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家的孩子啊，这么幸运。◎
凌泽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你觉得...她知道么？”
还是这般调侃平常的语气，凌泽似乎就没发现裴泠的不对劲,但也没有着急结束这个话题，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又笑道：“想来她是不知的，不然我听别人说，她会砍死我。”
“？”
裴泠蹙了蹙眉，这又是哪个小王八蛋四处诋毁她？
不过嘴上却顺从道，“尊上说笑了，您身份尊贵又这般平易近人,夫人怎舍得伤害您呢？不过我近些日子也有所听闻，桃林中的弟子最害怕的就是夫人。我真的很想知道夫人她,真的有传闻中的那么凶么？”
凌泽忽而停下了脚步，回眸，“其实,她一点都不凶。”
视线猝不及防的,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不似作假，嘴边还噙着笑意。
裴泠的睫毛略微颤了一下,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在密室之中,凌泽再看那幅画时同样的目光。
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吧。
裴泠强制自己冷静了一下,又换了个问题,“那在尊上眼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凌泽没有立即回答,甚至思ᴶˢᴳᴮᴮ索了很长时间，而后竟是有些无奈地说道：“她啊，有些过于孩子气。”
“？”裴泠眉间的褶皱愈深。
她？
一剑斩退十万罗刹，统领火神堂的元婴期修士？
孩子气？
裴泠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评价，但对这三个字相当不同意：“孩子气？真的吗？我可是听说夫人是凭自己实力，三年内升任了堂主，这般稳扎稳打，颇有实力又让他人这么忌惮的一堂之主，怎会孩子气？”
凌泽却忽然冷下了音调，甚至停下了脚步：“若非如孩童般倔强，又怎会不顾身体，不顾我的劝说，偷偷去挑战十位隐世长老？只为那一堂之主的名号？这不是孩子气是什么？”
裴泠没见过凌泽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有些吃惊，嗓子都哑了哑，“尊上，还在因为这件事气恼夫人？”
凌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继续向上，声音中竟透着些疲惫，“岂止这一件，罢了，我也并非气恼。我只是不明白，若按凡人所言，那便是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一辈子无忧，她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和我赌气么。”
裴泠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费尽千辛万苦，几次险象环生所挣来的堂主之位，在他眼里竟然只是，只是一句我也不明白？
只是想和他赌气？
裴泠别过头，原来她的一片真心，她想与他并肩的心愿，他竟从未理解过。
两人之间再次归于沉寂，甚至都不自觉的加快了步速。
十里客栈的顶层，混沌又多彩的圆形方阵映入眼帘，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阁楼，但裴泠要假装看不到，只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这才停下了脚步。
一直未再言语的凌泽突然回身，面对着裴泠摊开了手掌心，“抓着我的手。”
裴泠：“？”
凌泽解释道，“你乃凡人之躯，若非得我庇佑，会在阵中飞灰湮灭。”
裴泠：……
差点把这茬忘了。
她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又在心里默念着，我是孙灵儿我是孙灵儿，这才将手放到了他掌心。
男人的只手很宽大，骨节分明，掌纹清晰，能将女人的那只小手整个包裹在里面，而凌泽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在裴泠面前缓缓弯曲手指，将她的手紧紧裹在手心。
裴泠看着这熟悉的握手方式稍微愣神。
凌泽原来是不愿这么牵她的，因为觉得幼稚，以及在别人面前这般亲密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很不得体。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凌泽习惯了这般包裹住她的手。
而如今，它们全部都要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
虽然从修真界来到俗世看样子只是穿过一个传送阵，但实际上两人却是在空间裂隙之中走了两个多时辰。
待她们来到最近的一个降落点时，天已经大亮了。
