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澜赶紧擦干眼泪,向隔壁床帮忙照顾爷爷又给带话的年轻人道了谢。
  她还以为爷爷被送去太平间了呢。
  那人摆摆手,“不客气。原来老人家还是位战斗英雄啊!”
  程澜点点头,出去打听了一下,脚步匆匆的去到干部病房。
  这里有县里武装部的人在守着。
  原来叶秘书之前给他们打了电话,武装部便来了人安排。
  只是通知不到她,只好托同病房的人转告。
  程澜和武装部的肖同志打了个招呼,揭开盅盖看了看剩下的饭。还有一半多呢,好在鸡汤都喝了。
  她坐下给爷爷削苹果。
  肖同志便说他先去医生办公室,有什么事随时叫他。这是看出程澜有话要讲,给腾地方呢。
  等人出去了,爷爷示意把床给他摇起来,等弄好他道:“怎么惊动了你林爷爷?”
  程澜道:“医生让叫大人,那我不知道哪个电话能找到小叔就只好打林爷爷的电话。”
  小叔之前是托人写的信回来告知胳膊受伤住院的事。可写信要几天才能到的。
  那手字非常的漂亮,比吴老师的字都好,没有十几年的功底写不出来。而且和爷爷的字还有几分像。不知道小叔托的谁代笔。
  程澜一边削苹果一边把小叔正赶回来的事说了,家里刚发生的事也说了。
  爷爷道:“爷爷知道景南不回来,你也不会在阿东那里吃亏。不过澜澜,不是逼急了女孩子还是要学会示弱,太强势了有时候不好。”
  他顿了顿又道:“你林爷爷之前打了电话来,他想收养你。
  原来林爷爷散会后知道程澜打电话的内容,正在坐车赶来。
  他打电话找院长过问了爷爷的病情,想给他转院到成都看还有没有办法可想。
  但院长说已经不是人力可为了,还是不要折腾为好。
  如今留在医院,图的就是可以减少病人的痛苦,算是临终关怀了。
  这个院长医术很有水平,是前几年从上海的大医院下放到县里的。等政策落实,也是要回上海的。
  林爷爷让军区医院的院士和院长沟通了一阵,知道院长的判断可信也只能是赶来见程澜爷爷最后一面。
  程澜爷爷刚想了一阵,既然已经惊动了、老战友也有这个心,他也决定把孙女托付。
  所以才会教程澜以后去了林家不要太强势了。
  人善被人欺,尤其是一个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这是人性!
  而他的年岁大了,早年又受过伤,肯定是会早早离去的。
  至于景南,当兵去了哪还顾得上家里?
  所以,以前他一贯是让程澜学着强势些,将来可以做自己的依靠。
  现在要改变生活环境,肯定是要改一改做派的。
  程澜之前一直是打算保护好家产,然后刻苦攻读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一切都好了。
  她想的最多就是小叔肯定会给她掏学费免她后顾之忧。
  也不用掏多久,四年就够了。她手头剩的钱做生活费也够用好久了。
  吴老师说等考上大学,大学是要发补助的,可以覆盖生活支出。
  大学里勤工俭学的机会也多。
  至于林爷爷,她爷爷一贯是不爱麻烦人的性子。林爷爷恢复原职后工作也异常的忙碌。那十年耽误了啊,正忙着拨乱反正,让军队的日常正常化。再加上南疆战役收尾的事。
  她其实没想去打扰。
  林爷爷可是师长。那样有地位的人家,家里规矩肯定不小。
  寄人篱下、托庇于人肯定不如自己当家做主自在啊。
  所以,她有几分不是太情愿。
  爷爷道:“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成都的教育、师资力量比咱们小地方强太多了。而且你林爷爷肯定也是想还我一个人情。那你就去林家吧,起点高一点总是好的。”
  他这辈子不后悔回乡务农,不会伸手向组织要待遇。但是,孙女如果能有个好的平台总是要好些。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匆匆赶来的程昕道:“叔公,你休息。我来劝她。”
  她是等程澜走了,越想越不是滋味。一时生意也没心思做了,干脆提前收摊到医院来。晚上的旺场不卖了。
  程杳被留了下来在病房照看,有事喊大人。
  程澜爷爷让她自己拿苹果吃,然后闭目养神。
  他肯定不怕死。比起几十年前就牺牲的那些战友,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多捡了几十年来活。
  此刻最放不下的,也就是唯一的血脉了。
  程昕和程澜一起走到了外头小花园。屋里都能看到她们,程杳在窗口叫一声,就能把她们喊进来。
  程澜道:“昕姐,你不用劝我,我会顺着爷爷的。”如果这样爷爷才能走得更安心的话。
  程昕道:“但不会太乐意。你以为叔公看不出来啊?我的事前半段你都知道吧?”
