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大马士革陷阱 > 第1章 狼与伥鬼
  处理完这场闹剧已经接近零点。
  工作人员赶到,着急忙慌帮着报警,丛安河鹰眼一样,监督他们拨号,接通前却被戚不照举手叫停。
  没问因由。丛安河坚持,他也坚持。
  僵局持续到戚不照扯他衣角,打出半个不完整的哈欠,才以丛安河沉默的转身作结。
  工作人员带走五花大绑的前男友,高珏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像一具瘦小的骷髅,垂头捂脸,看不清表情。
  几人不明不白满腹疑惑地上楼,却也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戚不照前脚被推进房间,后脚丛安河就跟进来,房门啪一声关上。
  “生气了?”戚不照问。
  丛安河不理会,只问:“自虐有劲么。”
  戚不照微怔,随后便笑:“还以为你会先问别的,比如我为什么不让高珏退出节目。”
  工作人员刚到现场,把高珏从地上拉起来,就要对丛安河向镜头放的狠话做回应。
  他态度太坚决,也太认真。以至于刘丰隔着微弱灯光对上眼神,心里甚至有点发怵。
  戚不照却把人拦住,说这件事不着急,明天再谈。
  明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再拖几个晚上综艺就要收官。
  当事人发话息事宁人,节目组自然喜不自胜,虚言假意客套两句便假作为难地点头。
  现在走,播出后可以解释成病退。拉片一剪,移花接木,说不准大结局还能有他的戏份。
  这场闹剧众人都在场,于高珏而言收拾包袱已经不算惩戒,留在这儿看人眼色才是十八层地狱。
  丛安河清楚他的盘算,淡淡:“真聪明。”
  商务车不比越野,车内空间小,在副驾窝了一晚上骨头都块粘上。
  戚不照似听不出他话里带刺,装聋作哑以其蒙混过关,于是伸个懒腰,说谢谢夸奖。
  动静一大,手腕的淤青又露出来。
  丛安河一把拽过来,狠狠攥了一下,攥完又转身去柜子里翻红花油。
  打完巴掌再给甜枣,戚不照半真不假地嘶一声:“疼。”
  把药油揉开,丛安河手心搓热,握上伤处。
  “活该。”他今晚气压太低,连笑脸都做不出半个:“左右手互搏把自己掐成这样,你这种款式的混蛋玩意儿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戚不照哑然,纳闷他怎么看出来的。
  丛安河差点气笑:“绑匪,不,你那位粉丝手指太短,要攥出这么长的勒痕恐怕要断骨再生。”
  “……”
  丛安河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戚不照竟老老实实答:“让你可怜我。”
  诚实在这种语境下变得面目可憎。丛安河恨不得咬他一口,但这太幼稚,他忍住了。
  “我知道拖得太晚回来会让你着急,但我这人任性妄为不是一天两天,要改掉很难。”
  戚不照抽手握住丛安河两根手指,掌心温热,药油顷刻糊了满手。
  “提前替你出气了,不要不高兴。”
  好没道理,好混账,好心机。
  丛安河半天没说出话,心火却还在烧,于是上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上完药,丛安河满手药油,味道不好闻,几步钻进卫生间清洗。
  水流哗哗作响,他抬头,镜子里戚不照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视线在镜子里交汇,丛安河表情淡淡,终于开口:“你把今天的事交代清楚,我就不生气。”
  “这么简单?”
  “嗯,”丛安河答,“就这么简单。”
  水龙头拧上,他转过身,和戚不照面对面。
  1v1来得太突然。戚不照没想清楚从哪儿说起,只好随口扯出根线:“高珏有个姐姐。”
  体制内家庭,面子看得比一切都重,教育重管,控制欲强过网戒中心的教官。
  高珏在家里排第二。
  基因确实神奇。同父同母,只差两岁,先后分化成omega,容貌极似,但性格却天差地别。
  姐姐外向沉稳,成绩拔尖,读书期间就和前辈一起创业,毕业后工作室稳步发展。
  年龄差距不大的兄弟姐妹,被拿出来做比较已经形成一种常态。
  一家四口出门在外常用的社交辞令里,先是夸老大处处出色,如展示一件稀奇又珍贵的藏品,其次才是品评老二内秀听话,末尾总要加一句孩子还小,还有发展空间,同胞不出二色。
  一碗水看似端得没太偏颇,回到家却还有别的说法。
  姐姐对他很好,攀比却根植于本性,人站在上方时,俯身去摸他人发顶也能成为罪过。
  他崇拜她,模仿她,喜欢她,但他追不上,学不像,一分一厘都要计较,所以恨她。
  他本把自己当作一只蘑菇,长久地将日晒视作不必要的事。
