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恨晚 > 第179章
  其实陶醉是听得到的。
  
  她醒着,只是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
  
  这种从来没有过的虚弱感,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就好像身体深处住进了一个沉重的灵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陶醉躺在诊床上,由着医生在她身体上各种按压听诊。
  
  她甚至能听清楚苏嫣跟医生的每一句对话——
  
  “她最近确实,身体状况是很不好。她家里出了很多事,着急又劳累。”
  
  “她跟我说是痛经。但是医生,痛经会痛到昏过去么?”
  
  “医生你说话啊,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不醒!”
  
  医生放下听诊器,双手轻轻压在陶醉的腰上。
  
  转头过去,几分不耐地呵斥苏嫣:“你别吵了行么!她醒着的!”
  
  医生说:“你看她眼皮会动。她醒着的,就是说不了话。”
  
  “小醉!”
  
  苏嫣哭出了声,攥着陶醉的手,蹲跪下身:“小醉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你要吓死我啊。”
  
  医生:“她平时腰围多少?”
  
  苏嫣:“???”
  
  “她这么瘦,这个腰围不正常。”
  
  医生自顾自道:“不是有积液就是有出血,最近有什么外伤么?”
  
  “我……”
  
  苏嫣一脸茫然:“我,我没听她说啊。”
  
  “她家里人呢?你打电话问问啊。”
  
  医生无奈地看了苏嫣一眼,随后对旁边护士说:“上点美多芭。”
  
  苏嫣手忙脚乱,偏这时又听手机响。
  
  找半天,背包车钥匙掉一地。
  
  医生:“是她的手机。”
  
  指了指陶醉的外套口袋,苏嫣赶紧去拿。
  
  宋琳娜的电话。
  
  “小,小醉,你见到蓝蓝了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出,出事了!”
  
  “宋,宋姨,我是苏嫣。”
  
  苏嫣闻言浑身一凛,“出,出什么事了?什么!可是小醉她现在——”
  
  “出什么事了?”
  
  促神经类多巴胺的药效下,陶醉强撑着睁开眼,苏嫣说的话,她一句没落,全听在耳朵里。
  
  此时此刻,她单手撑着诊床,吃力团起上半身。
  
  “手机,给我。”
  
  “小醉?是你么,孙秘书过来了。他说,他说……”
  
  宋琳娜的声音颤抖着。
  
  “什么!”
  
  陶醉脸色剧变,“为什么要这样?爸尸骨未寒,至少也要等到明早大殓结束,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吧?”
  
  “小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我几乎没有插手过家里的生意。我也不懂这些事。”
  
  宋琳娜哽咽道,“我只知道,这几家合作商跟你爸都是常年往来的老客户。也可能是因为风向……就是,可能是为了自保吧。”
  
  自保……
  
  陶醉微微垂了下眼睫,“宋姨,您就直说吧。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和骆北寻的事……对沈家和骆家来说,都是绝对的丑闻。现在我爸不在了,他们迫不及待分割关系……”
  
  “小醉你别难受……”
  
  “宋姨,你叫孙秘书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陶醉挂断电话,对苏嫣道:“嫣姐,蓝蓝这边麻烦你了,我得回去一趟。我爸的秘书刚才去找宋姨,说今天早上公司会议上,数十家合作商提出解约,宁愿支付违约金,也要终止合同。”
  
  但问题是,即使是10-30%之间的违约金赔付,比起解约造成的上游生产和下游预付,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无法周转资金,陶镌峰的公司就只有清算资产这一条路可走。
  
  “这,这还要不要脸啊!陶叔才走三天不到,就这么组团上门欺负孤儿寡母!小醉你先别急,我们从长计议——”
  
  “嫣姐。”
  
  陶醉摇了摇头,“我想起宴哥之前跟我说的一些话,突然觉得真是很有道理的。”
  
  一根香蕉,一群猴子。怎么办?抢。
  
  一根香蕉,一群人。怎么办?分。
  
  人比猴子高级,不在于人有文明。而是人比猴子知道怎样长驱利益,共赢共生。
  
  江城四大家族,数十余财阀。
  
  从一开始的头破血流,到今天集成利益阵线,步入平衡的发展体系。
  
  多年以来,姻亲结合,是实现家族间信任的桥梁。
  
  即便退一万步讲——
  
  【小醉,风易是对不起你,但即使你们不在一起,做不成爱人,至少不能做仇人吧。】
  
  这句话,是当时沈风易被花盆砸破了头,在他的病房外,苏宴亲口对陶醉说的。
  
  因为,大家还要脸面,还有这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还要做生意。
  
  “宴哥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我偏偏就是选了一条最崎岖的路,把这段关系撕得支离破碎。我亲手撕开了豪门世家的遮羞布。”
  
  陶醉看着苏嫣,嘴角轻抿一丝苦笑,“因为,我跟沈风易的表哥睡了。”
  
  被打破的平衡,就如那根再也无法回到起点重置的香蕉。
  
  分不了,那么人跟猴子一样没区别,只能抢。
  
  甚至比抢更残忍粗暴的,偷,骗,诓,害,甚至杀。
  
  “那天雪姨出事,你没在现场。宴哥待了一会儿也走了,你们不知道,骆向东是怎么对骆北寻的。”
  
  陶醉说,“没人知道雪姨为什么摔下楼,但他们都觉得是骆北寻六亲不认的逼迫。就如同没有人关心为什么我会用这种方式报复沈风易的背叛。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是过街老鼠,有人就要追着打。”
  
  “牵头解约的数十家公司里,三分之二是靠骆家吃饭的。四分之三是看在我爸是沈家二老干儿子的份上才上杆子攀上来合作的。现在我爸死了……我是陶家孤儿,骆北寻是骆家弃子。怪世道,还是怪人心?”
  
