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与其说是威胁,落在封淮耳中,更像是隐晦地在报复他上辈子的失责。
  他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中伤他。
  他不吝于把话语变作锋利的刀捅向他。
  他不会再顾虑他的感受,他只在乎目的能不能达成。
  而这样的话,他从来不会对叶思明说,也从来不会对沈睿说。
  他承认,那个瞬间他嫉妒了。
  从来没有过哪一刻,他对他的感情这样强烈,包含了无数的愤怒、悲伤、自责……最后统统都被名为嫉妒的情绪覆盖。
  真的就这么在乎吗?
  只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他就要用这样锋锐的话来刺伤他?
  “这是比赛,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说这话时,封淮的语气是平静的,但他内心却远没有这么平静。
  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心平气和地去问这一句话,究竟需要做多大的心理建设。
  他怕一个字说错,会让林野感觉到不悦,会让他们更加疏远,但他同样做不到不闻不问。
  一秒的时间,他在等,等他说是为了叶思明,或者对他说更多的狠话,但是林野没有。
  “白星的训练基地就像一副完整的设计图纸,它所对应的每个零件的位置,都在向外传递加密信息。如果是这样,四号区的磁场不稳定,还有补给站遇到的危险,很可能不是普通的意外。”林野平静地把理由告诉了他。
  为什么?
  因为重要,所以放弃了和他闹脾气。
  只有不对等的选择,才会做得毫不迟疑。而林野的理由,给得冠冕堂皇,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是。四号区磁场出现问题的确很不寻常,这一点就连他也无比笃定,而林野作为顶尖的黑客,根据白星训练基地的种种异常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意外,自然也就无可厚非。
  或许他可以质疑林野的怀疑,但他真的能吗?
  他是帝国的军人,是第一军校在这场比赛中的负责人,他怎么能滥用职权?
  私心与理智抗衡,终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不能违抗作为帝国军人的本能,强烈的正义感之下,他永远做不出那种卑劣的选择。
  于是他容忍,他退让,在这段心存愧疚的感情里,他让得无怨无悔。
  封淮心底突然间掠过一抹强烈的自嘲。
  是他在等林野告诉他理由,然后等来了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他不说,他会心神不宁,他会乱猜。他说了,他……
  他为什么要问?
  封淮覆盖在他手背上的手一瞬收紧。
  几秒后。
  “坐标。”他说。
  与此同时,舰载机决然掉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线。
  “无法给出坐标,”林野眉头轻皱,“磁场对信号造成了干扰,似乎在逐渐扩大。”
  原先只是四号区内部,而现在,逐渐扩大到了五号区……
  “联络一下其他人试试。”
  林野已经在这么做了。
  “周肃,你们有受到电磁干扰吗?”
  “有轻微的电磁波动,不过不影响,”周肃的运输舰在霍瑶护航舰的掩护下走的是另一条路线,“刚才在四号区对接能源补给时,出现过一次比较严重的情况。”
  “我们怀疑四号区的磁场偏移是人为导致,磁场增幅检测异常,目前无法联络比赛方。”
  “侦测系统显示叶学长他们还在四号区。还有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派来干扰我们的六架舰载机……”
  他的话被打断。
  “白银军校只有一架舰载机进入了四号区。”
  “什么?”周肃怔住,“难道说这件事和白银军校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林野说,“目前受磁场影响,我们暂无法和其他军校通讯。”
  一开始,当林野发现白银军校的舰载机几乎都没有进入四号区时,林野也和周肃一样的想法,第一时间怀疑了白银军校。但白银军校却又有一架例外进入了四号区,并且一直徘徊在补给站附近,没有离开。
  如果这件事与白银军校有关,这么唯一进入四号区的舰载机在这之中又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你们现在……准备折回四号区?”
  “没错。周肃,你和霍学姐距离瀚海军校和诺德森军校的运输舰还有多远?”
  “三分钟的航程,加速的话两分钟就能追上。”
  “他们现在恐怕也无法联络上己方的参赛者,但磁场一说,想让他们相信我们恐怕也很难。你们尽快追上,尽可能纠缠他们。”
  “明白。那你们小心。”
  周围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视线难免受阻,再加上磁场干扰定位,只能通过记忆和经验,主观地甄别路线和周围的情况。
  “打开磁场探测器。”封淮出声提醒。
  林野照做。
  光屏上的地图切换成磁场检测的界面,林野扫了眼上面的数据,突然间,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磁场强度在不断增强。”
  “速度如何?”
  “十分钟,增强了两倍。”
  封淮眉头轻轻蹙起。
  十分钟,两倍?
