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灯全都被吹灭了,徒留高挂于天上的圆月,从窗外洒入一片清辉,呈出一片悠然。
  床榻虽确能让他们二人同时睡下,但算不得有多宽敞。稍微动一下,就能腿碰腿,胳膊撞胳膊。
  闻人晏如若在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向来都是大鹏展翅般霸着自己的床褥。然而此时,他却恨不能缩成一只鹌鹑。全身的注意都集中在身边人上,这极近的距离也心跳得极快,展露着他的紧张,难有半点睡意,只敢借着月色,偷觑他的阿寻。
  生怕过多的触碰会让自己难以自持,更怕会招致殷寻的不满。
  又忍不住在心中雀跃,愉快地像个老陈腐一样想,他与人睡了,他不再是清白公子了,他不干净了,但是因为是阿寻,所以真好。
  “阿晏。”
  倏尔一声唤,敲散了闻人晏的浮想联翩。
  殷寻分明并未睁眼,也分明没有能读人心的通天本事,但他还是在一瞬产生了些被抓包的紧张。
  “怎么了?”闻人晏小心地问道。
  连同着呼吸声,殷寻的声音很轻,携卷着浓浓的困意与慵懒:“先前所说的心事,我已经想通了。”
  不过过了两天,就已经可以想通了?怎么想通的?到底是什么心事?那心事与谁有关……
  诸多疑问落到闻人晏嘴边,最后却只讷讷地问道:“那……阿寻你开心起来了吗?”
  “至少现在……开心。”殷寻温声答道。
  屋内昏暗,看不清殷寻此刻的面容,但能听出,他的语调中确有上扬,能听得出那如同微风拂耳般清浅的愉悦。
  “那就好。”闻人晏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勾起一抹笑,“只要阿寻你能开心起来就好。”
  能感觉到殷寻似乎笑了声,很轻,若非周遭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几乎就能让人漏掉他这一声。
  听得闻人晏一阵心痒。
  未等这阵心痒平复,他便感觉到殷寻的气息变得平缓有序,再也没有说些什么,应当是已然睡过去了。
  闻人晏其实小的时候,总会不太理解,为何会有人总克制不住自己去沉溺那些个风月事,为何会有人总为了情爱做些一看就傻的事。
  直到他自个遇到了殷寻,才知道原来哪怕再正人君子,在面对喜欢的人,所有的克制与理智都会决堤。
  不见时会日思夜想,相见时会不由亲近,会令人变得卑鄙,变得人心不足。
  尤其是,他喜欢的人,哪怕对他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哪怕只当他时好友,还是会一再纵容他的诸多靠近,纵容得让他偶尔也会想要肆无忌惮。
  闻人晏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嘴,用口型比了一句:阿寻,冒犯了。
  而后鬼鬼祟祟地将手伸向前去,一点点覆上那落在不远处的指节,轻拢住殷寻的手。
  他就偷偷地握一会,一小会。
  只要在明日阿寻醒来前,把手收回来就不怕,闻人晏心想。
  可等到次日晨光初扫,闻人晏一醒来,就发现整夜下来,殷寻的睡相并未大变,还在原本的位置,还维持着相似的动作,只是相较于睡前,身子往下蜷了些许。
  反倒是他自己,果然是睡着了就不老实,不仅把原本仅仅是轻拢住的手给紧拴住,把睡前的一身鹌鹑大法给全破了,一个翻身,手脚全都搭在殷寻身上,把人牢牢地揣在怀中。
  而身下,他那曾被许多人暗地质疑过是不是不太中用的物件,还正精神抖索地向轻搭在其上的一只手,炫耀着自己的傲人尺寸。
  等闻人晏反应过来身上的反应,并意识到那只手的主人过后,当即陷入了长久的惊恐中。
  他吞咽了一下,万分紧张地将目光挪向了怀中的殷寻身上,慌乱间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敏锐,只见人还闭着眼,似乎并未转醒,才小松一口气,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句“畜生”。而后顶着一脸的大惊失色,轻手轻脚地落荒而逃。
  等人出去了,殷寻的手微动,慢慢地举到了面前,而后睁开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一直等到温晚意提着药箱敲门进来,都没有回过神来。
  诊脉时,殷寻看上去神色如常,平静问道:“清心败火的药,可会与温大夫解毒所用相冲?”
