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正想要的，也可能是亟待销毁的。
因为在人性中，求不得的欲念，往往大不过恐惧。
骆北寻以前就这样说过，但那时候的陶醉根本听不懂。
“小醉。”
唐毓秀擦干眼角的泪，对陶醉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你外公带你出去，给这家烧烧菜，给那家弄弄席？其实长留记里最叫座的招牌，并不是那些食材独特，烹饪复杂的宫廷菜品。”
陶醉点点头：“我知道，长留记最招牌的，是药膳。”
外公一向认为食疗之法，胜于三分药毒。
他也总是对陶醉说，养生之道其实很简单，首先你就得三餐好好吃饭。否则你就得按时吃药。
“这秘方，其实就是一幅药膳。”
唐毓秀说。
药膳？！
药……
陶醉恍然明白了什么。
对了！沈家沈正集团，最早不就是做药研行业的？
想当初，沈岸伟他们甚至还想把那条废弃亏损的研发生产线交给陶镌峰来经营！
陶醉：“是跟沈家的医药行业有关，是不是？”
唐毓秀点点头，嘴角牵抹过一丝无奈。
她看看骆北寻，“骆先生，这块比较专业的事，要不还是你跟小醉解释吧。”
骆北寻抬了下眼镜：“还是你说吧，秀姨。”
看看陶醉，骆北寻迟疑几秒：“她不信我了。”
一句“不信”，在陶醉紧绷着的心上拉开一道细密的口子。
气氛陡然有点微妙，身后的门恰好开了，是陈阿婆走进来。
端着茶壶，暖点。
“来都来了，也不差一时半会儿。来，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陈阿婆身上有股药香，让人安心。
就像外公身上总有一股腻腻的香油味，可能有些人会觉得皱鼻子，但陶醉总觉得那是练出来的功夫，炉火纯青的知行合一。
可能是因为整整一夜没怎么吃东西了，再加上紧张，惶恐，劳顿，茫然。
陶醉以为自己是饿坏了，结果吃急了。
几口下去，胃里一阵翻涌。
捂着嘴，到一旁去吐了。
很难受，但是吐完了也轻松了许多。
骆北寻跟到院子外面，看她衣衫还薄，披了自己的外套给她：“还好么？”
陶醉摇摇头：“不太好。”
她没有力气逞强，更没有力气强撑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接受真相了。
可是接二连三的，那些与她认知的良善与岁月静好相违背的，终究还是比想象中更难消化。
就好像陈阿婆煮的这杯苦艾茶。
“我外公他，是不是为了保住……长留记，故意隐瞒了什么……”
陶醉扬起眼睛，嘴唇控制不住地发白，发抖。
骆北寻心中陡然一窒，停在空中想要为她擦眼泪的手，顿住了。
陶醉没有流泪。
骆北寻想，或许她再也回不去当初那个笨得让人随便糊弄，只会喝醉哭啼撒酒疯的小女人的样子了。
“陶醉，不是你的错。”
骆北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词穷。
法庭上控辩的唇枪舌战，信手拈来。
可是回历过往，他几乎找不到适合安慰女人的一字一句。
“你外公他，本意也是想救人的。”
骆北寻说，“他这一生都在致力于给他人做出最好最营养的饭菜。只是在一辈子信奉的经验面临崩塌的时候，他没办法那么轻易就跟自己和解。”
这就好比，一个一生都在研究实验物理学的科学家，突然有天被告知牛顿第一定律其实是错误的。
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堪比天塌一样的大灾难呢？
“你外公做药膳，都是严格按照中医古籍里记载的配方剂量。”
陈阿婆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温温缓缓的嗓音，让陶醉的心态缓平了不少。
“但是小醉啊，医学上最讲学无止境，有些书上的东西，在过去认知的环境下被奉为真理的，不一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打破。就好比我们常见的罂粟壳，里面所含的原阿片碱，就是一种易引起人体依赖性的药物。”
“以前常用于敛肺、涩肠、止痛的。可如果持续服用超过计量，再停药时，患者就会出现频繁打哈欠、出冷汗、流鼻涕，甚至焦躁不安等症状。”
“所以后来，随着医药行业的发展，就会有相应更加安全有效的药物，代替这一类……”
陶醉点点头：“阿婆，那我外公曾经给人用过的药膳配方……也有类似的情况是么？”
“是啊，就是那个配方，倾注了李老前半生的心血。”
陈阿婆说，“因为疗效好，成本低。于是当年就有一家专门做中成药的厂商找到了李老。想要与他合作，并许诺每年按照知识产权费来给付报酬。当然，或许李老当时是抱着能救更多人信念，而不是仅仅为了这笔收益吧。”
陶醉想了想，问陈阿婆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再算算时间，她心里有了答案。
“看来，外公是用这些钱做了长留记的第一桶金……”
骆北寻轻轻碰了下她的手：“在商言商，无可厚非。”
陶醉明白他只是想劝自己不要再为已经不可逆的事实庸人自扰。
可是骆北寻的温柔，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一抹毫不习惯的假象
……
“嗯，然后，那些达成合作后，批量研发出来的药，是不是出事了……”
陶醉问
“确实是出事了。因为忽略了药性相克中的一些特殊物质沉淀，导致患者体内大量的丙酸氯倍他索类强激素堆积，破坏股骨头和膝盖滑膜。尤其是对青少年的发育，进而终生残疾……”
陈阿婆说，“但是当时跟你外公合作的药商已经被沈氏集团收购了。当时他们投入了大量资金在这款新药研发的生产线上，如果承认药物的副作用，等同于把自己架上了断头台。所以，他们烧毁了一个废弃仓库，故意销毁了当初收购项目的一切资料。然后用虚假的实验临床数据想有关部门申诉，认定所有的致残物质，都是来源于长寿湖水源的污染。”
“所以，当时他们是想让我爸来背黑锅的！”
陶醉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