  短时间内,这样剧烈的增幅未免太不可思议。
  “记录磁场变化的规律。”
  “明白。”
  话音落下的一刹,舰载机强行穿越过四号区和五号区的边界,在强磁场的影响下,机身不可控制地一颤。
  封淮拉下操纵杆,以最快的速度稳住机身,动作干脆利索,一气呵成。
  林野一直留意着磁场增幅和通讯连接的情况,无意间瞥见他手背上因为过于用力而充血的青筋,几乎快要爆裂。
  那一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收紧。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林野很快移开了目光。
  就在这时,队内通讯信号突然间被接通,只不过信号波断断续续,很难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是叶学长那边的信号。”
  “问清楚他们在哪。”
  “我试试……”
  这种情况下,通讯无疑是一件难事。
  林野尝试了几次语音通讯,只可惜干扰太强,只能放弃。区域内不断波动的磁场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不断地在与精神力产生共鸣,唤醒人体基因下隐藏的力量。
  于是他尝试用终端联络。
  谜之神域的网络,或许能够让他联络上叶思明。
  Ly:「怎么样了?」
  ming1105:「宝贝儿,你们怎么来了?」
  果然连接上了!
  Ly:「少废话。你们在哪?」
  ming1105:「啧,我们在补给站呢。」
  Ly:「补给站?」
  ming1105:「我们在补给站下方发现一个屏幕,记录了复杂的曲线图和数值变化,初步猜测很有可能是在利用磁场进行某种实验。」
  Ly:「实验?」
  ming1105:「没空解释这么多了,我和沈睿已经完成了数据记录。那两个军校实在太难缠了,磁场都这么反常了,还一直咬着我们不放。宝贝儿,你要是看到他们,可得记得帮我们送他们两炮啊。」
  林野无言以对:……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在意这个。
  Ly:「现在当务之急是脱离磁场范围,其他军校的舰载机在你们附近吗?」
  ming1105:「一直徘徊在补给站附近呢。不过他们进不来,这里的磁场强度他们已经承受不住了。」
  Ly:「那你们呢?情况严重吗?」
  ming:「有点儿棘手。说实在的,精神屏障恐怕撑不了太久。」
  沈睿和叶思明都是2S精神力,因此能暂时构建强力的精神屏障抵御磁场影响。但随着磁场的增强,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精神屏障承受的伤害一旦达到临界值,就会有粉碎的可能。
  就在林野的舰载机靠近补给站时,通讯系统传出一个温柔冷静的声音。
  “林野,”沈睿突然叫他的名字,“补给站右侧有一个在发光的微型装置,看得见吗?”
  林野侧过头,看向比赛场外的方向,果然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白色装置在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
  “看得见。”
  “打得中吗?”
  “嗯?”林野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应该可以。”
  “尽快打爆它。”
  “好。”
  林野没有多问,对封淮说:“靠近基地边界,我来瞄准发光的装置。”
  封淮:“知道了。”
  舰载机一个俯冲,绕过补给站,由于距离太近,立刻引发了那六架舰载机的注意,齐齐掉转方向朝着他们飞来。
  封淮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敲下操作面板上的几个按钮,舰载机硬生生以刁钻的角度从包围中冲出,避开了对方的追击!
  紧接着,舰载机猛地一个转弯掉头,接近比赛场的边界!
  林野调整着出炮口。
  瞄准目标,发射――
  一炮命中!
  炮火直接穿透比赛场设下的虚拟屏障,将发光的装置轰了个彻底。
  磁场突然间一阵动荡,屏幕上的数值急剧下降,舰载机剧烈地晃动起来,封淮及时拉升机翼,稳住了机身。
  林野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那是……”
  沈睿的声音从通讯装置传出:“是磁场调整器。”
  林野微微讶异:“磁场调整器?你怎么知道……”
  沈睿:“根据磁场的辐射形状,基本可以判断辐射源头。刚才我和叶思明多次从那边穿过,基本确定了那是源头。”
  封淮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我们也该突破包围了。沈睿,你和叶思明尽快脱离四号区,我们和林野从旁策应。”
  沈睿:“好。”
  通讯切断后,林野重新调出侦测系统,在感应到攻击射线时,他本能地唤身边人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封淮,一会儿小心……”
  话音戛然而止。
  多余的情愫就此止损。
  林野心底突然升起一阵酸涩。然而战场上向来不予无用的情绪留时间,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正欲重新开口,却看见封淮已然拉升机翼,避开了来自后方的射线攻击。
  林野心里很清楚,封淮是不需要提醒的。
  这只是他曾经养成的,一个很没用的习惯。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转瞬便淹没在轰鸣的炮火声之中。
  “我会记得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架舰载机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同一方向航行,像两道交错的闪电,在风暴中凌厉地穿梭,将穷追不舍的舰载机狠狠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