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凌泽的密室。◎
芸娘体力不支,没过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裴泠有想过立刻去寻凌泽将事情说清楚,但又实在担心那华服男还有同党,单留下两位女子恐怕会再次出事,便只能先压下心中迫切,静心守门。
为了打发时间,她只能再次回到院子中继续完成编了一半的花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一阵敲门声,三短一长很有节奏,正是他们定下的暗号。
裴泠眸中的惊喜略现,立马跑过去打开门,只不过外头却只有芸娘丈夫一个人,并未见凌泽的身影,她不免表现出一丝失望。
“啊,凌夫人。”男人憨厚地挠了挠头,并未察觉。
裴泠却被这称呼搞得一愣,后知后觉他们应当是通了姓名,毕竟她现在还是凌泽的妻子,叫她凌夫人也对。
“芸娘这会已经醒了,大娘还在收拾东西。”裴泠将情况简单地告知。
男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不必。”裴泠摇了摇头,“举手之劳,凌泽呢?”
男人让开了视线,此刻凌泽正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微笑对他招手。
裴泠的表达欲喷薄而出,她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了,匆匆和男人告别,立马提起裙摆,小跑到了他身边,她很是着急:“凌泽,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两人皆是一愣。
“你先说!”
“那...你先。”
“……”两人又重新归于沉默。
结为道侣七年了,他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过?
这样的结果就是,两人又谁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凌泽先开了口,他掀开马车帘子:“罢了,先上车吧。”
裴泠此刻听话得像个瓷娃娃,一声不吭就钻进了车里,因为她知道,这趟旅途已经接近尾声,下一站是哪里不言而喻,他在这个时候有话对自己说,那不就像曼妖所言,凌泽是要同她表白了吗?
那她真的要撕破脸皮吗?
说出来好笑,她竟然到现在还想着怎么才能挽回他,想着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冒死挑战十位隐世长老,是为了让那些说她不配站在凌泽身边的人闭嘴。
可是,若是凌泽根本不在意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啊。
就在裴泠胡思乱想之际,凌泽突然钻了进来,裴泠惊呼了一声,“马?”
“放心,我叫了替身。”
凌泽说着,自顾坐在她身边。用灵力微微掀开车帘子,一道差不多的背影坐在马背上,但裴泠知道,那是个纸人。
男人进来的时候带着些许冷气,混着草药香,让裴泠闻着发昏。
他进来定是有话要说的,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微微紧绷,但她比他更加紧张。
可两人并肩坐着,坐着,还是坐着。
也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却谁也没有张口。
裴泠的脑子里已经预演了各种可能性,以及她该做出什么反应,但最后却只是湿了手心,乱了心神,张了张嘴,话却卡了嗓子。
她感觉自己简直怂得要命,如此内耗过后,脑子越发不清醒了,甚至有些窒息,她极度需要掀开车窗帘子透口气,她也是这般做的。
却是没想到,此刻,朗朗晴夜下,马车正行驶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旁。
微风吹拂,芦苇摇曳。
很美。
裴泠的瞳孔微微扩张,静谧的夜景仿佛一下压制住了她的焦虑。
“停车。”她说。
身旁的男人微微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当即叫停了分身,马儿停在了那片芦苇荡前。
“你……”
不待凌泽开口询问,裴泠已然纵身跃下马车,在漫天萤火光下奔向了那片芦苇。
芦苇的另一边是一片湖泊。
水面荡漾,月光清洒。
一只萤火虫迎面飞向了裴泠,停在了她的指尖,裴泠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这个小生命。
它们同蜉蝣一样,都是短命的生物,可即使到死它们都是明亮的,过着短暂又灿烂的一生。
漫天荧光闪烁之际,裴泠忽而觉得自己似乎理解蜉蝣离去时的心情了,他说的幸福,并不是为了安慰她。
而是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天边的晚霞,在他的心里藏住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哪怕对其他人来说那只有一瞬,但他也能铭记终生,带入尘土。
男人不知何时也跟到了裴泠身边,跟她一起遥望漫天荧光星火。
“我本以为看不到花海,你会很难过。”
裴泠回过头,漂亮的鹿眼在萤火的映衬下更显幽深,“谈不上难过,我一开始也不过只是想见一见罢了。”
见一见在你心底留下痕迹的花海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到底能不能比得上。
“但如今见与不见都无所谓了。”裴泠释然地笑了。
萤火很美,芦苇荡很美,湖中月很美,眼前人也是。
她接着说:“芦苇花寓意着自尊又自卑的爱,看似矛盾却又合理地存在着。”
“这也是一片花海不是么?”
