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傅悦就被隔壁睡袋里江湛的手机震动吵醒了,江湛把闹钟摁掉,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江湛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声音中还透着困意:“早上好。”
  傅悦是醒了就清醒的人,被江湛鸟窝似的头发萌到了,他觉得总该做点什么才不会对不起晨起忽然涌现的荷尔蒙――他计从心来,装作迷迷糊糊,抓了两下江湛的刘海,也道:“早上好。”
  江湛被傅悦这么一抓,突然就精神了,他心中窃喜,但他装作没注意傅悦这个动作,只抬手揉了揉眼睛,把自己从睡袋中抽出来。
  两人出了帐篷,天色并不亮,天边还坠着乌云,江湛说:“你说咱们今天能看到日出吗?”
  傅悦摇摇头:“不知道。”
  “哎,要不这样,”江湛开玩笑地说,“让老天决定我们怎么回去吧?”
  傅悦把脸转向江湛,脸上疑惑的表情似乎在问对方怎么个决定法。
  “如果我们今天能看到日出,那我们就坐大巴转动车,慢慢晃回去;如果今天没日出看,那就还是我开车。怎么样?”
  “好。”
  天公作美,江湛提出这个提议没多久,方才黑黢黢的天渐渐泛起了青,水天相接处现了一线红,水面呈现出温柔的蓝金色,紧接着太阳从海平面露了头,天际与海面都被染成了粉紫色,成了别样的海天一色。
  傅悦站在江湛身后,突然明白“平原观日出,知其苍茫;高山观日出,得其壮阔;海上观日出,晓其瑰丽”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了。
  在傅悦眼中,清晨的海滩瑰丽的从来就不只有日出,还有身边姿容也同样瑰丽的人。
  日出的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刚开始江湛还站着看,后来直接坐在沙滩上,再后来直接枕着防潮垫半瘫在沙滩上;神奇的是,不管怎样的姿势,江湛都能举着微单拍照。
  江湛用拇指在沙滩上摁了一个印,傅悦仔细辨认了半天,看出那是半个爱心。
  江湛一直在等傅悦问这半个心是什么,但傅悦始终沉默着,只能主动地道:“我之前刷视频的时候,听说用拇指能印半心,今天试了一下,还是挺像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傅悦真的蹲下身,依瓢画葫芦地在江湛那半个心不远处也印了半个,但傅悦没看过那个视频,印出来的比江湛的心更没有型。
  江湛想了想,用拇指补齐了那两个爱心,在自己的那个下面写5x-6|x|y+5y=128,写完之后问傅悦:“你高中读的文科理科啊?”
  “理科。”傅悦在心里暗暗记住那个函数,打算等回去解解看。
  江湛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我高中选的文科,大学选了工科专业;你高中选的理科,大学选了文科专业。”
  傅悦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的专业虽然是属于地理学,但是大学的地理是属于理科的。“
  江湛拖出了一个很长的哦音:“你见过这个方程吗?知道它的图像吗?”
  傅悦高中时虽然数学成绩拔尖,但对数学兴趣并不大,大学学的又是难度最低的高数D,也就摇摇头,老老实实答:“没见过,不知道。解了才会画图。”
  江湛为方程式上方的心上加了横纵坐标:“喏,这就是那个心的方程式,有意思吧?”
  傅悦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江湛的说法。
  “我喜欢数学,但是咱们学校数学系的分数太高了,所以被调剂去了土木工程。你呢?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啊?是因为喜欢吗?”
  “不喜欢。”傅悦摇摇头,“我本来应该是音乐生的,但是因为我母亲病了,我如果去集训就没有人照顾她,而且家里的积蓄都花完了,我供不起自己的兴趣。”
  “我对坚持兴趣比较偏执,总觉得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意思,选专业也是这样。
  前几年发生了太多变故,我想放纵自己堕落几年,也想逼自己一把,让自己就业的时候回到我认为的正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专门选一些新的、偏的、难就业的专业。
  但人总要生活,为了毕业后能有一块漂亮的敲门砖,我没在选择院校上太任性,能够上211绝不去普本。”
  傅悦长舒了一口气,那些隐秘的、难堪的、之前他向来难以启齿的事面对江湛,似乎也没有这么难说出口。
  他也说不清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给江湛,是为了让对方快逃,还是想让对方知晓了自己的不堪依旧坚定地选择自己。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想对江湛百分百坦诚。
  江湛沉默了,他思索片刻,在傅悦印的那个心下又写了个方程:r=a(1-sinθ)。
  他抬头问傅悦:“你知道笛卡尔吗?”
