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男子为妻会遭人非议,所以并不是非要阿寻你嫁于我的,我们就成亲,只拜高堂天地,不分嫁娶……或者说,我嫁于阿寻你,也是可以的。”
  总之,他就是想定下来,想让所有人都清楚他与阿寻并非什么能让人肖想、垂涎的孤身人。想听人言中,他们不是因那饮雪剑庄和均天盟的陈年破事而两厢不对付的死敌,而是正儿八经的侠侣。有天地作证,有高堂应允,有婚书为媒。
  他握着手中的婚书,着急地想要再解释得清楚明了一些。
  却见殷寻一怔,喃喃道:“原来会遭人非议么……”
  他先前倒是没想到还有这重。而后又神色平和地摇了摇头,答道:“我并非介意此事。”
  “那……那我也与沈老先生说过了,他说只要我们是真心相待的,他便开心,甚至能亲自下江南一趟……”
  在饮雪剑庄时,闻人晏依殷寻所言,也去拜会了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年将百岁,虽说看上去还算精神,但近些年身体总会出大大小小的毛病。
  庄内的人对沈老先生尚且尊敬,并不会给他安排太多或者太重的事务,为数不多的杂活也老早被殷寻抢了过去,闲来没事就喜欢披着张小垫子,靠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庄内来往的小辈们。
  若是瞅见眼熟的,认出是殷寻教导过的小弟子,还会把人喊住,再指点上几分。
  他曾与殷寻说过他那个年头的饮雪剑庄,比现下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要热闹多了,都是些满怀热忱的少年剑客,天资尚佳的能往外闯出一番天地,在江湖上书写下自己的姓名,天资稍缺的,也会沉下心性,去锤炼各种神兵利器,得江湖英豪尊敬。
  但饮雪剑庄已经十数年没出过人物了。伏魔会后,老庄主离世;四方乱后,那些能挑起大梁、能说得上事的前辈,也已就义。整个饮雪剑庄,只剩下殷梦槐,和一些未长成的毛头小子,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
  “我搞不清殷梦槐那老小子这般对小寻到底图些什么,反正在他手上,剑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手底下教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废物,心不静,嘴上倒是利索,但没几个会去潜心研习剑法,瞧不起那些个最基本的剑式,总想着得到些个别具神通的武林秘籍,好来个一飞冲天。”
  他指着东边的藏书阁,说:“在小寻成为少庄主前,那书阁都险些被荒废了,是小寻将那些被虫咬坏的书卷给重新誊抄了遍,又领着那些个新入门的小孩们,告诉他们行剑从来不能一蹴而就,唯有扎根稳打才能与剑意相合。”
  起初,殷寻教导人时,神情言辞太冷,还没少被埋怨过。
  直到又有江湖侠客上门挑衅,他们见识到殷寻的剑法,他们便只剩下了心悦诚服。
  “后来小寻与我说了他的事,说我于他有教养恩,不能瞒着我,若我觉得为难,要与他恩义两断,他亦无悔。”
  说着,沈老先生一笑,半合上眼,面上一派怡然,对着闻人晏说:“这哪能呀,没了小寻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小徒弟,我曾经会想小寻或许能带饮雪剑庄重拾荣光,那以后我就想,拾个屁,就这破地方,不值得小寻费劲,还是他开心更重要……”
  这些事,先前闻人晏已经殷寻说过了,他轻答:“我知先生不会阻挠。”
  “那……是顾虑我家中?没事的,大伯管不着我,我爹……我娘还在劝,他人看着严肃,但其实面冷心软,最多也就是被骂上几句,罚上一罚,犟不过我的。”
  这些天来,闻人晏暗自忙活的,都是在筹备与殷寻成亲一事。甚至又回了闻人府一趟,把事情挑拣着在他娘亲面前说了一通。
  何清池本就是个软耳根子,听到闻人晏说殷寻受过许多苦,却出落得比他都还要好。想到先前在闻人府时,她也好奇去看了一眼晏儿在她耳边念了好些年的心上人,光是一眼,她就觉得喜欢,觉着日后他们相处起来定能和睦。
  又心念着这孩子可怜,非常动容地把家里的事都给揽了下来,还不忘告诫闻人晏,要好生待人,莫要三心二意。
  却听殷寻又答:“我自是相信阿晏能处理好家中事。”
  “那是为何……”
  闻人晏总觉得自己脑瓜子都变得不灵光了,根本无法思考,只能从万千麻绳般混搅在一起的思绪中抽出点挨边的。
  难道阿寻……当真觉着与他在一块不舒服?觉着他们不够合拍?
  可是昨日夜里,尤其是火毒草过后,闻人晏看得清楚,阿寻眼角染红,软舌稍展,分明也很动情的,甚至还会许他再重一些。
  方才他们明明都还好好的,所以闻人晏才会觉着这事他胜券在握。
  果然是阿寻想要始乱终弃了吗?
  怎会如此!