裴泠也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同凌泽来到俗世，竟然是以孙灵儿的身份，替她同凌泽幽会的。
当真是荒唐的第一次。
两人落在一处隐秘性良好的树林里的，附近能听到很清晰的，河水流动的声音，旁边应当就是水源。
漫步在林子中，好闻的泥土气息随之扑面而来，应当是刚刚下过雨，其他的，裴泠觉着和修真界也没什么区别。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人很多，裴泠视力极佳，看到大多数人的裤脚鞋袜都湿了，想来应是几家好友相约一起来踏青，已经玩够了，踏上了归途，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看来我们是来晚了，大多数人已经回归了。”凌泽忽而开口道，裴泠知道，他刚刚是在用神识观察。
“走吧，总归是来了，我们先在河边走走。”
“也好。我本就不喜欢人多。”说罢，裴泠提起裙摆，向着河水声处走去。
不知是不是有层面具的缘故，裴泠如今说话放开了许多。
凌泽稍微惊讶了一下。
他还以为刚刚不太愉快的谈话会影响她的兴致，还好。
而后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青石板路衔接着黑土地，河流冲刷着岸堤，几座亭台作为点缀，在远山的映衬下，虽僻静，但自有一番风情。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离开，但仍有少数百姓驻足在河边，他们将包好的粽子、白面馒头等丢向河中，虔诚地在河边拜上一拜，这才离开。
两人在河边黑土落脚，裴泠望着相隔不远处向水里投食的人，有些惊讶的说：“原来今日已经是端午了吗？”
她这几日跟着阿加过得昏昏沉沉，只觉开山大典结束不久，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时候。
“原来真的会往河里扔吃的啊。”裴泠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百姓的动作，直到人都离开了才喃喃道，她自小长在修真界，从未见过俗世之景，所有有关于俗世的认知都是从书里来的。
一开始得知为了防止鱼虾啃咬一位伟人的尸骨时，裴泠还无法理解。
如今见到真实场景了，她虽没了小时候那股子探究劲，但还是不免被新鲜事物吸引住了目光。
凌泽瞧她这副样子失笑道：“怎么，在修真界待太久竟不记得端午怎么过了？”
裴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孙灵儿可是俗世的人，她眼珠一转解释道：“自然是记得的，只不过我家穷，所以扔不出多余吃食。”
凌泽站在他身边一本正经：“别看这些百姓扔的都是圆滚滚的粽子，其实里面啊，包的并不是。”
裴泠半信半疑：“那是什么？石头吗？”
凌泽笑着点头。
裴泠看着他这抹不太寻常的笑，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凌泽宠溺地望着她，“看来还是有长进，不好骗了。”
“好啊，你果然骗我！”裴泠咬牙切齿，正欲发作。
凌泽也不甘示弱，“怎么？又想咬我？”
一句话，让裴泠一双鹿眼瞪得溜圆，目光从男人的脖颈向里头滑。
昨晚做的蠢事历历在目，耳根子瞬间红了，慌忙低下了头。
谁知，余光一下瞥见，那还算清澈的水面下竟掠过一个身影。
裴泠立马被吸引了注意：“那是什么？”
“何地？”
凌泽顺着裴泠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道白色的影子。
无人能捕捉的一瞬间，凌泽双眸微微泛起一层薄雾，紧接着单眉一挑，“没想到这等水域中，还有这般小贼。”
说罢，男人一甩手，一个类似鱼竿的法器被甩出，只不过它钓的不是鱼。
随着一声惨叫，凌泽竟从河中“钓”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
“呜——”
小孩浑身湿透，破烂的衣服软趴趴的贴在身上，皮肤白的不像话，嘴里还叼着一个刚刚百姓扔下来的粽子，此刻明显是受了惊吓，嘴里不住地呜咽着。
裴泠这会子更惊讶了：“怎么会有个孩子在水里？”
凌泽一双眼看透了不少东西：“向河中投递的食物本就包含了众人的念想与愿力，它能靠着这个成精也不奇怪。”
裴泠：“鱼精？”
凌泽：“不，这是只蜉蝣。”
裴泠知道蜉蝣寿命极短，脱口而出道，“这东西也能成精？”
小孩这会已经挣扎着一口吞下粽子，大声吼叫：“无耻徒！松吾衣！”
“竟然还会说话？”
裴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只蜉蝣，问道：“你为何要偷吃人们丢给伟人的食物？”
蜉蝣被凌泽的鱼竿勾着后脖颈，无法逃脱，却“阵阵有词”：“众人主动、丢进河、不吃浪费。”
凌泽适时插嘴道：“蜉蝣出生尚短，不知典故也属正常。”
裴泠点了点头，俯下身来和他平视，发现这小精怪长得还很俊俏，大眼睛滴溜溜圆，唇红齿白的。
她耐心的给这位蜉蝣解释道：“小子，这湖里的东西可不是给你吃的。”
蜉蝣停下了挣扎，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那是给谁吃？湖里、唯吾一只。”