  “知道。”傅悦答,“高中课本有介绍。”
  “这是他的心形函数。他的一生追寻兴趣从未受到阻挠,在追寻梦想这方面,你也一定会像他那样。”
  江湛没有说出口的是,那个心形函数,也是他的心意。虽然公主与笛卡尔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但只要心意相通,对江湛来说,就不算badending。
  而且江湛有自信,只要他与傅悦心意相通,他就能为他们俩之间的感情构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happyending。
  “江湛,谢谢你。”
  江湛把手伸给傅悦:“拉我。”
  傅悦握住对方的手拉了一把,江湛站起来后,把手搭在傅悦肩上:“怎么谢我?”
  傅悦一愣,正打算说点什么,江湛抢先说:“回去陪我去挑支香水怎么样?”
  “好。”
  *
  那天晚上,傅悦临睡前打开了自己的微博小号,写下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希望以后还能与你一起跋涉在荒漠沙谷。山脊蜿蜒,你走在我前面,我唤你回头,从被汗水打湿的衣服里取出一封信,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你听。
  彼时,夕阳斜下,落日熔金。
  你搂住我,说:“只有小孩才舍得爬起来看日出,我们老人家只看日落。”
  又叹:“我们也一起看过的。年轻真好。”
  傅悦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在他初中一节自由活动的体育课时,他的书包被人粗暴地扯坏了拉链,里面的东西全部散在了地上,日记本被他的同学传阅、不加掩饰地嘲笑。
  那个时候他只会闭着眼睛苦苦哀求他们看完后把日记本还给他,但那些踩在他痛苦上狂欢的小恶魔,一页一页地将那本记载了他所有隐晦之事、视若珍宝的日记本撕毁。
  他仿佛被当众扒开了衣服,难堪却不知如何反抗,他被他整日家暴的父亲压制得失去了血性。
  他的母亲也像他一样,在日复一日的被殴打中,他的母亲失去年少的锋芒。
  离婚各自追求幸福只是对他父母那段糟糕婚姻的粉饰,离婚的真相是他母亲身患重疾,被他父亲扫地出门。
  傅悦快速地摇了几下头,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换点内容想。
  他这个微博注册于2011年,在日记本被撕毁后重新捡起来用了,用做了自己的日记簿。
  那时候微博的仅自己可见还叫私密,而且这个功能只支持电脑端,傅悦就把日记写在小纸条上,贴身携带;每逢周末他父亲出门赌博时,就告诉他母亲需要查资料,打开电脑花上五到十分钟时间把那些小纸条上的日记转成微博,然后拧干湿毛巾,冰敷一下电脑,防止他父亲回来发现电脑开过,他和他母亲再遭毒打。
  傅悦点了发送键,中断了这段回忆,他闭上眼睛前看了一眼已经放下手机的江湛;现在他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再也没有人会撕毁他的日记本,他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那他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眼前这个人终有一天会成为同享秘密的人呢?
  *
  旅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四天一下子就过去了,江湛和傅悦踏上了大巴,准备回校了。
  两人都是耳机重度依赖者,傅悦插上耳机后,声音从外放口倾泻而出,耳机倒像是起到了个隔音作用。
  傅悦关掉音乐播放器,拔掉耳机,准备看窗外风景发呆打发时间。
  “噗嗤。”江湛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你的耳机不想再当兢兢业业打工人了。”
  “喏。”江湛递来一只蓝牙耳机,“给你。”
  傅悦也不推辞,塞到耳朵里:“谢谢。”
  “我好久没听新歌了,接你的手机?”
  傅悦打开蓝牙:“好。”
  傅悦听歌的习惯向来是能听清就好,因此和江湛交流几乎没有受音乐阻碍。
  路上有些堵车,江湛和傅悦下大巴时离动车开点就剩25分钟了,所幸汽车站和动车站挨在一块儿,否则他们妥妥来不及。
  江湛和傅悦拉着行李箱狂奔,江湛嘴巴不停,笑着对傅悦说:“你不用怕来不及,我自带动车晚点buff。”
  也不知道该说江湛是开光嘴还是乌鸦嘴,他们站在检票口前,果然看到了动车晚点。
  刚开始是三分钟,到后来十分钟,再到后来二十三分钟、三十五分钟……
  到67分钟的时候,数字终于不再增长了。
  江湛哭丧着脸举起手机:“完蛋了,我们七点要晚点。”
  作者有话要说:
  修啦,这章修了蛮多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