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悦家是老式小区,楼道并没有装上感应或者声控灯,江湛让傅悦在家门口等着自己,自己“噔噔噔”下楼把楼道灯全关了。
  江湛点亮了手上的第一支烟花,照亮了脚下的台阶,他转过身面对傅悦,将打火机递给傅悦,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持着噼啪作响的烟花,似乎是打算倒着走下去。
  “一会烟花你来续?”
  喝了酒似乎真的更能容忍一些叛道离经的行为,傅悦并不想制止江湛的胡闹,只握住对方扶着栏杆的手点了点头。
  在四溅火花中,两个人的手始终交握着,他们谁也没说话。
  第一根手持烟花在五楼的楼梯休息平台燃尽,傅悦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第二根。
  这个面积不到两平方的平台曾是傅悦的避风港:在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傅悦攒钱买了一台MP3,每天在往返学校的路上插着耳机听歌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有一天他被他父亲跟踪了,MP3被摔了个稀烂,他和他妈妈也被打得半死。
  后来傅悦拆开那个MP3修修补补,那个MP3竟然再次发出了声音;虽然二次发声的MP3声音时弱时强,偶尔还夹杂着电流声,但终归聊胜于无。
  傅悦再也不敢在路上听了,但架不住实在想听。他上楼时总会在这个休息平台停留一会,听完完整的一首歌,为自己补充一些勇气,再扣开那个象征着血腥和暴力的门。
  建筑就是如此,悲欢与喜怒尽数接纳,沉默而宽容。
  这段记忆在傅悦脑海中播放完毕,第二根手持烟花也同时燃尽了。江湛停下脚步再拿出一根,傅悦点燃,两人继续往下走。
  傅悦想,从今天往后,他的那些黑白记忆,都会被今天的烟花镀成金色的,在遥远的地方熠熠发光。
  而他,也终将接纳那些记忆,承认它们是构成这样的自己的一部分,与自己和解。
  一楼终于到了,最后一根烟花燃尽了。
  江湛:“我厉害吧?这都能留得正好。”
  傅悦一如往常,只答了个嗯。
  *
  新年前后,不管当年禁爆竹禁得多凶,总会有不怕死的会往街上扔那么一两串,因而哔哔剥剥的鞭炮声自从入夜就不绝于耳。
  江湛钻进花圃里拿出那一大箱烟花,他一手拎着烟花,另一只手装作很自然、很熟练地牵起傅悦;只是十指相扣时的生涩是装不出来的,江湛扣错了手指。
  傅悦没忍住,偏过头去笑出了声。
  江湛尴尬得脸颊微红,但仗着路灯昏暗,傅悦看不清他脸上的颜色,装了理直气壮的语气道:“带你去个地方。”
  傅悦被江湛带到了家与派出所的中点――那儿离两个地方都只有两百米左右。
  江湛把烟花往地上一放,火就点上了。
  第一朵烟花在天上炸响时,江湛已经拉着傅悦往派出所反方向跑了五六米,他的声音被吹得很远:“跑快点,烟花没放完我们还能看会。”
  值班的交警听到响声也走了出来,那是一张看起来比江湛和傅悦还要稚嫩的脸庞,约莫是个刚毕业还长得显小的小警察。
  他估计被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气到了,但不知是因为夜色太过昏暗,还是出来得匆忙没有戴上近视镜,他并没有发现狂奔的江湛和傅悦,只得站在烟花堆旁破口大骂。
  江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小警察笑得直不起腰。
  “烟花好看么?”江湛又跑又笑,累得喘不上气,四肢酥酥麻麻的缺氧感让他有一种异常的真实感。
  “好看。”
  小警察骂了两句就搓了搓冻麻了的手进去了,烟花也放完了,江湛因为跑步出的汗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隆冬深夜,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都不算多,更别提人,静谧的街道似乎在刻意为这对刚在一起的小情侣制造该有的浪漫气氛。
  江湛回头看去,雪地上的一个个脚印在路灯的照射下或明或晦,就像两个人从合租到现在相识、相知、相爱的一件件事,雪泥鸿爪,格外清晰。
  傅悦酒劲似乎在这个时候上来了,他问:“这种时候是不是该亲吻?”
  江湛显然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主动,只答:“对。”
  傅悦倾了倾身子,在两个人嘴唇快碰到一起的时候,江湛还睁着眼睛。
  傅悦伸出手,像去江湛家的那个晚上一样,掌心覆上了江湛的眼睛。
  两个人的唇终于贴在了一起。
  两人都很生涩,但这对少年人来说并无妨碍,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探索如何牵手、如何接吻、如何用身体将爱意付诸实践,他们可以在这段关系里以最惬意的方式相处。
  这个吻就像蜻蜓点水,很快就结束了,傅悦放下覆在江湛眼睛上的手:“来之前,我的读书笔记里最后一句话是――
  ‘知道为什么亲吻的时候要闭着双眼吗?’