看来一时半会是解释不清楚了，不裴泠思考了片刻，折中道：“这样，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也让这个人放你下来，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跑，可以吗？”
蜉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待凌泽将他放下，他似乎很是不服气，但好在很守诺的没有跑，只是整理了下衣服，湖水瞬间从他身上蒸发，整个人干爽后肤色也不那么吓人了，这幅噘嘴生气的模样看上去倒十分可爱。
“这里，说话不便，你们随我。”蜉蝣说着，自顾自走在前头，他似乎不太习惯走路，一扭一歪的，十分有意思。
两人忍俊不禁，默契对视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很快小孩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高地上的亭子里，此亭无名，空有一幅牌匾，但亭内座椅很新，应是经常被人使用。
凌泽笑着对那小精怪道，“你倒是个明白的。”
“很多嗯...诗人，在这里，诗——”蜉蝣思考了一会，似乎是不会说了，便用手比划，喝的的动作。
裴泠道，“饮酒作诗。”
蜉ᴶˢᴳᴮᴮ蝣点了点头。
凌泽进而得出结论：“那你的话也是跟他们学的？”
蜉蝣点头：“嗯。”
裴泠浅笑一声：“怪不得。”
蜉蝣听不懂俩人话里有话，也不知自己讲话到底有多文绉绉，只四下看了看，最后寻了一个圆桌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大眼睛盯着裴泠使劲看。
裴泠知道他什么意思，整理了下裙摆，便在小孩身边落座，简单组织了下语言，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不长，其中也不乏他人杜撰，但到底是流传了千年的传记，情节可谓生动回肠。
蜉蝣听着听着竟掉下了眼泪来。
裴泠也是没想到，这只蜉蝣精怪竟然这么敏感，待她讲完竟停不下来的哭。
眼看着就要哭出了一条河。
“呜呜呜呜，他，惨，好惨。”
蜉蝣还不太会说话，来来回回不停重复这一句，裴泠有些不忍心，劝道：“好了，你别哭了，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还有人祭奠，人们是不会忘记他的，他会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哪想，不劝还好，一劝蜉蝣竟哭得更凶了。
裴泠可真是头疼了，“这可怎么办？”求助似的望向凌泽。
一旁的男人却面不改色，只摊开手掌，里头出现了一个很普通的苹果。
裴泠真的很好奇他那储物戒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连这等俗物都有。
不过只吃过粽子和一些湿杂粮的蜉蝣却瞬间被吸引了注意，问道，“这，这是什么？”
“苹果。”凌泽答，他没有立即给他，而是让蜉蝣看了一会才问道，“想吃？”
蜉蝣点头，“想。”
凌泽：“给你。”
蜉蝣怯生生地看着他道，“真的给我吃？”
“当然。”凌泽将苹果直接递到了蜉蝣面前。
蜉蝣还是很害怕他，又看了看裴泠，“他，不会又——”
做了一个薅后脖领的动作。
看来他是真被薅怕了，裴泠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吃吧。”
蜉蝣吞了吞口水，最后食欲还是战胜了恐惧，接过苹果生怕凌泽后悔似的，“康驰”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甜的！”
然后将苹果一口吞下，也没吐核。
裴泠简直哭笑不得，不过看着终于止住了哭声的蜉蝣她也算松了口气，再看看成竹在胸的凌泽，不禁调侃道：“没想到尊上还会哄孩子。”
凌泽见蜉蝣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个苹果，便又拿出了个更大一点的递了过去，而后认真回答裴泠道：“原来是不会的，只不过从前带过一个。”
裴泠的瞳孔不着痕迹的缩了一下。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接下来的语气中语气中带着的不自然，“是，是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啊，这么幸运。”
最快筑基的修士也要二十一岁，他在桃林不可能带过这么大的孩子，难不成，难不成是和孙灵儿前世在俗世的那段时间！
所以凌泽才从未带她来过俗世？！
强劲的酸涩无孔不入的袭击着裴泠，她却忽略了凌泽望着她的眼睛里淬着温柔。
男人说：“是我家的。”
裴泠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猛地回头：“？你真的已经有——”
“逗你的。”凌泽无奈道。
作者有话说：
还以为她真的在被骗这方面长进了。
裴泠：你说，到底是哪个小孩子！
凌泽：烧了我百草园的那个小魔女。
裴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