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飞草 > 第35章
  赖越桑大半夜被手机振动吵醒,拉开台灯茫然地阅读留言,从被子里爬出来,穿着睡衣游荡到厨房,一边觅食一边琢磨怎么回复消息。
  玄关那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OO@@,像有人在地上爬动。赖越桑睡前刚看了鬼片,登时手臂上起一层鸡皮疙瘩,那声音越来越靠近客厅,墙壁上拉起一道诡异黑影。赖越桑大叫起来。
  赖越桑的爸爸松美姐下班很晚,回到家发现客厅隐隐有灯光,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抄起高跟鞋当作武器,尖叫着冲进屋。
  父子二人互相叫了半分钟。
  赖越桑:“干嘛啊!老爸!”
  松美姐:“你才是!这么晚了是在干嘛!”
  松美姐做了两份太阳蛋,煎豆腐配辣海带丝,陪儿子吃夜宵。“你又喝了多少酒?身上味道好重。”赖越桑说。
  “是钱的味道啦。今天的客人点了好多酒。”
  “少喝点,你年纪又不小了。”
  “是是。”
  松美姐醉醺醺地说:“我儿子顺利毕业了,爸爸心里高兴嘛。”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赖越桑不以为然,“莫名其妙判我抄袭,又莫名其妙给我学位。收了大人物的钱就可以随便愚弄我们吗?”他一个人留在学校纠缠期间确实弄清楚不少事,一位有过交情的老师稍微透露了对方家里设立了在校奖学金的内幕。
  “对不起,爸没有钱。”松美姐说着,趴在赖越桑肩头干呕,吓得赖越桑跳起来:“不要吐在这里!”
  “你在跟谁聊天?”
  “我那个倒霉朋友。”
  “对了,他怎样?”
  赖越桑苦恼地说:“因为学校的事受了很大打击,跟他网恋对象结束了,现在想要追回来。大半夜的找我咨询情感问题。”
  “为什么?”松美姐疑惑,“恋人的话,就应该在困难的时候彼此支持。既然对方要分手,何必又追回来。”
  赖越桑:“爸你根本就不懂。是我朋友主动分开的,他那时候情况很糟糕,不想连累对方。我不是也没有告诉你学校的事吗,都是结束后才说的。”
  虽是这么说,赖越桑心里也担心顾西园过于沉迷他的网恋对象,才会连篇累牍地赘述对方多么值得托付、温柔沉稳、聪明可靠、十全十美,令赖越桑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宅男被网络主播骗取大量金额的新闻。
  ‘不要冲动。’
  赖越桑在聊天框里输入。
  他在一个秋天认识了顾西园,对方白皙精致又神情郁郁的脸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似乎一件脆弱的工艺品,由于内部无可避免地遭到腐蚀侵害,必须保存在恒温恒湿的室内,才能维持表面光彩。
  吸引赖越桑的是顾西园挂在书画社的作品。整幅结构分为远中近三层次,近景是浓郁的树木芳草,线条简明流畅,笔法传神,蓊郁葱茏的林间似乎清风吹拂;中景是一丛兰花,花叶优雅舒展,孤芳自赏;远景则是淡于无形的群山,空寂幽远。
  赖越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天才。
  紧接着他又想到,也是个寂寞的人。
  顾西园是一个做事前先想最坏结果的悲观主义者。与赖越桑正好相反,赖越桑在复杂的环境里长大,还有个人妖老爸,如果没有盔甲坚硬的心脏,早就被打败了。每当与顾西园在一起,他就尤其有保护欲。
  因为顾西园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一点点好意就收买的人。像镇里那些流浪的小猫,羡慕橱窗里的灯光与食物,只需要一条小鱼干,就会露出柔软腹部让人抚摸。
  ‘最好慎重一点,’赖越桑吓唬他,‘毕竟当初要分开的是你,现在想追回来的也是你。这样放不下,会被人抓住弱点玩弄的哦。’
  ‘顾君太容易被拿捏了,还是到我身边来吧。’
  赖越桑打着字手机被松美姐抢过去。
  “G?不要以为爸爸不懂英文!你是在调情吗?!”
