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窥龙榻 > 第19章
  温止寒放下手中正在研的磨,手抚上姚书会的蝴蝶骨,道:“此处做山脊最为合适,只可惜我没去过危星山,无法绘得十成十的相像,只能照着别人画过的成图临摹了。”
  姚书会站在温止寒身后,将手覆在温止寒手背上,他道:“我来教云舒怎么画。”
  他没有温止寒高,手也没有对方的大,仿若小孩在教大人做事,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温止寒想象到了这个画面,闷闷地笑了两声,温声答好。
  姚书会虽是个纨绔,但作为贵族子弟,耳濡目染下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工笔并不差;加之有温止寒画技的加持,没过多久,一副像模像样的山水画就出现在宣纸之上。
  少年人的鼻息扫在温止寒颈部,挠得他有些痒,他下意识想回头去看,手上却失了分寸,即将完成的画横添了一道多余的墨迹。
  “哎呀。”姚书会叫道:“都怪我不小心。”
  温止寒笑着拍了拍姚书会的手,示意对方拿开,自顾自往画上添了几笔,那道多余的污墨成了一支自崖壁横亘而出的料峭寒梅,污点变成了画中的一抹俏色。
  姚书会抚掌赞道:“当真神来之笔!”
  温止寒弯着嘴角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他支起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架了一个比碗大上些许的小金盆,又展开卷起的布囊,抽出布囊上插着的一根根针,投入金盆中。
  他解释道:“原先有酿酒师刺青用铁针,结果有酒人因刺青面积大,浑身溃烂,死了。后来就改了银针,开始前也会先用沸水煮针,再用薄荷汁擦拭,如此便没有此类事情发生了。”
  姚书会喔了一声,画有危星山的那张图正摆在两人面前,温止寒已执了笔,在姚书会背上勾勒――这是刺青的第一步,绘图。
  姚书会指着宣纸正中的瀑布道:“危星山多瀑布,我既年少白头,那我散下来的头发便当作瀑布与河流吧。”
  温止寒挑起一缕姚书会的头发,道:“骨做山脊、发做川流,山河覆背,妙极。”
  姚书会转过头,目光含情,他问:“云舒知道我为何要纹危星山么?”
  温止寒答:“却是不知。”
  姚书会道:“我纹山河于身,山河千年难改;云舒纹星图于身,星云变幻莫测;一动一静,恰是寰宇。望你我于国家也是这般。云舒,我与你共进退的心思亦是如此。”
  温止寒有些感动,他道:“书会,我走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你不必如此。”
  姚书会默然,却在心里道:你救了我一遭,我也要救你一遭。
  说话间,姚书会背上的图案温止寒已经勾画完毕,他斟了一杯酒,递给姚书会:“喝吧。”
  姚书会本想一饮而尽,爵送到嘴边时又多问了一句:“为何要喝酒?有什么讲究?”
  温止寒笑答:“此酒名作‘三碗倒’,据说喝上三碗就会醉到不省人事,刺青时饮用可令人不知疼痛,可看做‘麻沸散’。”
  “那我不喝了。”姚书会将酒搁下,“怕疼我就不纹了,疼痛本就是刺青的一部分。”
  皮肉上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上家破人亡、亲人离散、违乡负俗的疼痛。
  温止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执起了银针。
  尽管姚书会做好了准备,但刺下去的第一针还是让他疼得一哆嗦。
  温止寒再次劝道:“疼就喝吧。”
  姚书会摇摇头,他想起了之前在偃都时,他常常因为顽皮弄伤自己,每每到那种时候,他都会装疼讨他父母的心疼,顺便骗点糕点来吃。
  这头姚书会还在为之前的些微小事伤神,那头温止寒已经开始了前情与计划的叙述――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如今离颍川合枫亭已过去二十余年,姚百龌桉、太康民不聊生,天下一统已成大势。
  倘若颍川举兵而上,未尝没有胜算。早在十年前,太康公然违反条约出兵时,颍川的君主姜开霁便打算这么做。
  但他被嬴雁风劝了下来。
  嬴雁风不忍百姓遭受兵祸之苦,劝自己的父亲应当徐徐图之。
  至七年前,嬴雁风找到了温止寒,打算开始一条兵不血刃的一统之路。
  在温止寒犹豫是否要加入嬴雁风的阵营时,他曾考察过两位皇子的为人,却发现姚钦铎刚愎自用、姚斯涵生性残暴,都很难成为一位好君主。
  那时姚镜珩年纪尚小,温止寒踌躇时曾问过嬴雁风,若天下一统,姚镜珩是否可以幸免于难?
