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眼红。◎
凌泽这辈子没对谁有过太大的恨意,哪怕是他年少时期叫他怪胎,朝他扔石子的那些人,他也没什么感情波动。
但确有一人,临近边缘。
那人就是云棠。
凌泽从认识他那天起,便是一场火花四溅。
那还得回溯到五年前,凌泽第一次带裴泠来到九幽仙台。
这任女君先天有疾,一直都是凌泽在诊治调理,且因是不孕之症,所以这件事只有凌泽一人知道,也无法带着裴泠一同前往。
五年前他也是先去了女君处,待诊治结束,出来便见裴泠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不过上前询问两句,裴泠却对他百般维护,令他十分不解。
这个男人便是云棠。
并且从这次见面以后,裴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顾他们新婚三载,开始疯狂闭关,疯狂修炼,且毫不顾忌身体地连续挑战十位隐世长老。
凌泽觉得,这和云棠绝对脱不了关系。
好好一个小姑娘叫他给带成战事狂魔了,凌泽自然要恨他。
凌泽派人打听了,云棠虽是魔龙一族,却因天生体弱而被养在了四方剑宗,裴母身边,若不是他横插一脚,裴父大有将裴泠嫁给云棠的意思,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这句话。
他原来从不知道,裴泠竟还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
俗话说得好,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今日凌泽没想到裴泠会跟来,虽然尽量缩短了治疗时间,但没想到还这么巧,又重现了五年前的一幕。
“他今日怎会过来?”凌泽蹙着眉,迎着云棠挑衅的目光,将心中所想道出。
女君生了一双丹凤眼,额头饱满,身量纤长。
此刻身着一席金色拖尾长裙,搭配雍容的凤冠,尽显奢华。
她微微侧过头:“凌泽说的是?”
凌泽恭敬道:“云棠。”
女君顺着凌泽的目光望去,自然是看到了那如玉之人,表情也有些无奈,“他啊,一开始却是不打算来的,结果不知怎的又过来了,你也知道,他们魔龙一族向来我行我素——”
女君说到这,自然注意到了凌泽紧蹙的眉头,她自然早就看到了同云棠在一起的裴泠,以及两人稍显亲密的动作。
女人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禁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啊。”
凌泽回过神,“抱歉,是我走神了,女君适才说的是。”
女君一挑眉,岔开话题到:“我说,没想到小阿泠也来了,许久不见,我便同你一起去打个招呼吧。”
...
另一边。
裴泠虽不喜突如其来的接触,但对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所以也少了几分戒备,只是问道:“你还在看什么?我头上怎么了吗?”
云棠自然是瞧见了过来的两个人,他嘴角含笑,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没什么,只是觉得稀奇,你竟然也会戴发簪。”
裴泠捏了捏头上的羽毛,“怎么?不好看?别的女修不是都带了?”
云棠由衷地赞美:“不,很美。”
裴泠一愣,鼻翼抽了两下:“呃,多谢。”
她本来想解释一下,其实她不喜欢这些,是曼妖强制她戴。
岂料,还未等她开口,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一道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
裴泠身子一僵,一抬眸,便见凌泽一张沉如死水的面庞。
裴泠张了张嘴,刚想问男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却用余光瞥见云棠不卑不亢的起身,向她背后行礼:“见过女君。”
裴泠一听,连忙起身,随云棠一起,并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凌泽的怀里。
自从俗世走了一遭后,她总觉着凌泽的每次触碰与关怀,都有对孙灵儿的影子,这让她很不适。
所以还是尽量避免接触为好。
不过即使裴泠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不像刻意,但还是让凌泽略微蹙起了眉头。
“没想到今年竟能看到两位稀客。”
女君私下是个温和的人,也没什么架子,瞧着云棠便打趣道,“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闲情来我这里啊。”
“女君又要取笑我了。云棠一闲散人员,何来繁忙一说。”
云棠应付得滴水不漏,裴泠是相当的羡慕,不然要是搁她,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算能应付两句也是干巴巴的,让人没法继续话题。
想着,裴泠不自觉去看云棠的脸,瞧瞧,就连表情也这般松弛自然。
裴泠忍住了想揉揉自己僵硬面颊的手。
忽而,那熟悉的气息又包裹了过来,肩膀被一把揽住,有点发冷的声音在裴泠头上响起,“传闻魔龙云棠闭关多年已久,不知是何日出关的?”
这下女人的表情和动作更加僵硬了。
心中吐槽道: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和贴她这么近?从前让他牵个手都费劲,今天是发疯了吗?
