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襄阳数里之外的高处,李过通过手中望远镜看着远处火光,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本只是计划让马宝等人潜入城中,试图毁掉济尔哈朗的辎重,却没成想,事情一发,完全不受控制,火势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眼看就要席卷半城.....
  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恐怖感,紧张感被无限放大,封建时代的军队中,本就是依靠暴力威慑才能勉强维持秩序,故而日常当中,军队内部就会积蓄不少矛盾和情绪,只是在上级的武力弹压之下,才能镇住。
  
  若是一旦遇到眼下这种情况,顷刻间就会造成崩溃性混乱,也就是所谓的“炸营”或者说“营啸”。
  
  镶蓝旗的八旗兵还好,毕竟都是多年老卒,应对能力和承受力远比一般新卒要强,在如此混乱当中,还能在自家中低层将佐的指挥勒令下,维护秩序,而那些绿营兵,包括所谓绿营新军,却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毕竟,再怎么“新军”归根到底,也就是放下锄头的农民而已,论及实战经验,恐怕还真不如那些个油滑的降卒。
  
  而此时,寅时已过,天边竟是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夜色将尽,太阳,快升起来了。
  
  李过也不是庸人,如此状况下,如何不知道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必管什么先烧辎重,然后再围城的计策了!
  
  如此良机,岂能放过?
  
  若是天色大亮,济尔哈朗稳定下秩序,可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
  
  “传令!”
  
  “胡一青督三千锋锐,迅速攻城!”
  
  “王兴督马营三千精骑,立即往城南去!”
  
  “所有炮营,立马整备,一旦日出,马上放炮!”
  
  军令如流水般迅速下达,好在在此之前,明军就已经有数千精锐准备好了,原本是用来掩护接应马宝等人撤退的,如今却是直接投入攻城。
  
  与此同时,正在城中组织救火,弹压混乱的济尔哈朗,如何不知道现在的危险性,心中急如火烧。
  
  此时正是襄阳这座坚城最脆弱的时候,全城唯一能够完全掌握的兵马,唯有镶蓝旗的几千步骑而已,以及两三千距离自己驻地较近,未被波及的绿营新军。
  
  其余近两万人,都还在联络当中。
  
  原本固若金汤的襄阳城,没想到,却在一把大火中,走向崩溃。
  
  其实倒也不算突然,战争当中,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坚城、兵甲、人马,而是士气。
  
  经过近一月的围城,明军炮火连连,有攻城夜袭不断,清军士卒本就处在高度紧张和恐惧当中,尤其是不久以前,樊城的陷落,那冲天大火,隔着襄阳不到十里,哪里能瞒得住?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樊城陷落以后,襄阳就变成了彻底的孤城,这更加剧城中士卒的恐惧与紧张。
  
  故而,一旦城中大乱,这一个月以来,每天处在明军炮火和攻城大军,以及外援断绝,樊城陷落的压迫之下,几乎要绷断的神经,迅速崩溃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孙子曰“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一边,是全歼硕塞,拔取樊城后,欢欣鼓舞,随时准备毕其功于一役的得胜之师,一边是风雨飘摇,久经消耗,疲惫紧张的龟缩之军。
  
  襄阳看似城高池深,不可逾越,但就像当年蒙元攻襄阳之时,自古以来,坚城哪里是从外面攻破的呢?
  
  历史上的蒙元,攻取襄阳,就是先以猛攻拔取樊城,又切断襄樊之间联系,最后襄阳城里的宋军直接摄于威势而投降,相较而言,济尔哈朗还能再支撑这么久,已经相当厉害了。
  
  距离马宝等人放火,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城中的混乱在济尔哈朗的强力弹压之下,也逐渐有平息的趋势。
  
  但济尔哈朗却毫不轻松,而是马上让归建后的人马上城守备。
  
  他敢断定,以李过那老匹夫的毒辣,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机会?
  
  果不其然,这边军令刚下,城外的喊杀声就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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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登者,记甲等功,升三级,赏银五百!”
  
