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裕民坊外的酒肆里,现在那《皇明忠烈传》的故事只在启民报上连载,各个酒楼食肆里,除了将《忠烈传》的故事外,也会让人在大堂里朗声念报纸的其他部分,类似于新闻播报了。
  
  比如那民间奇闻,讲些什么倭国、马来亚、苏门答那的见闻,就挺有意思,老百姓也很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
  
  这一日,许是找不到念的了,那被酒肆雇来专门念报纸的先生却是读起了“百家争鸣”的文章。
  
  下面食客立马就皱起眉来
  
  “念着文酸玩意作甚?可还有故事没?”
  
  那先生却是一时没啥内容,便解释道
  
  “也不能怎么说啊,这次朝廷里的老爷们可是吵作一团,是大事嘞,要不我给你们讲讲?”
  
  于是就用起白话,将文章里的意思大致概括了一下,其中深奥的自然直接略过。
  
  老百姓天然对于政治八卦还是感兴趣的,只是过去他们也没有渠道了解罢了。有一名行商的食客听完后,当即拍案道
  
  “什么狗屁清流!不就是逃税嘛,还说得光明正大!”
  
  随后马上就有人附和
  
  “就是,贪官敛财还有理啦?要说还是天子圣明,这种人,就该杀!”
  
  “我看这什么狗屁姓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替贪官说好话。”
  
  “这姓吴的狗儿叫啥来着?”
  
  “吴伟业,听说人家是东林的相公呢,中了进士的,那得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啊,可轻易说不得。”
  
  “直娘球的文曲星!当年开城投降的不就是这些什么劳什子文曲星、武曲星,有甚了不起的?真要神仙下凡,还用得着贪污?”
  
  老百姓看不懂什么义利之争,但他们朴素的道德情感至少懂得,贪官就是王八蛋,谁替贪官说好话,那他也是王八蛋。
  
  随着时间推移,报纸上论战愈加猛烈的同时,朝堂内也风云激荡,新任礼部主事黄毓祺上书,认为朝廷“刑纪过猛”,就算要追查逃税、贪污问题,也不该如此激进,否则靠光复江南而积攒起来的士民之心,会因此而受挫。
  
  但民心究竟如何,却是很快给了众人答案。
  
  光烈三年二月二十八,此时从朝堂到文坛上的争辩,已经蔓延至民间,一帮子不知哪来的江湖好汉,听闻吴伟业替贪官辩护,竟是带人去堵了人家门口,差点放火,好在衙役兵丁及时赶到,并未酿出后果。
  
  但对于老百姓而言,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更何况,到了三月初,一则重磅消息从内阁中传来。
  
  此次抄没诸违法士绅,除府宅以外,浮财抄没,合法、有地契,皇册在案田土,分散给其余族人,剩下隐匿田土,合计八十六万亩,朝廷将招揽失地流民屯垦。
  
  屯垦政策非常优惠,大概为六年制,前三年农户除了按章纳税外,还要向官府交两成租子,后三年降为一成,六年后,土地所有权完全归属该屯垦的农户,照章纳税即可。
  
  当然,烈士家属和立功军士家属例外,不必交租,直接分田。
  
  这其实就是在利用获得的土地均田了,按照浙直总督陈邦彦的计算,这八十六万亩大概能安置十八万左右的失地农民,这个数字并不多,只占浙江人口的八十分之一左右,但却是一个模板。
  
  因为谁都知道,既然天子和朝廷愿意担着这么大风险严查浙江,铁腕镇压,那清理田亩,便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届时,不只是这两百家“出头鸟”,整个浙江,乃至整个江南,能清查出多少田亩?
  
  这个数字,少说也是以千万计。
  
  这一过程中,必然会有人反抗,甚至曾经还是明王朝坚定支持者的某些士绅,马上就会摇身一变,要“清君侧”。
  
  但朱由榔必须要做,不能不做。
  
  这是每个王朝初期都要进行的使命,每个王朝新建立以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建构制度,而是“度田”。
  
  当年朱元璋最重视的事情,便是清丈天下田亩,修订皇册。
  
  和朱由榔比较类似的境遇,刘秀光武中兴时,可谓顺风顺水,一路上无数郡县倒戈相从,起兵三年便称帝,十二年削平天下。
  
  可就是这样一位趁势而起的帝王,坐稳位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度田”,清丈田亩,于是,光武度田的过程非常艰难,可谓“天下皆反”,但刘秀宁愿一县一郡的平叛,也要推行度田。
  
  因为对于一个封建国家而言,在册田亩,就是根基所在,一旦纵容,不出,恐怕东汉最多数十年后,就要再次陷入农民起义的战火。
  
  由于光武度田并非完全成功,最后不得不部分妥协,刘秀死前才会有那句遗憾“朕无益于百姓”,即使如此,这次度田也为东汉争取了一百多年的稳定基石。
  
  朱由榔就算做得不如朱元璋那样彻底,至少也不能比刘秀差,因为刘秀起兵过程中接受了太多大地主势力的投效,所以最后才进行的如此艰难。而朱由榔的情况更类似于太祖朱元璋,手下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原农民军和捡来的残兵败将,短期内缺乏和地主集团的利益纽带。
  也正因为如此,朱由榔才把镇压士绅的任务交给以顺军、西军余部为主的光复前军、左军,就是因为他们的立场更加坚定。
  
  而且,湖广、两广、闽南、云贵的度田此时早已完成,当初之所以这些地方能够较为顺利,一方面是由于局势动荡,正在战时,地主集团力量分散,而且面临满清的刀锋,也没得选。另一方面,这些地方开发较晚,地主士绅相较于江南,没有那么顽固。
  
  于是乎,此次主要注意力便集中在江西、福建、浙江、南直四省。
  
  内阁文件明确界限,凡现有土地,以皇册为准,只要在官府没有登记的田土,就属于隐匿,朝廷予以没收,当然,地主可以赎买,但价格不低。
  
  而且朱由榔授意下,两部正式法令传达出来。
  
  第一个是《土地兼购令》,规定凡人均名下,超过百亩土地,再行购买,就需要交兼购税,兼购税累积上升,一百亩到三百亩交一成半,三百亩到五百亩交三成,如此累积,最高达一倍。
  
  其二,则为《常平粮令》,这是针对土地产出的,令各布政使司、府建立常平仓,秋收时收购粮食,春荒低价向农民卖粮,从而限制出一个最低粮价和最高粮价,并严厉打击粮食投机,凡未在官府登记备案,私自囤积超过五千石以上粮食的,构成囤积居奇罪。
  
  这左右两拳,立刻将土地兼并的获利干没了小半,再加上,等大量失地农民能够直接分到田,可想而知的是,愿意给地主当佃农的人越来越少,地主还得降低租子,否则便没人干活。
  
  一招大棒打下,朱由榔还不急着掏出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