山洞尽头是一处断崖,断崖下有一个十多平方的半圆形平台,落差只有两米,其他地方深不见底。
  我看着断崖下的平台,强烈的心悸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以手扶墙,大口喘气。
  拙园先生见状,掐指一算,急对我道:“快用通明印,你的意识无法承受这里的禁制。”
  我毫不犹豫,抬手结印,视野瞬间提升,心悸的感觉消失,耳边听到流水潺潺之声。
  “为师也是大意,早想到这里会有禁制,却无任何防范,幸亏有蛇仙的通明印,否则,再不多时,你的意识就会崩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我无所谓,意识的崩溃,无非是早点结束这个梦而已,唯独身体的感官让我难以释怀,根本不像在梦里。
  现在第二次使用通明印,我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波澜,蛇仙说通明印是联络之法,但实际情况与我所想的不同,这应该只是单纯的感官共享。
  这就是仙人的感官吗?以自身为中心,没有任何死角的视觉,甚至能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筋骨经络、血液骨髓,这天地间,仿佛没有我看不到的事物,我甚至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呆立在原地。
  拙园先生见我没反应,试探地问了一句:“感觉如何?”
  我回道:“我能看见一切,但好像看不清这下面,有一团黑雾笼罩,仅能听见有流水声。”
  “那就是禁制的法阵,专门克制蛇仙的,不出意外的话,蛇仙的法身就在此中。”
  拙园先生从背篓里拿出檀木匣,匣子严密,并没有进水,他将其中三种药混合朱砂,然后把药抹在桃木剑上。
  “这是破法阵用的,跟紧了。”他横剑于胸前,打算从平台上跳下去。
  如果蛇仙的法身在此,那我的旅途就此得以结束,心里既期待,又有一丝失落。
  两米不算高,我们轻易就下到了平台,这下面的水流声更大,有微风扑面而来,可能有与外界连通的暗道。
  我的感官仍是蛇仙的模式,除了平台外的深渊无法洞察,其他地方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收脑海之中。
  我们落在平台中间,面向深渊,左右两边各有一排黑色石碑,规格均等,一米高,五十公分宽,厚度足有一指厚。
  两边石碑旁,分别跪着一具巨大的人形骸骨,我估算了一下,若这两具骸骨立起来,足有三米多高。
  骸骨的肩胛骨异常凸出,且宽大,盆骨与两肩等宽,肋骨呈板状,头骨比例很小,显得格格不入,多看一眼才发现,头骨是另外拼接上去的。
  这形象是人类的骸骨吗?我问拙园先生,他说暂时无法确定,还需作进一步的判断。
  问完话,我又陷入了僵直状态,现在的我无法适应蛇仙模式的感官,大脑处理不了如此复杂的信息,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这似乎是被动技能。
  拙园先生非常关心我的感受,见我又发呆,便说道:“受禁制的影响,蛇仙无法现身,毫无修为的你,也是难以承受,通明印能将蛇仙的部分能力寄于你身,抵消禁制的部分影响,这些能力对你而言,难分臧否,为师这就速速破阵,还你如常。”
  说罢,手中桃木剑挽出剑花,朝天猛刺,转而收至胸前,剑尖指天,另一只手掐指诀,从剑身划至剑尖,口中大喝一声。
  “破阵!”
  话音刚落,我视野里的黑色迷雾渐消,黑色的深渊慢慢清晰,竟然是一潭黑水。
  拙园先生收剑回竹杖,使了个醒魂诀,点在我额上,我的感官又恢复如常了。
  铜犼灯在破阵的那一刹那熄灭了,我们重新点亮后,来到潭边观察情况。
  离近了才发现,上方洞壁有水渗出滴落,周围洞壁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在汩汩流水,潭水清澈,能看见水底的累累白骨。
  这些白骨中,混杂着一米到三米不等的蛇形骸骨,但由于骨头过于凌乱,分不清是人和蛇的骸骨混合,还是这些蛇骨是与人骨一体的。
  我问道:“水里的会不会就是女娲族人的骸骨?外面那道石墙般的轮回碑,与此地有何关联吗?”
  拙园先生思索片刻才道:“蛇仙得道,乃得益于女娲族留下的遗产,至于遗产是何物,得亲自问蛇仙,就目前的线索来看,蚂皇化身的水蛭,视蛇仙为死敌,以此推断,是否可以将蛇仙归为女娲一族呢?还有这里的禁制,以及水里的骸骨,也许都是蚂皇族人或建造这里的人的杰作。”
  我立即接道:“对啊,他们正如传说中说的,定要吸干每一个胆敢到水边的女娲族人,那这里,就是刑场吧?”