裴泠感觉自己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了。
此时云棠正好回过头,瞥了一眼凌泽颇为占有欲的手,便不卑不亢地直视着男人,回应他的质问:“不早不晚正是今日。”
凌泽双眸微眯,那双眼里分明写着,你在说谎。
岂料还未出言揭穿,怀中柔软再一次离去。
凌泽现在确定了,这人就是在躲着自己。
裴泠径自去到了女君身边,且视他若无物,接茬云棠道:“这么巧?我也今日出关。”
云棠笑道:“这大概就是昔日盟友的默契吧。”
裴泠自然是听懂了的,也递给了他一个大大微笑,再次忽略凌泽投过来的目光,与女君同云棠热络地聊了起来。
方寸之间,话题很火热,但众人总感觉背后有些冷。
“看来我得先告辞了。”云棠忽而对裴泠眨了下眼。
裴泠惊讶:“怎得这么突然。”
“不是我想走。”云棠来到她身边耸了下肩,意有所指。
裴泠回眸,便见凌泽一双幽深的眼眸。
裴泠当即别过头,甚至有些心虚。
等一下,她心虚什么?
出轨的人又不是她。
想罢,裴泠不顾背后灼热的目光,大方地对云棠道,“有机会我去找你,我们再好好叙旧。”
云棠那双诱人的眸子有一瞬地惊讶,不过他还是配合地上前一步,与裴泠面对面,郑重道:“那我就等你消息了,不许失约哦。”
咔嚓一声。
恼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凌泽抬起脚,语气听上去有些压抑,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棠,里头警告意味极浓。
“抱歉,踩到了树枝。”
女君将这三个娃娃的“勾心斗角”尽收眼底,却是什么都没说,只笑眯眯道:“无妨,我想,我的寿宴就要开始了,三位要同我一起吗。”
“我就不去了。在这先祝您万寿无疆了。”云棠懒散道,说罢,眼神不顾凌泽,直接示意裴泠注意她的手。
凌泽那双眼再次眯了起来。
云棠当即选择开溜,单论斗殴,凌泽自然是打不过他的。
但奈何若是在这里将人揍了的事传出去,那他怕是要被凌泽恩客追杀到天涯海角。
所以还是速速离开才为上策。
魔龙一族腾云驾雾的本事天下一绝,随着淡淡的云雾升起,云棠已经不见了踪影。
趁着云雾还没散尽,裴泠按照云棠的指示张开手心,只里面留下了一句话:“晚点你我老地方见,可千万别带那尊煞神。”
裴泠瞥了一眼怒气外溢的煞神。
...
宴会结束得很快,女君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散了。
整个过程中凌泽都罕见的绷着张脸,以至于许多想来搭话的修士都识相的离开了。
无人需要赔笑,裴泠自然乐得清闲。
由于凌泽要给女君继续诊治一日,所以会留宿在九幽仙都一日,裴泠自然也要留下,只是想起了同ᴶˢᴳᴮᴮ云棠的约定,便道:“你先回住处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凌泽眉峰一敛,分明在气头上,但还是耐着性子:“何事,我陪你。”
“不必,你还要为女君诊治。”
裴泠说完,已经站上了三三的背,正准备离开,便听后面一声呵斥,“裴泠!”
裴泠后背一僵。
他很少这么叫自己。
一般都叫小裴。
原来裴泠还觉得纳闷,明明大家都叫她阿泠,或者泠儿,他为什么非要叫自己的姓,显得很外道。
现在明白过劲儿,裴泠就更加不想给他好脸色。
只回过头,不耐道,“何事?”