  殷寻见着闻人晏的脸色越发难看,殷寻开口道:“只是想起阿晏先前的话。”
  “什么话?”闻人晏紧张地一皱眉。
  殷寻垂眸心忖。
  近些时日,他能见在闻人晏的搅动下,那些浊教余孽出现得愈发频繁,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把早年的事给牵扯出来。
  再加上,饮雪剑庄这样的世家,曾经能说得上事的父辈,像沈老先生这种已然退隐的,虽能博得一点外人的尊重,却也对庄内的事插不上手,可以说,这些年来,饮雪剑庄就是殷梦槐的一言堂。
  他此番也已然公然违背了殷梦槐,闻人晏还为了他亲自上门,下了殷梦槐最为看重的脸面。
  殷梦槐的夫人魏文君倒是个十分心善的人,总会替殷寻说好话,但凡是她开口劝说,总容易适得其反,她为了护下殷寻一命,而被殷梦槐重伤,这些年病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多,殷梦槐总觉得,这也是殷寻的错。
  殷寻知道,这个少庄主当不长久,等他名义上的幼妹殷茵及笄,等殷梦槐没了掩人耳目的理由,他就该把少庄主的位置拱手让出了。甚至,可能会被直接赶出饮雪剑庄。
  原本殷寻并不在乎这个。
  他觉得行剑一事,只在他一人,他能将饮雪剑法练到极致,剑道在心中,不负先生教学,秉得自身清正怡然,其余的,对他而言,都是些虚名,都是些旁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必要去介怀,也不必去争抢。至于,旁人怎么看,就更是不重要。
  但是他要为了闻人晏而在乎,愿意为了他们彼此而在乎,去博得一点好话。
  殷寻记得,先前闻人晏闲来无事,把楼万河的那句话化用了过来,说:有人与我传言说,像什么少盟主和少庄主,这俩身份最是相配,就该绑死在一起,所以阿寻你跟我最是有缘了,天生该当知己。
  他想,若是如此,与闻人晏门当户对的,最是相配的,不会是自己。
  哪怕闻人晏不在乎,旁人或许也会觉得他与闻人晏并不相配,甚至会说,相配的另有他人。
  明明这样的顾虑如此滑稽,但却难以忽视,难以咽下。
  然后诸般纠结最后落回到了闻人晏的一句胡闹话上。
  他说:第一美人当配第一剑客。
  殷寻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戏言。但戏言能经万人传唱,那便可以当真。
  殷梦槐能坐稳饮雪剑庄庄主的位置,除了他是老庄主的独子外,还因他是当下的第一侠客。若他也能成为第一侠客,是否就能配得上对他这般好的阿晏。
  虽然闻人晏才说完,谈情说爱不是比武切磋,殷寻依旧想要去计较。
  殷寻郑重道:“既然阿晏你是第一美人,那我当成第一剑客,才能与你相配。”
  闻人晏呆住。
  他从未想过,自己乱七八糟的话,会把他自己带到沟里。
  “那……那就是我当时……的一个引子,阿寻你,不用这么较真的。”
  闻人晏上前握住殷寻的手。
  那事本来就半分真,半分假。
  一来,是想着小满或许也在摘星桥市的画舫上,想着能再激一下他,二来,就是想撩拨一下殷寻,哪想,当时人没撩着,现在反倒半路抛出来,绊他一脚。
  也管不上自己心底的九曲十八弯了,只会将自己的话尽数直白地讲出来:“就算阿寻你不是第一剑客,我也只与你一起的。”
  “阿晏瞧不起我?”
  殷少侠说不上睚眦必报,但能把先前闻人晏对他的质问给完整地回敬了回来。
  江湖上都爱传说闻人晏喜欢戏弄、欺负为人清正寡言的殷少侠。
  可他觉得,分明都是殷寻在“欺负”他。
  闻人晏有点委屈,“你明知不是……”
  殷寻面上勾出浅笑,“既然不是,阿晏何不再等等?现下距离开春,也不过月余。”
  “月余……也好久了。”
  闻人晏试图商量:“就不能再早些么。”
  殷寻凑近了些许,浅色的双眸只映得入闻人晏一人。
  他声音轻柔:“那阿晏用这月余时间,仔细准备你我婚事可好?我也会仔细写好,等到我拔得头筹,再当着众人面与你结亲,次日我们便趁着人潮未散,大喧锣鼓,我坐红轿,你来娶我,可好?”
  那场景勾勒得太过美好,太过符合闻人晏的期许,同时又被殷寻近在咫尺的美色所惑,闻人晏鬼使神差间居然就被说服了。
  讷讷地应声道:“那我们说好了。”
  等回过神来,他才大呼“失策”!
  他哪里需要月余的时间的准备,他分明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连那婚书上的字,他都是难得端正勾写,反复誊抄了十数次,才勉强满意,才呈到殷寻面前来的。
  然而他已经答应殷寻了,他得当个言而有信的人。
  好气。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来晚了一点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