  温晚意闻言想了想,答道:“并不相冲。”
  “不过,殷少庄主问这做什么?您身上也并无热症呀。”
  殷寻轻咬了一下唇,低声喃道:“……心躁。”
  令人心躁的闻人晏好不容易一番功夫把自己收拾回正常,佯装镇定地开始处理他们离开药庐的事宜。
  在备好的马车前头,温晚意将手中分好的药瓶一一交到闻人晏手中,嘱咐起相应服用的时辰,和哪些是应急所需。
  他道:“殷少庄主身上的毒我已解大半,其余的需循序渐进,不急在一时,所以就不跟你们一道回临江城了,我先自行去你们盟中为孔开济解毒,等到明日,你们回来,我再为殷少庄主施第二次针……”
  温晚意话还没说完,正好从药庐中出来的殷明诗插话道:“少主是我们饮雪剑庄的人,温神医为何把他的药,净交由均天盟的少盟主来掌,他万一……”
  殷明诗跟来一整日,都只搬了个坛子,夜里前去想要查看殷寻的情况,还被闻人晏挡在外头,浑然就像他与殷寻一家子般,让一直以来本就不满的殷明诗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解毒的钱是少盟主出的,药自然是给他呀。”温晚意理所当然道。
  殷明诗皱眉,咬牙道:“你一合该济世救人的大夫怎么开口闭口就是金银铜钱?”
  温晚意冷笑了声,看向殷明诗眼神很是嘲讽,问道:“怎么?济世救人的大夫难道就不用张嘴吃饭?”
  “还是说,你觉得我满屋子的药,是都不需要花钱就能从哪个山沟沟里采回来的?”
  殷明诗一时间哑然。
  闻人晏倒没多在意殷明诗,见他们呛完声,与温晚意说他这边该嘱托的事:“按你说的办。但有一事,我原本与盟重说,等孔开济身上的毒好了,就把他武功给废掉,之前陈列的罪状呈上去给狱衙,该收押就收押,该斩首就斩首。”
  “你替我传一声,就说武功照废,但先把人留一留,等我回去。”
  闻人晏说着有些心虚,用余光瞥了一眼殷寻所在的马车方向,声音听着又低了几分,“就说,我还有一些旁的事想要再问问。”
  “我去口传这事,你们均天盟的人会听吗?”温晚意疑惑。
  闻人晏果断道:“不会。”
  而后,摸出了一封盖印的信函,递给温晚意,“这是我的亲笔书,上面写了密令,你把这给他们就行。”
  “成,”温晚意将信收好,“不过,你既然要把人给废了,那折腾我替他解毒做甚?反正只要把他弄醒了,你要问的话,照样能问。我还当你是看在他曾杀富济贫的份上,要把他给放了,让他继续做他的侠盗。”
  “哪能,会想替他解毒,正是因为他还算曾做过些好事。”闻人晏说道。
  “但如若放下屠刀,改过自新了,就可以不计前嫌,摇身一变做圣人,那对先前被残害之人也太不公平了。”
  在孔开济未遇到他那友人之前,他可是个货真价实,会滥杀无辜的浊教徒。
  就他们说话之际,殷明诗沉着脸,敲了敲马车的窗缘,见殷寻撩起窗帘,神情很是复杂地抬头说道:“少主你受伤此事,我已事无巨细地修书传回庄内。”
  殷寻看向殷明诗,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族兄随意。”
  “无论是从前还是此番,只要少主你到江南来,就都一路任凭那闻人晏驱使,听他摆弄,这置剑庄颜面如何?还望你记得,你是饮雪剑庄的少庄主,此番庄主让你出来,也只是让你代表剑庄参加武林大会罢了,你凡事当以剑庄为重,少去牵扯旁的事,少跟闻人晏有过多牵扯……”
  饮雪剑庄中的绝大部分弟子,尤其是像殷明诗这种同姓亲族弟子,都说不上有多喜欢殷寻这人。
  在他们看来,殷寻分明就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子,在庄内从来不受重视,甚至受到冷待,分明就该是个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却一直满是疏冷,对他们许多话语、行径淡然,都孤傲得让人生厌。
  后来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地当上了少庄主。
  他们可都知道,其实最初,并没有把殷寻立为少庄主的打算。
  但那年,被闻人晏用「天下小谈」一闹,很多人都知道了殷寻的存在,也有很多人慕名来拜会。怕被人质问为何刻意打压自己的亲儿子,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殷梦槐才定他做了少庄主,等他们二小姐及笄,这位置估计就该换人。
  “庄主与我有庇护恩,并无养育情。”
  殷寻目光沉静,话语间似乎并不掺悲喜,“我会尽好少庄主之责。旁的,无需也不由你们管。”
  马车一路行转,很快就从温晚意的小药庐抵达临江城。
  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殷寻便第二次造访了从前并未造访过的闻人府。
  闻人晏朝家里的管事交代了几句该交代的,就带着殷寻一道去了世代家主所居的院子。
  闻人松风现今手腕处的诸多剑伤,就算是抬手吃个东西都费劲。听到动静,他坐在椅上,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就撞上了一双色浅如琥珀的瞳孔,眸光中浸着寒意,让他下意识一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