  ……直到大四那年的那场变故。
  除夕在一月底,姐姐因故没能赶回家,工作室突发意外状况,干脆整个春节假期都不休。
  两位家长心思百转,当天携几位叔婶自驾去省会,毫无预告的一场探亲,本该惊喜开场,炫耀结束,却没想到撞破一场荒唐的恋情。
  市区禁烟火,小区广场上只有孩子在放二踢脚和摔炮。
  旧衣物回收箱是只巨型熊猫,背灯处,他姐姐在和一个男人接吻,手臂环颈,难舍难分。
  路灯,阴影,嘴里哈出的白气与向光的飞虫,本该是很朴素的罗曼蒂克,但男人偏偏也是omega。
  oo恋,多刺激。
  大道太拥挤,闭眼拐弯走独木桥的比比皆是。
  可惜离经叛道似乎从来不在长辈预期,父母二人将非常态与变态划等号,连声惊呼都没来及脱口,便齐齐捂着胸口晕倒在地。
  红色除夕差点变成血色初一。
  在医院干熬了整夜,第二天出院时,姐姐牵男友手企图和家里人坦白说清。
  亲戚避嫌,早躲去宾馆。
  她眼睛煎得发红,态度却格外恳切,只是话没出口,就被下了死刑判决。
  要么和他断,要么和家里断。
  愣怔后,姐姐流着眼泪,鞠躬说对不起,爸妈,我过后再回家看你们。
  他妈抱紧床畔乖顺内敛如布偶的高珏,背过头,说我没你这个女儿。他爸言简意赅,走廊上甩了巴掌让她滚。
  好荒唐。
  和同性别谈爱的姐姐好荒唐。从视她如珍宝的家庭里叛逃的姐姐好荒唐。
  高珏躲在母亲怀里,瓷白一张温吞的脸。姐姐冲他苦笑,没得到回应后走远。
  他很恍惚,恍惚之余蔓生卑劣的窃喜。
  因为父亲拉过他的手,医院的顶灯苍白,像冬天的太阳。
  人造光源带来阴雨天未有的热度,父亲说,孩子,你要好好的,要体面,要努力,要成功,要走正道。
  他说,我们只有你了。
  姐姐回来过,家门换了锁,她只能敲门,像个客人。但比那更糟,因为不受欢迎,连卧室都被清空上锁。
  往后或许又来了几次,但高珏毕业后被送出国读研,全然不知。
  回国后他向当地大所投简历,应届,学历漂亮,但没拿过几份实绩。同场面试的有十多位,他口舌笨拙,表现太一般,面试官没给几个笑脸。
  下电梯时魂不守舍,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竟然收到了录用的邮件。
  被馅饼砸得晕头晕脑,他神游到餐厅,半个字还没说,刚端起滚烫的豆浆,却被高父落碗的重音吓抖手腕。
  “明天第一天上班,好好表现。”
  高珏一愣。
  高母要参加保健院落成的剪彩仪式,尖头皮鞋急匆匆,在门廊踩得哒哒响。
  走前看他一眼,说:“你爸出了不少力,小珏,你从小到大都比姐姐懂事,不要辜负我们的投资。”
  入职后,高父托关系把他挂到大牛名下学习。
  面试那天不少人在场,所里议论他是关系户的闲言碎语从没停过。
  他起先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时间久了,心中不忿便渐压羞耻。
  他废寝忘食,削尖脑袋往上爬,不久后成功转正,实绩和口碑做出一些,但天赋如一道永不会摇晃的杠杆,横在二百米海拔的界碑。
  成为高工的第三年,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摆在面前。
  逸飞设计在东南沿海开了四家分所,总部要从分所提拔新人设计师,一个所只有一个名额。
  导师成名已久,手下资历浅的学生只有三个,高珏不是最出挑。父母早早得到消息,大半夜敲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和导师打好关系。
  他清楚自己有上限,灵气比起同组资历早他半年的前辈差出一截。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不能后退。
  没路走时,狗洞也能是一道窄门。
  导师姓杜,眼看到耳顺之年。老杜有个儿子,叫杜斌。
  alpha,刚过三十岁,学历是在国外镀的金,去年刚和世交的omega登记结婚。
  老杜早年离异,夫妻俩肝火皆旺,唯独对独子百依百顺,理所当然教出位混世魔王。
  高珏是躲在茶水间门后听见同事议论,才知道这位少爷竟然大张旗鼓地婚外选妃。
  设计助理冲杯咖啡,纳闷当爸的怎么不管管。
  秘书听到的更多,说是杜斌突发罕见腺体病,作为alpha不能标记omega,基本上同阳*痿无异。但两家关系休戚相关,私底下再闹明面都要好看,所以婚一直没离。
  当爸的不信晴天霹雳会劈到自己儿子头上,自然发了疯,只以为是匹配度不够高,一心要多找几个omega试试。
  杜斌私下各种癖好不足为外道,突发恶疾后,脾气不会更好。
  更邪门的是这人自视甚高,不乐意和他处的他一概不要。
  老杜一夜愁老十多岁,情绪很差,犯了小错的实习生甚至挨了他一巴掌。
  助理叹为观止,问,这还有人上赶着捡垃圾?