  “差不离吧,依为师所见,此地格局奇特,像是祭祀之所,配合轮回碑使用,而碑上设的是犼,能将三天六狱之间的亡灵召回,这里也是一座坟。”
  他转身看向跪着的两具骸骨,又道:“至于这两具骸骨,为师曾在古籍中获悉,在上古时期,有背石国生活在南岭之中,国中人成年后,会将特制的石块背负身后,寝食与共,再不取下,人若死去,其灵魂就会附在石上。”
  关于背石国后面的内容,由于古籍残缺,拙园先生也只了解一半,这实在可惜。
  如此说来,这里所有的石块,每一块就代表一个背石国人吗?那背石国与女娲族、蚂皇族之间,又有何联系呢?
  我们坐在潭边,边吃烧饼边讨论,这里凉风阵阵,湿衣服贴在身上极其难受,我们干脆脱了个精光,换上没淋湿的裤衩,把湿的衣物摊在平台上风干。
  聊了不知多久,我感觉小腿有些痒,忍不住伸手去挠,结果摸到了一团异物,定睛一看,是一条小小的黑色蚂蟥,正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
  我急忙从背篓里翻出盐,混上口水,点在蚂蟥口器边。
  蚂蟥受到盐的刺激,身子猛然扭动,口一松,掉到了地上,被我用竹杖捣成肉沫。
  “师父小心,水里有蚂蟥爬上来。”
  我提醒拙园先生,同时后退几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地上还有多少蚂蟥爬上来。
  拙园先生并没有受到蚂蟥袭击,他从背篓里翻出檀木匣,到我身边检查我的耳朵。
  我耳朵里的棉花沾了水,药物失了效,取出湿棉花,用干的衣服掏干净耳朵,再次上药、堵棉花,这次不用掐指诀。
  再次来到潭边,一些刚爬上岸的蚂蟥,由于我的到来,立即原地扭动,几秒后就不动了。
  我想再用竹杖将这些蚂蟥捣烂,以泄心头之恨,却被拙园先生阻止。
  “为师的家伙可不是给你用来捣肉沫的,把它们踢回水里便是。”
  用脚踢了没几下,就发现地上有刻痕,我立即招呼拙园先生过来看。
  我们把有刻痕的地方全部清理干净,发现这又是一幅连环叙事图,比轮回碑上的清晰且详细。
  图画记录的是一种祭祀的仪式,蚂蟥人将蛇身人押至一个水池前,水池里的刻画尽是凌乱的线条,但能分辨出其中密布有细小的点,大概指的是水和水里的蚂蟥。
  砍下蛇身人的头颅后,将尸身抛入池中,水中蚂蟥纷纷附在尸身上,最后水里仅剩一堆骨架。
  水里的蚂蟥因吸食过蛇身人的血液,渐而成长为蚂蟥人,而死掉的蚂蟥人,只要将其抛入水中,便会化作无数的点,继续潜伏在水里。
  果然如拙园先生所说,这是一个祭祀的地方,面前这一汪潭水,就是祭池。
  那蛇仙的法身呢?难道就在这池水底下?现在禁制已除,再使用通明印,应该能联系上蛇仙了吧?
  我不敢擅自使用通明印,前两次使用,都要用拙园先生的醒魂诀来恢复。
  拙园先生说可以再试一试,这次应该能成功,万一有何不妥,有他在一旁护法,也无大碍。
  我心怀忐忑,抬手犹豫片刻,咬牙心想:来吧,蛇仙,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通明印结成,身上没有变化, 感官也是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自好奇,却见拙园先生盯着我的身后,我见他脸色不对,急忙回头看去。
  我身后长出了一条蛇的尾巴,而且还在不断生长变长,尾巴尖开花,花芯里结出一个人的雏形。
  从我看见尾巴,到花芯里的人形长大成人,不过两三秒的时间,速度之快,难以反应。
  “承蒙先生替妾身除去桎梏,再次拜谢。”蛇仙仍没有人的相貌,只是一个轮廓,它朝拙园先生行了一礼,转而看向了我。
  它脸上虽然没有模样,但我就是知道它在看着我,这种看,是与我平生所见的,感觉都不一样,我只能这么形容:没有生命的直视。
  “恩公……”蛇仙正想发话。
  我抬手打断蛇仙,说道:“别再叫恩公了,这些日子,都是我师父在打点一切,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您还是叫我名字吧,小余,小书都行,现在,您还是先确认您的法身在不在这水里。”
  蛇仙只回了两个字:不在。
  我早有预感,此时得到答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先前的那种忐忑,也随之消失了。
  拙园先生有些怅然,问蛇仙:“在峡谷时,你可是有所感应的,这是为何?”
  蛇仙悠悠回道:“有人借用妾身的法身在此地作法,留下了些许法力痕迹,所以才会有所感应。”
  既然如此,根据图画提示,下一个关键点,应该在梅岭的大庾塔。
  拙园先生也同意这个观点,稍作打点,准备上去找地方睡觉,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