这般表情让男人微怔,刚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
而裴泠等了三秒钟便不愿再等,见他不说话,撂下一句:“没事的话仙尊早点休息吧。”便带着三三一同离去,再没给男人一点反应的机会。
别看凌泽对什么事都不在意,其实占有欲尤为强烈。
不然,她也不会五年没联系云棠。
因为上一次她便觉察出了他的不悦。
不过世事变迁,凌泽没变,但她已经不是原来什么都不懂的裴泠了。
分开前能看着他黑脸留在原地,看这人为自己吃一次醋,倒也算值得了。
裴泠在空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九幽台,只是没有上台,而是在台下穿行。
莱茵木生长了数万余年,根系早已不满足落在土里,这也是为什么九幽台从远处看是建立在半空中的原因。
莱茵树的根茎一直在向上生长,将仙台也缓缓地托了起来,而台下根茎中间的空隙回环曲折甚为奇妙,女君风雅,便命人在这里雕刻出了矮凳,木桌,供修士赏玩。
尤其是云棠与裴泠约定的这个地方,临近悬崖,偶尔风来,便会洒下粉色的叶子雨,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好看。
云棠早早在原地等候了,见裴泠来,起身迎接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这里最美,还好你没忘记。”
恰巧风来,粉色帘幕应约而至。
裴泠接住几片叶子,赞叹道:“你依然这么会享受。”
“人生在世。”云棠已经回到了桌边,举起酒杯递给了裴泠,“尽欢为先。”
裴泠接过酒杯两人对饮了一番,而后也不管什么凳子不凳子,席地而坐,一同观赏落日余晖。
霞光无限好,望着天边整片的火红,云棠突然坦白道:“我其实半年前就出关了。并非今日。”
裴泠双眸微撑,刚要张嘴,却被云棠打断了,“而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
裴泠的睫毛快速抖动两下,声音卡在喉咙许久,最后却只问出了一句,“为什么?”
云棠知道她不善言辞,但每每见到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伯父身边,前日正好遇到了曼妖,她说你会来,而且说你的状态很不好,所以我才过来,想见见你。”
又是那只狐狸。
裴泠垂下眸,想要逃避,“云棠你什么时候还相信曼妖了。”
云棠摇了摇头:“我自不会相信狐族的一家之言,但我出关后便都听说了,你闭关三年,连挑十位隐世长老,入主火神堂,我觉得...”
云棠顿了顿,最后叹了口气道:“很是愧疚。”
一句话,让裴泠纳闷了:“我怎么听不明白了,你愧疚什么?”
云棠抬起眸子,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裴泠:“因为我在想你会不会是因为我的那翻话?”
“因为我确实跟你说过,比起向凌泽索取,提升自己,让自己能够匹配得上他,才是最重要的。”
裴泠有些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你要非说原因,你的话确实可以算作一个原因,但——”
云棠:“但我没想要你那么拼命,你懂吗?你是我的宝贝,是四方剑宗的宝贝,你父母他们也很担心你。”
裴泠这下终于听明白了:“是我娘让你来劝我的?”
云棠当即否认:“不是,你娘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觉得很抱歉。”
裴泠却摇了摇头:“云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不后悔。”
十分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云棠凝视了裴泠的脸数秒,最后笑了下:“我明白了,没想到竟是我多虑了。”
裴泠觉得不对劲:“既有此误会,你之前怎得不来寻我?偏要今日来此堵我?”
云眉毛微挑目光有些戏谑地望着她:“你知道吗?我出关之后去找过你。”
“啊?”裴泠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云棠一耸肩:“因为凌泽那厮在桃林设下了禁制,不准我入内。”
“什么?”裴泠失笑一声。
“他很介意你我之间的关系。”云棠饮了口酒,摊手道:“虽然他多此一举,但能看得出他在乎你。”
“我本以为这次能看到他陪在你们身边,不过看你又是孤单一人,所以我才故意挑衅他的,你不会生气吧。”
裴泠发自内心一笑:“不会,没关系,我还得谢谢你,我今日...其实也不是很想同他在待一起。”
云棠放下酒壶皱了下眉:“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裴泠斟酌片刻,还是道:“云棠,你觉得,爱和在乎是一回事吗。或者说,一个人的爱能分给两个人吗。”
云棠眉间褶皱加深了,“什么?”
裴泠垂眸抿了下唇,“或者说,你觉得我,是愿意同另一个人分享他的爱的人吗?”
“他...”云棠瞥了一眼别的地方,“心里有别人?”
裴泠点了点头。
出乎裴泠意料的是,云棠竟缩了下脖子,然后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而后喃喃道:“不像啊。”
“什么?”裴泠一耸肩,“你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云棠连忙否认,“不过,无论怎样,你是否要同他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离了谁都能活。你若是离开桃林,我便带你看遍大千山河!”
云棠总是知道她要什么。
裴泠由衷地说:“多谢。”
云棠一挥手望向远方:“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毕竟我也是伯父伯母带大的,算你半个哥哥不是?”
“阿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的身后有无数人能够帮你。”云棠握住了裴泠的手温柔的安慰道,“累了就回家知道了吗?”
裴泠刚要点头。
忽而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一怔,一同回过头。
只见凌泽立于不远处,他的眼神异常阴森,望着那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仿若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