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声呆呆地眨了下眼睛。
陆深取出相片甩了甩,垂眸看看，就微微地笑起来。
谢竹声伸手：“我也要看。”
陆深就把照片递给他。
谢竹声接在手里，一愣,就笑得眼睛弯起来：“好傻！”
对面的谷元姬好奇地伸手：“我也看看。”
谢竹声不好意思：“不好看……”
“不要害羞。”谷元姬点点桌子,“快点给姐姐瞧瞧。”
谢竹声抿抿唇,只好把照片递给她。
谷元姬盯着照片：“小谢啊，你对自己的颜值是有什么误解……”
小小一张相纸上,青年细长的手指捏着白瓷小勺,正低头咬水煎包，大概是听见有人叫,就掀起睫毛,懵懵懂懂地看过来。
因为这样的角度，让他那双漂亮的杏眼显得格外大又格外水灵，眸子清透澄澈,黑白分明,睫毛纤长,在豆腐脑升腾的热气中很毛茸茸,叫人看着，手指头就蠢蠢欲动,想碰一碰摸一摸,好奇这睫毛在指尖轻轻扫过时会是怎样的触感。
季姚华也凑过来看,盯着照片看一眼,又抬头把真人看一眼,脸上就露出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好像是稀罕,或者像惊艳,还带着点儿他神色中惯有的痞。
谢竹声脸上发燥,举高了水煎包挡住脸，低声嘟囔：“有什么好看的……”
季姚华把照片从谷元姬手里抽出来，紧紧捏在自己手里，慢吞吞舀了勺豆腐脑喝，眼睛还一直盯着照片看。
就跟拿这玩意儿下饭似的。
陆深有点不高兴，冷着脸伸出手：“还给我。”
季姚华不舍得，捏着照片不肯放手：“叫我留着不行啊？”
陆深冷冷吐字：“不行。”
“人家谢竹声还没说话呢，这不是他的相机？我看见前天他拿回来的。”他斜斜睨着谢竹声，“喂，这照片送我了啊？”
谷元姬恨恨地打了下他胳膊：“要点脸行不行？”
“我还就要照片不要脸！”季姚华瞪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瓜，“谢竹声，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啊！”
谢竹声埋着脑袋不抬头，分出一根白生生的食指尖指了指旁边的男人，含糊敷衍：“相机不是我的，是你哥的。问你哥，别问我。”
陆深言简意赅：“不给，还我。”
季姚华没辙，只能不情不愿地交出照片，眼睁睁看着他哥把那张照片很珍重地装衬衫口袋里去，就很丧气地吞了一大口豆腐脑。
然后下一秒就僵了脸，忍烫。
谢竹声余光里瞥见男人的动作，红了耳根没吭声。一口弹滑微烫的豆腐脑含在口中，他忽然就想不起前天和陆深在山下拍的照片，那么多，都放哪里去了。
回忆了一番没找到，那大概是他当时忘了，顺手放进哪个装衣服的包装袋里了吧。
陆深看着他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默默垂下眼睛，没说话。
他会让青年忘记追究那些照片下落的。嗯。
一顿早餐勉强还算有说有笑地吃完，谢竹声起身跟着大家往出走，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都鼓起来了……
好香好饱，好满足！
行人渐多渐拥挤，旁边经过一位大妈，胳膊上挎着的竹篮险些撞到他，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胳膊，自己的手背就被竹篮蹭过去，划出几道白印，很快泛起红。
谢竹声一愣，回头就看见沈知意。
面容俊雅的男人垂眸看他：“小心点。”
“哦……”谢竹声说。抿抿唇，又说：“谢谢知意哥。”
沈知意眼底沉着些阴影，少见的没有笑，只垂了手，轻轻说：“走吧。”
谢竹声看看他的手背，没说话，转头走了几步，摸出一包湿巾纸，抽了一张拿给他。