裴泠笑盈盈的,与其去见识别人的回忆,不如留下属于自己的,这是蜉蝣教给她的。
“这片芦苇荡,这漫天星火,才是属于我的花海。”
凌泽眸子微撑,他是真的有些诧异,“你从前,不会同我说这些。”
裴泠转过头,眼神坦坦荡荡:“那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话音毕,一阵冷风吹过,离开了城镇,初春的风还很寒凉,让没有灵力护体的裴泠打了个寒颤。
男人叹了口气,径自走到她身后,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从前的你和现在一样,很傻,天冷了也不知道加衣。”
“我这是——”封了灵力。
还不待裴泠反驳,一条温暖的大氅已经披在了身上。
伴随着温度的上升,还有男人的耳语,“哪怕明知道是螳臂当车,也要挡在我面前,这不是傻是什么?”
裴泠回头,眸子里的惊讶掩盖不了。
“是我理解的那样吗?”她问道。
待凌泽缓缓点头,裴泠的瞳孔微扩。
所以在镇子上,她想去救蜉蝣时,他才会那般的紧张。
原来凌泽曾眼睁睁的看着孙灵儿死在了他的面前。
因为她的身死,他才没能将她带回修真界。
因为她的身死,他才会最终娶了与她相像的自己。
好像一切疑惑都能够解释通了。
但裴泠从没有想到凌泽与孙灵儿两人之间,会是这样刻骨铭心的羁绊。
原来孙灵儿才是那个最值得被报恩的人。
如今她却是鸠占鹊巢。
“你,你想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裴泠缓了好久,忍着心中酸楚,音色略发苦涩地问道。
“差不多吧。时间不够,我们无法再前往花海,只要你不觉得的遗憾就好。”凌泽落眸望着她,“那,你要同我说的是什么?”
裴泠垂下眼眸,她现在还没有从知道真相的惊痛中缓过神。
她犹豫了片刻,而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指环一样的花绳,借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剩下的材料编不出手链了,端午也快过去,你就带着这个,凑合一下吧。”
说着,将那指环递了过去。
他一开始没接,但裴泠知道,凌泽一直在凝望着她。
裴泠第一反应,他能看得出自己在说谎,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拆穿。
裴泠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境下,去解释一件与生死与共差得太远的事情,那显得她太过矫情。
她是火神堂的战神,她理应大气。
所以她不敢揭下面具,只能再次将手中那枚略显粗糙的指环往前一递。
终于,男人伸出了手,那指环听话的顺着他的食指滑向了指肚,很合适,不需要调整大小。
“多谢。”他望着那指环低声道,而后又问,“但...只有这些吗?”