  ‘因为他们彼此都太闪耀。’
  江湛,这算不算一种预兆?”
  “算。”江湛说,“歌德的格言诗?”
  “嗯。你也读过?”
  “没有,诗我读得并不多。之前在朋友圈刷到的,他好像是去的私人恋爱博物馆。”
  “总觉得有点儿不真实。”江湛再次笑着开口,“我在备忘录里写了告白的时候要说的话,还背了好久,刚才一紧张全忘了,看看吧?”
  傅悦点点头。
  “我向你表过三次白,第一次以我的兴趣,第二次以我的学识,第三次,以我所有的浪漫。这一次,则是用上了我所有的心思和虔诚。傅悦,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傅悦一字一句地读完,笑着说,“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告白我都收到了,我的回答是――好。”
  第一次告白,是沙滩上的心形曲线;第二次是revit模型上的“愿你永远被爱”与“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在”;第三次告白,是浪漫的应急玫瑰;这一次是什么样的,傅悦很期待。
  “你打开源文件看了?”
  “嗯。”傅悦答,“我去官网下载了软件,又去找了安装教程,没搞明白。最后上淘宝买了个软件,包安装。”
  “回家吗?”江湛问。
  “嗯。”
  “江湛,为什么选择我?明明我不是最优秀的,也未必是最适合你的。”
  “爱情本来就不是择优。”江湛说,“我会永远坚定地选择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同样值得被爱。”
  *
  到家后,江湛拖出了行李箱,从内往外一件件地搬东西,傅悦看到一个个礼品包装盒,隐约猜到了江湛准备了什么。
  一共十八件东西,江湛一一把它们摆到地板上:“拆吧。”
  傅悦举起手机拍了那些礼物,才坐到地上从头开始拆。
  第一份见光的礼物是一份傅悦出生当天的报纸,报纸里夹着一张卡纸,上面写着:出生。
  傅悦没憋住,又笑了一声:“你说你语文不好,还真不是谦虚?高考语文几分?”
  “119,高中生涯最高了。”江湛答,“今晚很开心?”
  “嗯。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本来想多说点骚话的,但是太紧张了,憋不出来。”
  傅悦终于放声大笑:“紧张什么?”
  “我以为你会拒绝我的,我一直在想planB。”
  傅悦难得开起了玩笑:“你要是想,我也可以假装拒绝一下。”
  江湛连连摆手:“你继续拆礼物吧。”
  第二份礼物里的卡片上写的是2000.12.20,一岁,右下角写了“走路”,拆开是一双很可爱的成人版懒蛋蛋袜子。
  ……
  从八岁到十四岁,江湛给傅悦准备的礼物都是独属于95后的童年玩具――木陀螺、四驱车、悠悠球等等,卡片上写的是:我陪你玩。
  ……
  拆到第十六份礼物时,江湛坐不住了,他摁住傅悦的手:“这一份我帮你拆,你闭上眼睛。”
  傅悦闭上眼睛,听到耳边OO@@塑料袋互相摩擦的声音――这一份礼物与其他用精美包装纸整齐包好不同,它只用黑色塑料袋囫囵套着,袋子的挂耳处还扎了鲜红的丝绒大蝴蝶结。
  傅悦一直想不明白,江湛明明衣品极佳,审美应该也是没问题的,怎么会在一些地方喜欢这种闪瞎人的搭配,比如看到对方就会想起的黑金配色。
  “嗒”的一声,江湛关掉了电灯,光线骤然减弱,纵是隔着眼皮,傅悦也感受到了。
  “好了。”
  傅悦睁开眼看到面前有一个月亮状的支架,支架上挂着一个排球大小的球形玻璃容器,容器里装满了手折的纸星星,星星间是正亮着的灯条。
  借着灯条不太亮的光,傅悦看到了地上的卡纸写着:长路晦暗,执灯前行。
  江湛不好意思地遮住那张卡纸:“这句话不是我自己写的,是网上的句子,我觉得很合适,就抄下来了。”
  十六岁的夏天,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代表日落、海风、烟花、冰块、汽水、摩托车、冰淇淋……但对傅悦来说,只代表着见证死亡与梦想破灭;长路晦暗,执灯前行,对那时的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祝福。
  ……
  十八岁的礼物拆到一半的时候,傅悦家的老式座钟传出了零点的钟声。
  “傅悦,生日快乐。元旦快乐。”
  “你也快乐。”
  “欢迎傅悦同学和我一样成为大人。不好奇一下成人礼物吗?”
  傅悦依旧不紧不慢地拆着礼物,这个礼物包了好几层,似乎为了显示它的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在……在一起了。
  我的存稿说它一滴也没了,以后能不能日更就随缘了(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