  和顾西园恢复邦交后,贺循每天会收到二十条以上的讯息,好像手机里住了个絮絮叨叨的小子,希望无时无刻不引起他的注意,而去年那个自顾自玩失踪失联的只是另一个人格――顾西园B号机。顾西园A号机很无辜。
  顾西园是个复杂的个体,由勇敢的A面与胆怯退缩的B面共同组成,犹如在引力作用下进行周期运动的潮汐,通过对外界的感知调整内部状态,呈现时而鲜明,时而混沌的表面现象。
  去年夏季顾西园遭遇退学,起初贺循并不知道,是因为从某天起顾西园不再回应他,才觉得有点不对。有茅维则侵权案的前戏做铺垫,抄袭事件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很容易就能探听到。不过那时候他正在处理茅清秋的烂摊子,因此什么都没做。
  茅维则不过是狐假虎威,耍弄些不靠权势就无法成立的阴谋诡计,很容易可以解决。贺循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后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一件事。他一向把顾西园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但顾西园好像并不这样想。不懂诉苦,不会求助,哪怕从前相隔两地聊天,讲的也是今天吃了什么、参加什么活动、近期有旅游计划,过着很平静的、安全的生活,没有需要贺循解决的困难。
  他什么都可以自己应对,如果应付不来,就背上苦果一个人躲起来消化。
  得知顾西园回国后,贺循再次同他联系,想告诉他学校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叫他不要担心。不过顾西园似乎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很拙劣地圆谎,而且不想跟他说话,用最近很忙当作理由,暗示会减少联系。随即消失了大半年。
  贺循是个很擅长等待与维持平衡的人,后者是他的家庭一脉相承的禀赋,前者是他不得不在这种家庭中生存的习得性技能。如果天枰上有所失去,他会挑选别的东西弥补,让一切在既定轨道上前行,再耐心等待寻回失物的时机。
  但那次失去的,他好像没能成功找到替代品。有段时间会频繁地看手机,出神,忘记身边人正在谈论的话题,因为以前是可以一心三用的天才,而被给出“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多吃核桃补脑”之类的建议。
  傅子越也很担心他,以为是贺循与继父的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茅清秋从他老婆,也就是你妈手里拿到了股份,最近在提案加入董事会。到时候局面会变得更复杂。”
  傅子越越想越想不通,用尽量客气的语气问:“令慈究竟怎么想的,不帮儿子帮老公?”
  贺循说:“没关系,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傅子越:“是的,他已经还不起债了,你继父这个人鼠目寸光,逼急了他一定会自取灭亡。”一面心里又觉得贺循很可怕,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大学期间傅子越邀请他一起创业,利用假期飞去乌市考察光伏能源产业园,回来后贺循就建议他换个项目。当时傅子越没察觉出什么,后来得知茅清秋的梧桐投资与乌市签订了上百亿的投资协议,追溯时间正好在他们从乌市回来后不久。
  “我看不懂你,”傅子越想了想说,“有时候觉得你太黑,有时候又觉得你是无辜的。”
  “无辜的不一定是善人。”贺循回答。
  “看你对善人的定义吧,”傅子越很理性地说,“哎哟,这是个什么东西?以前没见过呢?”拿起贺循放在办公桌上的玻璃摆件,三只玻璃球支撑上方圆锥体,拼接得很艺术,就是不知道是种什么艺术。
  “蛮丑的。”傅子越评价。
  “需要推荐眼科医生吗?”贺循说。
  标准意义上的善良这个人确实是没有的,傅子越很受伤地想。
  茅清秋被经侦带走后,贺循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把准备好的材料发给马德里那边,之后没多久在纪念展上见到顾西园,感觉他状态好多了,焉掉的植物得到雨露后重新生长起来。
  顾西园现在的生活很好,有老师、有工作、有朋友,因此贺循没打算把如何说服学校授予学位的经过告诉他,毕竟也不算光彩的手段。
  他不能证明《凌烟楼阁》是顾西园的作品,故而用了与茅维则一样的方法。
  顾西园不知道是最好的,就让他觉得是得到了来路不明的公平吧。
  不过唐卓没那么好敷衍,直截了当地找到贺循,问他一张学位证卖多少钱。
  “你们家人相争、兄弟阋墙,倒霉的是顾西园!”唐卓说。
  贺循给他倒茶,同意道:“是的,顾西园是无辜的。”
  唐卓:“……”
  他本意是觉得贺循的家庭状况很凶险,不想让顾西园掺和进去,又不便直接对顾西园说,便来提点一下贺循。
  贺循当初委婉至极地绕了山路十八弯,把顾西园介绍给他认识,又是解释代笔抄袭的事,又是说明顾西园毕业后的困境,请唐卓出山帮忙,搞得唐卓还以为顾西园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唐卓与贺云度比较熟,对贺循则不了解,只是偶尔听贺云度吹嘘自己的外孙,仿佛是个会衣冠楚楚在金融街铂金大厦顶楼指点江山的商业精英。
  顾西园他现在也摸清楚了,就是个单纯搞艺术的,天赋神经很敏锐,但是斗争经验为零。
  这两个人就是南极与北极,怎么能搞到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