  程澜点点头。
  程杳8岁了,不过昕姐其实也才26岁。她17岁多就怀孕了,和村上当小学老师的知青萧澈。
  老程家当时是打算摆酒让他们在一起的。那年头农村人结婚都是摆个酒就作数了。
  但是,这件事被追过昕姐的县革委会主任的儿子任伟知道了。他硬是上岗上线给萧老师判了流氓罪,要把人弄去县上枪毙了。
  幸亏那天下暴雨路十分难走,人暂时关在了村上的治保主任办公室。
  被关在自己房间里的程昕隔着窗户求小堂妹程澜帮忙。
  让她从当时的治保主任衣兜里偷钥匙。只有小孩子才能办成这个事。
  任伟插手之后,程家人为了维护自家姑娘,是把整件事说成是程昕被那个老师强迫了。
  所以她算是受害人,只是关在了自己房间。
  程澜当时才5岁。被爷爷送去村小启蒙认字,也算是萧老师的学生。
  她当时也不太分辨得清是非,就回家偷偷问了爷爷。
  爷爷让她去,说萧老师怎么都罪不及死。
  当时的治保主任是程家人,程澜得喊七伯。
  她爬到七伯身上坐着,趁他不注意摸出他衬衣装烟那个口袋里的钥匙。
  一出房间她就递给等在外头的小叔程景南。
  小叔当时12岁,立即把钥匙拿到准备好的湿泥土里印了模子。
  然后程澜又爬到治保主任身上把钥匙放了回去。
  七伯跟她爸爸的关系挺好,平时她也时常在人家身上爬上爬下的。所以,并没有惹人起疑。
  小叔还检查了一下,确保钥匙上没有沾泥才让她还回去的。
  不然,一看就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程澜亲眼看到晚上陪任伟等人吃酒的时候,七伯还摸出钥匙看过的。
  然后小叔拿着模子赶紧找村里的锁匠另配了一把钥匙。
  叔侄俩一个放风、一个开锁,趁夜放出了萧老师。
  他自然是没地方可以去了。最后跳上运煤的火车,从此消失在人海。
  七伯的治保主任后来就被撤了,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把程澜这个小娃娃说出来。
  昕姐的心脏有些毛病,不能打胎。这才只好把杳杳生了下来。
  这些年昕姐每每被人在脖子上挂上一双破鞋游街,日常还有人把破鞋挂到她的门上。
  前几年就连老程家肯和她来往的也只有程澜和爷爷、小叔。
  爷爷时不时的还贴补一下她们母女,叫程澜偷偷送去。
  程昕此时道:“其实当初我是让任伟下了药。他想强了我,我拼命挣脱,衣衫不整的跑了出去。萧老师是骑着支书家的加重自行车进城办事,路过学校后门救了我。他得知我让人下了药,好心带我去泡冷水来着。但药性太强了。所以我一直说是我勾引的他,可惜还是没能让他摆脱罪责。幸亏你和景南叔把人放走了。”
  程澜这才知道原来杳杳是这么来的。
  程昕吸了口气,“可是杳杳不到两岁的时候,我背着她在山上做农活。当时没旁人,我还是被那个坏家伙......欺负了。当时杳杳被扔在旁边的草里,一直在哭。”
  程澜瞠目!可是想想那个时间姓任的确实是有权有势,横行霸道。
  程昕眼眶红了,又硬生生把泪水逼了回去。
  “我相信卫东叔你能应付得了,但生活中不只是那样的恶人啊。”程昕捧着程澜的脸,“澜澜,你比姐当年还要招人呢。”
  当年她是被赶出了家门,搬到村里五保户死后留下的空屋去住了。
  再去做农活她就把杳杳留在了叔公家里,放脚盆里玩耍让程澜照看。饿了也是她这个小姨给喂米汤。
  而程昕自己则是带着农药,打算等任伟再来,和他同归于尽。
  但那之后,任伟就没再来过了。
  “澜澜,你跟景南去成都。你去了,安顿下来姐带着杳杳去找你,就在你附近落脚。姐其实早想离开这个地方了。”
  她背负破鞋的骂名九年了!
  就是如今做生意,都还有人嘴巴不干不净的。
  关键杳杳还小,得有个不认识她们的新环境。
  程澜点头,“那你们跟着小叔一起走啊!”
  “我已经去找上头来的、检查组的人把任伟告了。他还干了很多、很多坏事。我看着他吃了枪子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