  秘书一脸讳莫如深,食中拇指凑起来搓了搓,比了个数钱的手势,道,老杜最近褪了层皮。
  故事讲得太绘声绘色,丛安河差点以为他在现场亲临,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傍晚促膝长谈了好一会儿,”戚不照补充,“我和杜斌。”
  高珏用腺体做了交易,忍辱负重不知凡久,自此高升。这不稀奇。各行各业各有千秋,潜/规则却如出一辙,人情关系利益社会,如此坚不可摧。
  丛安河不明白的是这场旧官司何以同戚不照扯上关系,戚不照凑得近些,说。
  “杜斌信息素不稳定,释放浓度不可控,峰值最低能降到零,我最开始甚至没发现他是alpha。”
  他嗅觉极灵敏,丛安河有所领教,难免诧异:“他的病没好?”
  “治不好。高珏后面还有别人,”戚不照答,“他看到节目预告,然后相中了我。”
  杜斌是条疯劲十足的颜狗,打定主意要见他,为此竟然制定了套战略。
  往公司送礼物,点外卖,写情诗,甜言蜜语包装蛇蝎心肠,看似献殷勤,实则捏住高珏的短处,逼他引人出来见面。
  不听话,那综艺播出后,他插足婚姻以换前程的事便会公诸于众。
  高珏不敢赌他究竟有没有这么疯,情急,把戚不照骗出别墅。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丛安河评价:“够无赖的。”
  “你猜他为什么看上我。”戚不照问。
  丛安河脱口:“你好看。”
  戚不照却冲他笑,说不是。
  “那,”丛安河诚恳道,“因为你更无赖。”
  戚不照又一次问出那句亘古难题:“……哥哥,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丛安河不管:“说正经呢,别跑题。”
  “因为我坐轮椅,和他一样不完整,”戚不照说,“他说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他的命中注定,让我救救他。”
  命中注定,多夸张。
  丛安河问:“你信么?”
  “我不信啊,”戚不照答,“所以刚坐进车里,我就让他闭嘴了。”
  高珏说过,如果戚不照真心喜欢自己就不会有事,大抵因为清楚前男友是个喜欢玩两厢情愿的人渣。
  杜斌五花大绑的倒霉相历历在目。
  丛安河好像忽然想明白戚不照为什么不肯报警,那根本不能算正当防卫,先动手的才理亏。
  “……你什么来头。”丛安河感叹,低垂下头,企图从这张脸上看出端倪。
  戚不照歪头:“你的命中命中?”
  ……下句是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丛安河差点被引得唱出来,骂他:“俗。”
  “你不想听听我怎么智斗高珏武斗杜斌吗?”戚不照往洗手台方向开了一段:“很精彩的,能讲一夜。”
  信他才是傻的,丛安河边往外走边把人推出去。
  “好长,麻烦你托梦告诉我。”丛安河关上洗手间的灯,“十二点半,你该睡觉了战士。”
  第二天排练任务重,丛安河起大早赶往剧场。
  高珏在沙发枯坐到后半夜才回房。
  公司那边请了假,近十六小时没进食,前一天还吐过,情绪大起大落,他胃饿得发痛,头重得像铁,错开众人用餐时间晃下楼。
  塞进一片在冷藏室老化的鲜奶吐司,味同嚼蜡。刚翻出炼乳,就听见轮椅轱辘声响起。
  近一个月听过太多次,以至于立刻条件反射,背后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喉结滚动,面包渣扑簌簌落在脚边。
  ……对不起。
  高珏听见自己这样说。
  戚不照开了瓶气泡,哦了声,没两秒,又改口说声音太小,没听见。
  高珏死白的脸又僵三分。
  戚不照好心提醒他:“你该庆幸送进虎口的那只羊是我,不然你和杜斌昨晚会在拘留所过夜。”
  “我不想害你,我只是…我没有办法…”高珏吞下吐司边,失水粉化,划得嗓子发哑,“他……”
  “‘他不会强迫我’,”戚不照早猜到,把他的话补全,“你确定吗?”
  高珏眼角一僵。
  “易感前期的腺体病患者,”戚不照淡淡,重复,“你确定他不会暴起伤人吗?”
  “……”
  轮椅靠近,冰箱门没关,敞开太久,灯闪两下就灭掉。
  一站一坐,高珏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知道小安哥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高举不言,于是他自问自答:“因为你没我好看。”
  太真挚的实话,听得高珏脸灰白中透绿,十分精彩。
  戚不照觉得好笑,凑近,轻声:“你还真是不知悔改。”
  高珏:“你……!”
  “高珏。”他叫他的名字,语气轻漫,“要不要猜猜为什么昨晚倒霉的不是我。”
  高珏双手再次痉挛起来,像一秒被推回狼狈的昨夜。
  很滑稽的,面对坐轮椅的残疾人,他竟然想逃。
  他僵立着,看戚不照抬手,轻拉颈间绷带的结。
  被拿住把柄就该去封口,做什么偏要当伥鬼。
  绷带如封条层层脱落,似乎在预示他此刻从轻发落是因为倒霉的还在后面。
  戚不照对他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暗涌》王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