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戏登场的魔女很多。
从精灵到人类，从兽人到地精......不论种族、不论年岁，有时候甚至不论性别，在达成某些条件后，都可以成为魔女。
除了癫狂的个性、无可抑制的魔念之外，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并不多。
有的看上去变得格外端庄正经；有的甚至已经不具备人的形态。
所以，魔女与魔女之间的差别，甚至可以比魔女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还大。
而眼前这位瑟颖·燕歌，则是一位放在各类文艺作品中都堪称典范的精灵法师美少女。
在游戏，她被设计为npc的颜值天花板，再加上几段在剧情躁狂、入魔、堕落的转变，塑造出了一个能让玩家印象深刻的“疯美人”形象。
所以，即使此刻的她看起来还算正常，白伦仍不会掉以轻心。
“白伦？嗯......不错的名字。”
“——不过，你好像有些害怕？”
“怎，担心我会杀了你吗？”
身前的少女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想法，指尖弹了弹法师帽的帽沿，不善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一副冰冷又强势的样子。
若是其他人，可能就真被她唬住了。
但白伦是谁？
“——担心？，你不过是我植入游戏的一堆数据罢了，我怕你？”
当然，他可不会把这个念头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
白伦拄著拐杖颤巍巍地站稳，面色平静地回道：
“并不是害怕。”
“尊敬的女士，您听说过米开朗琪罗吗？”
瑟颖歪了歪脑袋，略作思忖，便将双腿一并垂落、两手扶在屋檐，微笑着回应：“没有，那是什？”
白伦神情肃穆，看着少女晃悠在半空中那对纤细的脚踝，沉声答道：“米开朗琪罗......是数千年前，出现在这世上的一名伟大艺术家。”
“即使身为短生种的人类，他依然穷究学问、钻研艺术，在几十年的岁月成为了精通绘画、诗歌和建筑学的大师。”
“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作为一名雕刻家的觉悟。”
“在雕刻完一尊绝世巨作之后，旁人曾询问他‘你是怎样创造出这了不起的作品的’......米开朗琪罗却回答，他并未‘创造’出什伟大的作品，而是那伟大的形象原本就存在于石头之中，他只是把多余的石头敲掉罢了。”
这番话听得瑟颖一怔，忘了装出来的强势姿态，嘴唇不自觉地嘟圆、发出喔的一声，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心中有些好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世间最完美的艺术，正该如此。”
“浑然天成、无需刻意雕琢，便已臻极境；每一处线条、每一分色彩，都已达到心的边界、美的核心......”
“不论是米开朗琪罗的巨作，还是您的存在，都是如此。”
“而我和那位伟大艺术家的区别则在于，他是功成名就的大师，能心怀坦荡地直视自己从石中解放出来的美；
可我却只是一个没有本事的游民，又何来足够的勇气与信心在您面前镇定自若呢？”
瑟颖刚开始听的时候还很认真。
但等到白伦开始把她和完美的艺术品相比、进而暗示在她面前无法保持平常心是因为她的美时，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你这家伙，在说什呢！”
“你明明年纪不大，为什能做到脸皮这厚、这油嘴滑舌啊？”
清脆如泉的笑声，少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两个小酒窝盛满了月光，皓齿像是海边贝壳一样躺在温柔的光晕下。
这个一出场就是十阶等级、在游戏足以镇守一方巨城的精英人物，终于绷不住威严的姿态，少有地显露出了些青春的稚气。
过了好一会儿，瑟颖才收敛了笑声，重新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嗯……能使用魔法变身，像是孩童玩游戏一样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地杀人，然后再用这种华美浮夸的言辞来尝试打动我......”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没有本事的游民？”
她玩味地打量起了白伦的五官和神态，似乎在寻找著某种答案。
“所以说......白伦，我问你，你是哪个贵族或是豪商家的孩子吗？”
“杀掉这些山贼之后......你难道就不怕她们的报复吗？”
这话一出，两人间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而白伦酝酿了片刻，这才咬了咬嘴唇，在诚恳中带着几分哀伤地回答道：
“尊敬的女士，实不相瞒，我曾受过脑部创伤，失去了很多记忆。”
“而现在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曾身处于一家来自远方的商队。”
“几个月前，我和商队成员们在旅途中，遭到了黑色玫瑰山贼团的袭杀跟绑架。”
“其他人都死在了山寨。可我则走运逃了出来，从此流浪荒原，最后只能勉强在这新月镇上落脚、以打短工为生。”
“至于我的魔法天赋，也是在流浪的过程中觉醒的......”
“如今，失去了一切的我飘零在这世间，已经全然失去了重归正常生活的欲望。就像那戈壁滩上没有根系的风滚草，从早到晚都随风滚动，仅仅是行尸走肉般、做一天牧师念一天经罢了......”
