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舰外,爆裂声和枪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空旷的指挥舱内,身穿银白色作战服的男人注视着屏幕上象征埋伏点的亮光不断暗下去,狠狠砸下拳头:“一群没用的东西!”
  光脑屏幕倒映出一张有着清晰疤痕的面庞,正是负责这次任务的监察官,严朔。
  他关闭掉光脑,打开通讯,正准备和援军取得联络,手指却陡然间停住。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股寒凉的气息骤然逼近,擦着他离开的手指飞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创痕。
  “谁?!”严朔猛地惊觉有人,侧过头的刹那,一枚子弹穿过头顶的灯罩,整个舱室的灯光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时候还想拿灰羽当人质,太迟了。”冰冷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让严朔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在暗潮共事多年,彼此互为搭档,严朔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脱口道:“沈睿?你……”
  冰冷的枪口堵住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严朔,到底为止了。”
  严朔脸色微变,却并不惊慌:“沈睿,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被追责吗?”
  沈睿轻轻哼了一声:“追责?除掉你就是我的责任。”
  严朔隐隐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你……难道不是暗潮的人?你威胁我有什么目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枪口抵住他的心脏:“下令解开对灰羽的控制。”
  “你是灰羽的间谍?!”严朔愣了几秒,却突然间想到什么,“不、不可能……每个执行者都逃不过智能手环的监视,如果你暗中和灰羽联络,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只要有心,就没有逃不脱的监视,”沈睿淡淡说着,“智能手环监视的也不过是生命迹象而已。”
  “你――”严朔猛地意识到什么,“难道说,你故意降低自己的生命迹象来逃脱暗潮的追捕?!”
  智能手环监控的生命迹象包括了呼吸、心跳、心电波、活动轨迹等,想要让智能手环无法捕捉到生命迹象,几乎等同于用自杀的方式让身体衰竭,难道沈睿――
  严朔快速冷静下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或许可以趁沈睿不备,夺下他手里的枪……
  “何必呢?这样一来,你也活不了多久。如果你放下枪,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严朔没有和他争执下去,故意与他周旋,手指却暗中攀附上后背,意图挣脱沈睿的桎梏。
  然而就在这刻,黑暗中一枚子弹稳稳擦着他肩膀飞过,带起飞扬的鲜血,剧烈地疼痛让他再无力将手抬起。
  “什么――”
  连同沈睿都是一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看来想杀我的人不止是你。”
  “沈睿……你tm疯了?”严朔咬咬牙,“你别忘了,我也有智能手环,如果我死了,灰羽的人一个也别想好过!灰羽的人还在我手里,你敢对我动手么?就算你现在能拿枪指着我,你这个状态又能威胁我多久?”
  “用不了太久。”黑暗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两人都是一怔。
  “你的命有价值,也仅限于红鸟完成对你光脑的解析之前。再拖延时间,不仅你会失去对灰羽的控制,也会失去保住你性命的所有筹码。”
  沈睿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
  尽管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他却能察觉到对方独特的信息素,冰冷得让人无法忽视,有着冻结一切的温度。
  他语气复杂地开口:“封淮?”
  封淮声音淡淡:“沈睿,我不帮无条件的忙。”
  这句话后,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空气变得僵持。
  直到封淮再度开口。
  “我既不想喜欢的人欠别人人情,也不想他心里念着有关别人的回忆。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吧。”
  -
  同一时间,冰河驾驶舱内。
  屏幕上的数据不停地变幻着,启动舰附近一带的炸毁情况一览无遗。
  尽管刚才没能彻底破坏掉中心控制室,但破坏程度高达50%,就算是再优秀的设计师和工程师也无法完成修复。
  林野驾驶着冰河,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轰炸,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另外一个屏幕。
  作为封淮的专属机甲,冰河能够通过精神力与信息素感应到封淮所在的位置,但范围必须限定在三千米内,因此林野始终让机甲盘旋在附近,不敢离得太远。
  “白狮的撤退情况如何了?”
  “人员基本都已撤退,只有少量伤亡。五分钟后可进行全面轰炸。”
  林野没有出声。
  按照屏幕显示的信息,封淮现在就在指挥舱附近,他必须避开封淮,利用这次的轰炸彻底摧毁掉指挥舱,封淮恐怕也是抱了这个目的。
  精神力连接起的方位感知太过模糊,如果想要精准地避开,必须靠得更近一点。但如果再靠近,冰河势必会突破安全距离,难免要遭到引.爆装置的波及。
  他尝试联络封淮,通讯果然无人接通。
  这次的轰炸为了切断启动舰与外界之间的联络,附近所有的信号站都在计划范围之内,除非离开启动舰,否则无法与外界通讯。这也就意味着,目前他除了依靠机甲与主人的感应,没有其他任何方法能确定封淮的位置。
  白狮传来消息:“敌军意图突破边境一区的防线,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对启动舰的摧毁,撤离战场,赶去边境一区支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该下令继续吗?