沈知意把湿巾接在手里，慢慢擦了下手背，然后掀起眼皮望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又垂下睫毛，轻轻扯了下嘴角。
太阳渐渐升高，集市上的气氛也随之热闹高涨，耳边声声叫卖夹杂着锣鼓喧天，离戏台子近了，摊贩都得跟顾客扯着嗓子讲价：
“牛杂多少钱一斤！”
“十块！”
“啥？？”
“十块！！”
季姚华凑到谢竹声耳边，大声喊：“去看戏吗！”
谢竹声偏着脑袋捂耳朵：“你大可不必如此夸张……”
“啥啥？？”季姚华凑上耳朵，“你大声点，我听不清！！”
“……我说！”谢竹声踮起脚尖揪住他耳朵吼，“去看戏！”
季姚华老大个子，迁就地弓下腰，呲牙咧嘴地笑：“艹，手劲儿还挺大。”
谷元姬看得一阵服气。
不愧是季大少，喜欢人也喜欢得这么欠。非得叫人揪着耳朵才高兴么。
戏台子周围乌泱泱一大片人，前头是老头老太太搬着自家小马扎坐着，看得聚精会神；后边儿是一圈儿没板凳的人，都站着看，大多是本地庄稼人的样子，也不乏一些衣着光鲜的外地游客，一头雾水地听戏台上的演员扯着嗓子吼秦腔。
人太挤啦！谢竹声淹没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努力抻长脖子看戏台，还是看不到，被季姚华毫不留情地嘲笑：“小矮子！”
谢竹声气得捶他，季姚华哈哈哈地乐，朝他张开胳膊：“来来来，哥哥把你抱起来看？”
谢竹声瞪眼睛，正要说话，肩膀上就搭了只手，虚虚揽着他。陆深低头，附在他耳边说：“跟我来。”
“哦哦……”谢竹声几乎被他拥在怀里带着走，陆深的胳膊牢牢护在他身侧，给他隔开拥挤的人群。
谢竹声从混乱的气味中隐约捕捉到一缕轻浅的木质冷香，温温柔柔地环绕着他，他心里头一下安宁又闹腾，追着戏台上急促的鼓声咚咚咚地敲。
他垂下睫毛，默默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被保护的感觉……好奇怪。
季姚华眼睁睁瞧着他哥把人抱走，盯着两人过于亲密的姿势愣了愣，才想起来追上去。
还是有点儿震惊，他哥啥时候已经能和谢竹声这么亲热了？？
谷元姬也想跟着去，可被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大叔挡了下，就再找不着几个人的身影了。
陆深带谢竹声从人少点儿的戏台一侧进去，一路淡声道“借过”，他声音不是很大，但一身气势很唬人，人人扭头望着他俩，下意识就让出路来，等他们走过去了，还不住地回头打量，跟身旁一块儿看戏的家人朋友窃窃私语：“这俩不像是咱们这儿的人啊。”
“白白净净那么俊，是那边度假村的游客吧！”
“不会是明星吧，高个怀里那个小年轻，很像演电视的咧。”
“嘿，看看人家怎么护着自家兄弟的，你个瓜娃也不知道学一学！”
“噫――我滴娘诶，你看他那鼻涕淌的。他要像那小帅哥一样干净好看，我也抱他！”
“去你的……”
谢竹声垂着脑袋，攥着手持相机的掌心微微冒汗。
陆深垂眸看看他的脑袋，轻轻笑了下，吐息喷洒到谢竹声光裸的后颈上，就看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陆深想起什么，低头凑到他耳边，说：“谢竹声，你怎么不叫我哥了。”
谢竹声偏头看他，一脸茫然：“我不是一直都叫你哥么？”
“不是那个。”陆深跟他对视，喉结动了动，凑得更近，轻轻说，“是……哥哥。”
谢竹声：“………………”
谢竹声板着脸，学他当时的语气：“不要闹。”
陆深低低地笑起来。
这把嗓子在耳边笑起来也太要命，谢竹声抿紧了嘴唇，把脑袋扭到一边，推他：“好啦好啦，能看见戏台了！”
抱着人的手被他从肩膀上捋下去，陆深垂眸盯着他泛粉的耳垂：“用完就丢啊。”
谢竹声装模作样：“啊？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见！”
陆深淡淡嗤了声，捏了下他的后颈：“看你的戏吧。”