  一名军中的政宣参事一手擎刀冲锋在前,一边高呼
  
  重赏之下,数千明军不顾头顶零星飞来的箭矢,抬着竹排、云梯就往护城河畔冲去。
  
  这次不同于之前一个月,为了疲敝试探清军的轮流攻势,李过是真的压上血本了。
  
  先是原本用于接应马宝的几千明军在胡一青指挥下,直接进攻南门。
  
  天色刚亮,连生火做饭都免了,近万明军就在军官勒令下,分作数股,朝襄阳各个城门,不计伤亡的发动冲击!
  
  战机稍纵即逝,一旦城中混乱平息,可就没机会了!
  
  “杀!”
  
  “通通通”
  
  “砰砰”
  
  攻城明军渡河时,将火铳手集中配属在船只竹排上,而后靠近护城河中间的屯兵城齐射!
  
  就算杀伤不了其中清兵,也能将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
  
  而后载有刀牌跳荡手的平底船“蓬!”的一声撞上岸,数十员如狼似虎的锋锐就在明军将佐带领,冲上屯兵城之前被炮火反复轰击后的低矮城墙。
  
  “刺啦!”
  
  “杀鞑子!”
  
  “掌雷!”
  
  “蓬!”
  
  这时候,清军才发现,之前的一个月,李过肯定没有用全力......
  
  因为这次,仅仅是一个时辰的光景,从襄阳城上往下看,明军旗帜遮天蔽日,越来越多火红色衣甲,以营为单位,在动员之下,如火海般往襄阳涌来。
  
  火铳、炮弹、箭矢,如暴雨冰雹,铺天盖地,硝烟延伸数里,以至于护城河上都是一片薄雾,喊杀声、枪炮声、兵刃声直冲云霄。
  
  两刻钟后,南门外屯兵城沦陷
  
  又过一刻钟,东门屯兵城沦陷
  
  刚刚经历城内混乱的清兵本就是惊弓之鸟,刚刚还在军官安抚下,表示只是城内走水,明军并未入城的士卒,这下子就听到了明军的喊杀声......
  
  士气的崩溃立马如病毒传染,军官将领只能用强制手段,和死亡威胁勉强管束住身边的少量兵卒。
  
  胡一青本来只是督战,奈何这几年未能上前线,实在是手痒,竟是亲自带着数十甲士,载上三艘小船,跟着冲杀过来,拿下南屯兵城后,兵抵襄阳南面的文昌门外。
  
  “可有火药?与我炸开!”
  
  胡一青刚带着手下冲杀了一番,正在兴头上,直接在城门外叫嚣。
  
  上百斤火药被堆放在城门前,至于城上的清兵为何没有阻拦,盖因明军先登锋锐已经趁乱攻上城头,经过一夜混乱,文昌门城上居然只有两个参佐,五六百八旗兵在,被攻城明军充沛火力死死压住,云梯攀城而上。
  
  “轰!”
  
  一阵颤动的爆炸声之后,烟尘散去,胡一青定眼一看
  
  呵,竟是没炸开!
  
  原来这襄阳城门乃是内里嵌铁的,还真是不同于一般城门。
  
  正在众人迟疑之际,忽得见那城门颤动起来,竟是吱呀作响
  
  “咔嚓!”
  
  居然忽得被从内里推开!
  
  胡一青先是一愣,而后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变,连忙大呼
  
  “快!快闪开!”
  
  “哐啷!”
  
  城门忽得洞开,里面却不是什么乱军,而是无数全副武装的八旗铁蹄!
  
  原来济尔哈朗自知守城已经难为,干脆把自己手中能聚集起来的骑兵全部收拢,直接从南门主动突围。
  
  胡一青等人,正攻城得力,大为兴奋,哪里能想到,如此状况下的清兵,居然还有这般胆气?
  
  上千铁蹄突然冲门而出,向着之前还兴致勃勃的攻城明军步卒,举起凌厉刀矛!
  
  而那如烈火卷席的骑兵之中,这才高举出镶蓝色绘龙大旗,其下正是已经着甲带刃的清军宿将济尔哈朗。
  
  其人面色肃然,眼看襄阳已不可守,但他济尔哈朗可不是什么昔日南宋吕文焕之流,就算兵败,也要先把李过咬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