  今天秋高气爽,怎么看都不会再下雨的样子,但陶醉知道,心里的雨,不会停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撑伞。
  
  反之,重病卧床的外公,难撑大局的宋姨,不谙世事的妹妹。
  
  家里老弱病残,外面千夫所指。
  
  她也撑不住,但撑不住也要撑下去。
  
  她倒了,家就真的没了。
  
  “嫣姐,麻烦你告诉蓝蓝。以前我不管她,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现在我有资格了,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她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为自己负责。”
  
  陶醉推门出去,医生在后面揪着拦:“哎!不行你别走!你得去拍个片子!”
  
  “医生,我……我朋友家里出了点事,那个……她,她能起来了应该没事吧?”
  
  苏嫣眼睛里还含着泪,陶醉刚才的话后劲太足。
  
  她自以为对抗生活的内耗,凡事不屑一顾的调侃就是坚不可摧的。
  
  只是从来没想到,在她眼里一向弱鸡一样的陶醉,坚强起来才真是让她发指。
  
  “你问我?”
  
  医生没好气道:“我跟你说有事你能拦住她?反正你们自己走了自己负责!自己把字签病理上,是你们说要走的,要退b超的,医院不负责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天她爸出殡,一完事我保证就把她送进来!”
  
  苏嫣胡乱签了字,跟着陶醉跑出去。
  
  医生摇头。
  
  旁边实习大夫问:“胡大夫,那女的严重么?”
  
  “这谁知道?所以让她留下检查啊!痛经昏迷睡一觉就好的人有的是。被车撞到内出血的,表面活蹦乱跳回头突然倒下的也不是没有。宫外孕当月经来的满不在乎,吃止疼片熬着回头血崩了的同样大有人在。她不肯检查我哪能知道?哼,她爸出殡,她这是想跟着一起去呢,白衣天使也拦不住啊。”
  
  “我,我先去开车。”
  
  苏嫣追上陶醉,让她靠着路边的花坛坐一会儿。
  
  “小醉,你,你真没事吧?”
  
  “真没事。”
  
  陶醉说,“你放心,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
  
  这会儿她没觉得有多疼,只是小腹隐隐坠坠的。
  
  人很累,但精神很清楚。
  
  “应该就是痛经吧,其实刚才一路上我都能听见,就有点像睡得很沉,听得到旁边人说话,想醒过来但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感觉。”
  
  “你可吓死我了。”
  
  苏嫣拖着哭腔,“你吓我,大夫也吓我,说什么里面出血。我合计着,你这不是来姨妈呢么,里面是出血啊。”
  
  陶醉:“嫣姐你别送我了,纪先生还等着你,我叫个车直接回去了。”
  
  “那不行,我不放心——”
  
  “我送她。”
  
  骆北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沉磁。
  
  “骆律师?你怎么来了!”
  
  苏嫣惊讶。
  
  “纪俞斐说的。”
  
  苏嫣一拍脑袋:“哦对,我刚才接他电话了,他问我怎么还没到,我说送小醉来医院。哎不对啊?纪俞斐说,他来保蓝蓝,并不是你要他这么做的?我不相信,还追问了几句,最后他说因为他喜欢蓝蓝……”
  
  骆北寻:“……”
  
  陶醉:“……”
  
  “嫣姐你快去吧。”
  
  陶醉把苏嫣打发走,随后淡淡看了骆北寻一眼:“我没事,自己可以叫车走。”
  
  “你怎么了?”
  
  骆北寻上下打量着陶醉,听纪俞斐说苏嫣中途送她去医院,他便立刻要了地址赶过来。
  
  但这会儿看陶醉结结实实站着,仿佛也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骆北寻的脸上微微舒展了几分:“低血糖么?还是准备在舆论战里造势卖惨?”
  
  陶醉:“……”
  
  “我劝你别再做奇怪的事,否则我真的会怀疑你妹妹做的这些脑残行径,真的是出自你手。”
  
  “骆北寻,我的车来了。”
  
  陶醉一没有反驳,二没有恼怒。
  
  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白色荣威,双闪一跳跳的。
  
  “我妹的事谢谢了,以后我会尽量管教好她,不再给你添麻烦。”
  
  说完,陶醉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车流狭缝的人行道。
  
  骆北寻征定在后,喉咙间突兀这一些莫可名状的踟蹰,微微一吞咽,胸腔里某个很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他就这么看着她离开,知道身影隐匿,车影消失。
  
  才想起来,他不是想来告诉她,准备帮她一起解决公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