“所以，贵族也好、豪商也罢，都是我已弃绝的人生。”
“唯一剩下的执念，就只剩下复仇。”
“杀、杀、杀......我想彻底摧毁那个罪恶的山贼团，为过去的自己、还有过去的同伴们报仇。”
“美丽的女士，如果高贵的您不嫌弃我的卑微，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拯救我这个处于深渊中的迷失灵魂......那白伦将万分感激，为您献上这颗仍在跳动着的、炽热的心脏！”
略微有些哽咽地说完这一长串，白伦算是表明了心迹。
他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横置在胸前，等待着瑟颖的回复。
这番姿态，任谁看了也挑不出毛病。
白伦知道，按照剧情演绎，眼前这位精灵法师会很乐意招揽自己。因为她来这镇上，本身就是为了找个识路又胆大的本地人做向导，方便她杀入山中、清剿血色玫瑰山贼团的。
两人的动机不同，但目的却一致。
自己并没什被拒绝的理由。
果不其然，在片刻的沉吟之后，他听到了一句轻声询问。
“哦？你为什觉得我会帮你？”
“……不敢擅自猜测，只能祈祷。”
“复仇是一路走向自毁的旅程，干嘛要这折磨自己？”
“我获得幸福、品尝幸福的能力早已消失......如今选择踏上复仇之路，得到一个结果，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
“......可你要杀山贼，我又能得到什好处呢？”
“我听说尊贵的灵魂行事，并不计较利益得失，而是觉得这样做是对的，便去做了。”
“杀几个山贼，就是对的事情了？”
“惩恶除暴、澄清天下，绝不会是错误的事情。”
“唔......可是我对山寨附近的路都不熟悉，不是很想去呀~”
“我从山寨中逃出，熟悉那附近的地理情况，愿意协助阁下完成这项伟业。”
“......哦？还打算回去？你不怕死？”
往来问答几次，听到这句话，白伦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戏！
看来剧情不会走偏了！
他抬起头，再度凝视起了那对碧蓝如深海的眸子，缓缓答道：
“所有的生命都有开端和尽头。死亡之后的感受，与出生之前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一片虚无、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这样的体验，我们人人都曾有过。”
“因此，即使再度回归到那片灰色的宁静之中，我也没有任何恐惧。”
啪。
啪。
啪。
这是少女满意地鼓掌的声音。
“好孩子。”
她莞尔一笑，眼中柔光流转，仿佛看到了什亲近的同伴。
“瑟颖，我的名字叫做瑟颖。”
“从现在起，我允许你称呼我为瑟颖女士，并跟随我左右、提供适当的协助，直到帮助我进入山寨、摧毁血色玫瑰山贼团为止。”
一脸自信的瑟颖很是骄矜地说完，打了个响指。
空中便有个漂浮的泡泡破裂，又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落到了到白伦手中。
“这是你的差遣费。好好收拾一下、用用我先前给你的东西。半个小时后，我要在小镇外见到你。”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好像在赞赏著一只聪明小狗乖巧地完成训练的行为，又为这只小狗即将离开家园、被售卖到远方而有了些感慨。
随后，在白伦的感谢声中，瑟颖的身形越来越淡，像是泡沫在阳光下逐渐变得愈发透明、最终彻底消失。
几个呼吸时间，这位法师少女便已完全没了踪迹，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世间。
只有留在周围空气清幽的余香证明她曾经来过。
哦不对——还有几份她赠送的礼物呢。
白伦拄拐站起身，看了看手提着的几个颇具重量的精美小袋子，嘴角挂着微笑。
没想到，自己的金主这容易就哄骗到手了！
“……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作为游戏的制作者，对于瑟颖的背景、性格，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位心高气傲的少女，只要用话术捧一捧，再用复仇的孤儿的身份唤起她内心柔软的部分，便能轻松拿下，成为同伴。
说白伦厚脸皮、不真诚也好，油嘴滑舌、表不一也罢。
在他自己看来，他白伦便是一个本性善良的人，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刻意欺骗别人。
仅仅是使用了一些温柔的话术，充当生活的润滑剂罢了。
既然没有人受到伤害，那就可以权当作无事发生——这就是他的生活态度。
......
很快，白伦哼著歌，轻轻踏过附近横七竖八的尸体，来到不远处一家空荡荡的成衣店，在柜台边坐了下来。
打开几个袋子，面是几瓶五颜六色的液体。
它们和实验室的玻璃试管们类似，不过顶端都有塑料旋盖，表面还贴了标签，上面写著名字和用途。
这些就是白伦期待已久，从“金主”瑟颖处得来的“收获”——药剂大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