  嬴雁风的回答是,倘若姚镜珩是以百姓为先的明君,她将皇位让给对方也未尝不可。
  为保证此话并非诓骗温止寒,那时的嬴雁风还让姜开霁写下圣旨,将那道圣旨交予温止寒保管。
  姚书会呆了呆,才问:“我母亲,有意称帝?”
  温止寒点头答:“姜开霁的兄弟皆年事已高,而他子嗣稀少,才德良莠不齐,仅有姜不降与你的母亲可堪大任。姜不降已死,颍川中最适合当君主的,便是你的母亲――嬴雁风。”
  嬴雁风年近五十,她清楚自己当政的时间应当不会太长,故而早在一统天下的计划提出之时就提议,将“家天下”重新变为“公天下”,还政于民。
  “你母亲本来的设想是,修建学可供枫亭、颍川、太康适龄皇家子弟上学的学堂,并教导以君王之术,待他们通过考核后再由上一代君王选择谁是下一任继承者。”
  温止寒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但权利的诱惑何其大,这么做适合乱世的君主,不适合盛世的君主。乱世需要足够无情、足够狠心的君王方能成大事;而盛世所需要的、仁德的君主或许活不到最后。”
  姚书会迫不及待地问:“那之后呢?”
  “此事暂时搁置。但无论如何,一统后利大于弊。”
  于是嬴雁风夫妇与温止寒定下的关于朝堂的基本计划便是――让温止寒把持朝政、皇子们失去姚百龅男湃尾⒈舜四诤模最终弑帝、开城献关。
  颍川皇室仰慕太康文化的海纳百川、包罗万象,故而就算成为当政者,亦是加入文化而非易改文化;如此一来,只需要当政者比太康原当政者强些,就不会遭到百姓太过强烈的反对。
  麻烦的是朝廷那些忠君爱民的文官。
  忠君爱民,忠君排在前头。
  故而温止寒要做的,便是将那些忠臣贬至远离朝堂之地,以减小改朝换代所带来的阻力。
  待那些忠臣见到河清海晏、百姓安乐,自然会诚心拥立新的政权。
  姚书会握住温止寒难得闲下来的手,急急问道:“开城献关以后呢?”
  姚书会心中已有了猜测,但那个猜测太过残忍,他不敢相信温止寒会为了黎民无私至此,连自己的性命也枉顾。
  温止寒打了个哈哈,笑答:“刚才不是与你说了黎民和忠臣会如何么?”
  “我问的是你会如何。作为前朝权倾朝野的大司酒、开城卖国的乱臣贼子,会如何?”
  温止寒不敢有丝毫迟疑,他答:“到那时我便辞官,做个山村野夫。至于死后――身前哪管身后名,载入史册任人评说便是。”
  “你说谎。”姚书会强迫温止寒停下刺青与自己对视,语气笃定,“对新朝来说,你是前朝的权臣,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对旧朝老臣来说,你勾结颍川,致使山河易主;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温止寒仍旧笑着,等姚书会说完。
  姚书会一时心中没了底气,以为自己猜错了,但他既然如此冒犯了,岂有不把话说完之理?
  他继续道:“若对你和你的党羽定罪并处极刑,必能重肃朝堂风气,也能让那些忠臣、能臣看到新帝重振朝堂的决心,旧朝的颓势也将不复存在,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而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想用自己的性命为这盛世做最后的铺垫。”
  温止寒愣住,少年太聪明了。他没想到就算他百般遮掩,少年还是猜出了他想做的事。
  两人一阵沉默,最终还是温止寒先败下阵来,他答:“是。”
  “修文,我并非不想活下去,只是那是最好的方法。”温止寒安抚一般,摸了摸姚书会柔顺的长发,“如今我有其他可以博得一线生机的方法,你想不想听一听?”
  姚书会答好。
  “我助你称帝。你在那帮迂臣看来,也算正统,最少会比颍川夺得江山让他们好受一些,届时你再公布我的计划以及各位皇子的失德之事,如此他们自会有归顺之心。”
  “你若有称帝之心,那便收复颍川,完成一统;若无心帝位,便封你母亲为太后,再以病为由,将朝政慢慢交给你母亲处理。”
  “待朝中臣子大多认可了你的母亲,你再来一出暴病而亡,就此死遁。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姚书会抚掌称妙,他道:“我但凭云舒安排。”
  温止寒重新执了银针,继续勾勒姚书会背上那副未完成的河山,他道:“除去庙堂之上,我还在市井之间埋了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