  在他预估的时间里,依然没有封淮的音讯,只能通过微弱的精神力感知到指挥舱那里的情况,但接下来……
  林野注视着舷窗外燃烧着的大火,低声道:“先照计划进行。”
  顿了顿,又说:“指挥舱那里,我来负……”
  话尚未说完,林野突然注意到右侧屏幕上的精神轨迹消失了。
  声音戛然而止。
  精神力伴生命而存在,只要心脏能够跳动,只要冰河的系统不出问题,感应就不会凭空消失。
  而现在……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刻,林野突然感觉胸腔内一阵激荡,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上喉咙,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隐约间,似乎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几公里外的地方化作荆棘,刺透他的身体,溅得他全身是血。
  这是什么?
  生出的痛感真实无比,却又没有源头,无法捕捉。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游走过全身,林野仿佛被人抽干了血,握着操纵杆的手骤然间收紧,指骨在金属铁皮上印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背后渐渐有冷汗渗出来。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分外难受,但却……并不陌生。
  熟悉的刺痛勾起脑中无数繁杂的记忆,追溯向刺痛的源头。
  是在白星。
  当时他精神力险些失控,封淮强行对他使用共感……
  不久后他分化,第二天后身体里的不适却莫名消退,就连注射抑制剂的疼痛都比预想中消减大半,就连分化带来的精神痛苦都不似之前强烈。
  难道都是因为封淮对他使用了完全共感?
  原来……那根本不是意外。
  封淮会替他承担一半的痛苦,无论他悲伤痛苦,封淮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反之亦然。
  那么现在呢?
  现在发生了什么?
  既然他同样能体会到外界施加在封淮身上的感觉,是不是意味着,指挥舱那里出了状况?
  意识到这个可能,林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这才倏然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哥……
  “冰河,开启震荡检测,尽可能避开引.爆装置引起的空气震荡,我们绕去指挥舱附近看看。”
  引.爆装置引起的震荡威力不容小觑,伴随冰河愈发接近地表,林野也愈难维持机甲的平衡,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冰河的外舱壁很快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烧痕。
  林野尽可能控制住机身,稳定地逼近他所能感应到的位置。
  不在指挥舱附近,却与白狮撤退的路线重叠。
  难道封淮借了白狮做掩护吗?
  机甲在低空搜索着,始终不见人影,林野渐渐感觉到一丝焦躁,手心不知不觉都是汗。
  至少,他现在还能通过共感确定封淮的安危。他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视线所及范围内火光猎猎,仿佛要将整片驻地都烧为灰烬。浓重的烟雾不仅妨碍了冰河的搜索,也让他无法做更精准的感知。
  林野找准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在脑中对比了一遍轰炸的路线,给白狮下达了一则命令:“撤逃路线未发现追踪机甲,暂时停止轰炸,派出一队巡逻,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说完后,他吩咐冰河:“我们在第一个信号站附近降落。”
  信号站早已在白狮撤退过程中被炸成一片废墟。
  林野跳出驾驶舱,重重关上门,视线在周围绕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有,但他却能通过共感察觉到封淮就在这附近。
  “哥――?”
  林野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他抿了下唇,抬高声音喊道:“封淮――!!”
  这一声喊得他声嘶力竭,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在心底骂了一声,正准备喊第三声,精神共感却突然被切断了。
  林野怔愣了几秒,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从心底升了上来,让他感到彻骨的冷。
  哥……
  大脑中一片空白,他仿佛被人下了封语的咒术,一个字都无法再喊出口。
  就在这时。
  “我怕疼痛影响你的决策,就擅自切断了共感。”
  林野陡然间停下身,那个瞬间竟不敢回头。
  “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这么做了。”
  声音近在咫尺,依旧沉稳冷静,却因为承担了他太多思虑,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了。
  “你很担心我么?”
  林野侧过头,于火光中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两世的时光都在这一眼中冻结。
  封淮两手交叉抱臂,倚靠在墙壁上,黑金色军服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杀意未退,皮肤上的伤深可见骨,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
  无数情愫如火山迸发一般涌上林野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
  “哥……”
  林野嘴唇轻轻动了下,本能地唤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一只手摊开在他面前。
  手掌宽厚,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是曾经教他握枪的手,也是曾经拥他入怀的手。
  梦里这只手曾无数次穿过他的发,摩挲过他的唇,让他渴望被触碰身体。
  而现在,这只手就在他的面前。
  林野忽然觉得眼睛有那么点潮湿。
  他缓缓抬起手指,像递交整个人生一般,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中。
  下一秒,伴随一个不容反抗的力道,封淮拥他入怀。
  怀抱的温度冰凉,却因为沾染了滚烫的血液让他全身战栗。
  “就算你对我有怨言,我也不舍得你没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