这下听清了，谢竹声一脸乖巧：“好诶。”
季姚华分开人群好容易挤过来，皱着眉抻了抻衣领：“靠，这也太他妈挤了！”
谢竹声聚精会神地看戏，季姚华看看他，分出点心思也听了会儿，就看见一位青衣一位须生在台上对唱，用的是方言，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他碰碰谢竹声：“这是哪出戏？”
谢竹声也是连蒙带猜：“呃，应该是《薛平贵与王宝钏》吧，看他们的装扮，大概是……《五典坡》？”
季姚华又听，这下逮住了那青衣唱词里“王宝钏”的字眼，不由多看谢竹声好几眼：“这你都知道？听得懂？”
“还行吧。”谢竹声小得意，“秦腔版王宝钏可是最刚的一位呢，你不知道？”
季姚华不太想叫他觉得自己不学无术腹内空空，还要狡辩，却看他一下激动起来：“嘘！不要说话，你听这段――”
台上锣鼓急促，就听那青衣唱：“这一锭银子莫与我，拿回家与你娘安家园！量麦子来磨白面，扯绫罗来缝衣衫。任你娘吃来任你娘穿，把你娘吃得害伤寒。有朝你娘死故了，尸首埋在大路边――”
季姚华勉强听懂了几句，一下瞪起了眼睛。
二胡小鼓愈发急促，青衣愈唱愈快，将“薛平贵”逼得步步紧退：“叫和尚来把经念，叫石匠来刻碑尖，上写你父薛平贵，下缀你娘王宝钏！过路君子念一遍――”
一甩袖子，缓气慢唱：“军爷把儿的孝名――天下传！”
锣鼓一敲，底下观众大喝一声“好！”，立马就啪啪鼓掌。
谢竹声跟着海豹鼓掌，季姚华呲牙咧嘴：“你觉得这好听？我怎么光听见骂娘了……”
“难道这不好听？”锣鼓二胡振奋人心，谢竹声脸蛋红红，偏过脑袋冲他耳朵喊，“各大戏种都有好多骂人词儿，其中就属秦腔骂人最狠最痛快啦！”
后边接着薛平贵与王宝钏相认，唱腔悲苦悠长，季姚华听得没意思，一个劲儿地催他们走，谢竹声看陆深好像也兴趣不大的样子，只好拽拽他袖子，一起退出来。
好容易才到宽敞点的地方，谢竹声仰头看看陆深，抿抿唇，说：“陆哥，你不喜欢听戏啊？”
不喜欢听戏，也不喜欢人多，还是带着他挤到人堆里去让他看。
陆深揉了下他脑袋：“我更喜欢昆曲。秦腔……听不太懂。”
昆曲诶，他也喜欢！谢竹声眼睛亮了亮：“那你最喜欢哪部戏？”
“《牡丹亭》。”陆深说，“游园，惊梦，这两折。”
哇！谢竹声弯起眼睛：“我也最喜欢这两折！”
“嗯。”陆深看着他，舔了下嘴唇，“我听你唱过。”
谢竹声：“啊？？”
他什么时候唱过……？
季姚华插嘴：“我也听过！我姑姑也喜欢听《牡丹亭》，上回咱们那里有梨园大师来巡演，我姑父还带我们一起去听了。”
好容易找到个共同话题，他有点高兴，拉着谢竹声说个不停：“别说，这戏词儿写的真好，‘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这情话说的，嘿，可真不像古代人写的。”
“怎么不像？”谢竹声认认真真反驳，“古代男人可比现代男人会说情话多了！”
季姚华不服：“别的男人不会说，难道我也不会说？你那是没听过……”
要是谢竹声跟他好，他天天给他说一箩筐情话！
谢竹声却眯着眼睛瞅着他笑：“比如‘今天我买了一袋盐，你猜是什么盐，是爱你无需多言’？”
季姚华：“…………”
猝不及防就被一股子土味儿糊一脸，季姚华噎住，一时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谢竹声小胜一局，神采飞扬，笑着看了眼陆深。
陆深站在他身边，嘴角紧绷，见他看向自己，顿了顿，慢吞吞地说：“其实……个别现代男人，也是很会讲情话的。”
谢竹声：“？？”
作者有话要说：
陆深：比如我。（疯狂暗示）
谷元姬：哈喽？各位是不是忘了还有个我？
沈知意：……还有我。
Ps：小谢唱戏在40章。小谢在里头洗澡，唱“不入园中，怎知春色如许”，老陆在外头想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