裴泠:“……”
她一咬牙,抬起头,有些凶的反问道:“不是你要的花绳,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嘛。”
凌泽望着她,平日里她若如此撒娇,他定会展颜一笑。
但今日,男人眉峰微敛。
良久,只听闻一声叹息,“罢了。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
两人赶在辰时前回到了桃林。
裴泠找了个ᴶˢᴳᴮᴮ借口,没让凌泽直接送她回青玉林,而是避开人群从密道回到了她闭关的洞天内。
上次在梧桐苑内的温泉旁饮酒时,裴泠就叫曼妖将她的储物饰品留在了这处洞天内,她取回了储物项链后联系上了曼妖,叫她到这里一聚。
不过在曼妖到达这里之前,她还需要调整下身体。
也不知是不是将灵力封闭了太久,裴泠在回来的路上就感觉乏力的不行,若是再封印下去,恐怕会出事。
女人盘坐在洞天内解开了穴道,按照以往的步骤引气入体,运行周天。
庞大的灵力仿佛找到了容器一样向其涌来,裴泠控制着它们吸入自身,但太久没有进行这项工作,还是稍微生疏了一些。
忽地,如针刺般的痛苦刺入头皮,让裴泠冷汗直冒,不得不暂缓,以更加温和的方式先滋润经脉。
她元神有损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起码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不知道的也多多少少猜了出来。
不然修真界也不会流传着那么一句。
火神堂堂主强归强,但可惜啊,竟在元婴巅峰期停留数年。
元婴,即元神的幼儿形态。
在这个世界上,修士将金丹化为元婴后需要慢慢将其培养长大,与之建立默契,待成熟之时抓住机会与自身相互融合,否则即使修为再如何精进,也永远无法迈入合体期。
而一旦合体成功,即意味着拥有了元神,便是离不老神体又近了一步。
元婴初孵化时有各种类型,比如凌泽的元婴是一颗幼苗,曼妖的元婴自然是只小狐狸。
而裴泠的元婴却是一团迷雾,裴泠其实能感觉到那应当是一把剑,但是它不完整,自然不能合体。
也就是说,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成为合体期的真正强者。
且随着修为的越发精进,元婴无法承受太过庞大的能量,它会因无法承受而感到痛苦,而这痛苦裴泠自然也感同身受。
因此裴泠平日里很小心,暂时的疼痛也在忍耐的范围内,只是这次封印灵力不在她预料之内,也没有先例,裴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终于,经脉已然搭建起桥梁,还差最后一步,唤醒元神。
裴泠一咬牙,体内灵力加速运行,冲向脑海,一声尖啸在脑中炸裂。
疼痛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些日子的放任让它活的太过舒坦,它很显然不想再痛苦下去,它在不遗余力的反抗着裴泠,巨大的撕裂感自头顶天灵穴蔓延开来,额头汗珠汇成水流滑落至脖颈,锁骨。
一滴血珠自她嘴角滑落,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了。
但这是一场拉锯战。
每个人与自己的元婴都有他们独特的相处方式,而裴泠清楚的知道,她们之间不是宿敌也不算朋友。
是谁先放弃谁就输了的关系。
元婴期修士的能量太过可怕,灵力溢出严重,洞天内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不得不说,这是有史以来它最大的一次反抗,眼看裴泠就要坚持不住晕过去——
忽的,一股熟悉的温暖的能量缠住了那一团雾,像是在安抚,或者是安慰,它竟逐渐停下了反抗,且渐渐出现了清晰的形状。
七年了。
裴泠终于看清了她的元婴,那竟是一把通体碧绿的长剑,剑身传来了动听的轰鸣声。
裴泠近乎狂喜,虽然过程痛苦,但没想到这次封印灵力竟成为了一个契机,一个说不定往后能成功合体的机会。
裴泠自然不能放过,很快她进入了心流状态。
额头那朵梧桐花钿随即绽放出耀眼的光。
*
不知过了多久,裴泠只觉从未有过的身心舒畅,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张美人面,紧接着,就是相当肉麻的一声,“阿泠~”
曼妖直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你终于醒了!我可想死你了!”
裴泠摸了一把曼妖腰间的软肉:“胖了这么多,你确定是想我?”
“哎呀。”曼妖怕痒,连忙退避三舍,“这不是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嘛。”
曼妖说着,上下打量着她,“我还以为你回来得抱着我哭呢,怎么感觉你还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你很失望?”
“我失望什么,只不过是看你这么开心,不忍让你失望罢了。”
“?”
曼妖唇角一勾,神秘道:“你们走的这段时间啊,我去了凌泽的密室。”
“猜猜看啊,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