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手一顿,拍了拍床:“坐。我跟你仔细说。”
  江湛本想向傅悦坦白,包括老板的微信消息以及他的动心,但他忽然改了主意――他想告白不该是追求前冲锋的号角,而是心意相通后在一起的预备铃。
  况且江湛不知道自己的喜欢能持续多久,他想让时间再考验一下自己的心意,傅悦那么好,他不能冒失。
  他在话脱口前做了个决定:他要等,等到面临民宿老板所提到的问题时再向傅悦和盘托出今天的事。
  “刚才你去洗澡,我闲着无聊去翻了老板的朋友圈,拼了半个故事。要不要一起把这个故事拼完?”
  “好。”
  江湛把手机屏幕转向傅悦,傅悦看到,老板的第一条朋友圈发表于2012年8月,写的是:【半夜起来喝水,被保温杯里的水烫了一下。我很久以前就学着你,把晚上要喝的水放凉再倒进保温杯,但两年过去了,我每天半夜喝的水还是忽冷忽热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每次温度都差不多的。要不然你来梦里教教我吧?】
  2013年清明,老板写:【今天去看你了,陵园的工作人员换了,预定在你旁边的那块墓地也被抢了,看来以后你也不用听我在你旁边唠叨了。】
  2014年1月,老板写:【我不允许她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2015年6月9日凌晨,老板写:【再失我爱。】那条朋友圈的评论下全是老板一个人的唠叨,时间跨度很长,从那条朋友圈发表到三天前,但时间上并没有什么规律。
  这里老板写的想必就是她女儿了。
  那条朋友圈的第一条评论老板写于她女儿过世的第七天:【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一定很痛吧?】
  还是那一天:【我该做什么呢?上班吗?可是已经不需要养家糊口了。做菜吗?可是喜欢吃我的菜的人都不在了。】
  6月24号:【成绩出来了,600分,学校排名前十,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7月15号:【翻了你的日记,你说你的梦想是和喜欢的女孩子开一家民宿,画下客人们的故事,这个梦想有一半妈妈可以替你完成。】
  2016年6月9日:【一年了,你喜欢的女孩子经常来看我,我也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做错了,养两个女儿似乎也不错。孩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还愿意选择我做母亲的话,我一定让你做你喜欢的事。】
  往后江湛有些看不下去了,他问傅悦:“我们不看了吧?”
  傅悦不知道江湛是怎么想的,但他将老板代入他的父亲,他并不觉得老板失去两位亲人有多可怜――若说她丈夫的去世是天灾,那她女儿的自杀完全是人祸,以生命为代价的激烈反抗前交上的这份高考高分答卷更像是嘲讽。
  *
  江湛洗完澡出来,像展示战利品一样打开了自己的大号行李箱:“当当当当!看这些是什么!睡袋!帐篷!防潮垫!”
  江湛见傅悦笑着看他展示那些东西,觉得自己快乐得快飞升了,又在心里暗道暗恋使人降智。
  出发前,江湛跟傅悦平分拿了要野营的东西,但是江湛还是悄悄地把重一些的留给自己。
  江湛一看就知道是野营老手了,没多久就搭好了帐篷。
  江湛拉了一块防潮垫放在帐篷门口,如果海泛蓝了,他们再下去看蓝眼泪。
  两个人并肩坐在防潮垫上,傅悦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却发现微博的评论似乎不太对劲:
  【手好好看!!】
  【这个手我能舔一年!不过太太居然是男孩子吗!!】
  【盲猜太太女孩子,这条微博是秀恩爱的】
  【太太放照片!】
  傅悦耳根烧了起来,连忙点开那些照片,终于在那张饭桌上拍的照片里发现了“罪魁祸首”,照片的右上角,不是江湛的手又是什么?
  傅悦有些奇怪,明明他拍摄的时候画面里只有食物;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把那只手的出现归结为自己那时候太慌张不小心拍到的。
  远处的海一片漆黑,今晚大概是没有蓝眼泪了,但烧烤产生的烟火气、孩童的嬉笑声、潮起潮落的浪声很好地平衡了夜晚的喧闹与静谧,江湛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观察人间的风,一切再圆满不过了。
  满足的情绪让江湛打了个无意义的哈欠。
  “要不要先睡觉?不是说明天要看日出么?”
  江湛摆摆手:“我打哈欠就是不困,困了直接睡着,不打哈欠。”
  一道亮光划过天际,江湛睁大眼睛,愣愣地说:“刚才划过去的是流星吗?”
  傅悦刚好也看到了,他嗯了一声。
  “要不要许个愿?”
  江湛的声音与傅悦脑海中的那个声音重叠,傅悦闭上眼睛,问道:“许愿管用吗?”
  江湛:“不知道。”
  傅悦睁开眼:“我妈也曾经这样问过我。”
  江湛没敢忘记傅悦的母亲已经逝世这件事,大概是因为今晚吃太饱了,血液都到胃里帮助消化了,江湛觉得自己今晚的脑子格外地钝,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转开,只得愣愣地看着傅悦嘴巴一张一合讲起了他家中的事。
  “我妈是在我高二的时候去世的,快走的那段时间她一直是半梦半醒的,去世前一天,她突然跟我说要吃馄饨,我那时候没有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很高兴地买了馄饨给她吃。”
  傅悦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似乎有点儿累了,又似乎是在思考往下该怎么表述,他屈起腿,调整了一下坐姿。
  江湛也不催他,只默默挪了挪屁股,坐得离傅悦更近一点。
  “那天晚上,我坐在床头看我妈吃馄饨,窗外突然有了流星,我妈笑着问我‘要不要许个愿?’,我向流星许了一个愿望,我许的愿是,‘希望我身边的人长命百岁。’”
  傅悦只是点到即止,江湛却似乎看见了那段时间傅悦一个人踽踽独行于世,在深渊周围徘徊的模样。
  但江湛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向傅悦张开了双臂。
  傅悦一愣,和江湛做了相同的动作,接受了这个拥抱。
  两人的身侧是尚未打烊的店铺与广袤无边的大海,他们在对方为自己构建的小世界中拥抱,在暗夜的掩饰下向流星吐露心迹。
  相拥的两个人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拥抱被傅悦一直珍藏在记忆中,并将它定义成自我和解的开端。
  不知过了多久,傅悦拍了拍江湛的后背,示意这个拥抱到此为止。
  结束了拥抱之后,江湛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想了半天,他道:“诶傅悦,你觉得自己是猫派还是狗派?”
  傅悦显然没想到江湛会这么问,囫囵答:“我好像比较受猫欢迎,猫派吧。”
  “那我是狗派!我遇到流浪狗都想上去撸一把!我还喜欢大的!不管什么我都喜欢大的!”
  “……”这句话让傅悦想到了一些桃色的遐思,仿佛车的油门被一踩到底,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沉默。
  直到许久过后,傅悦才发现江湛讲的这句话简直可以概括他本人,如果给江湛装上一条尾巴,那么在他高兴的时候可能会把尾巴摇掉;当然,下半句江湛也用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喜欢大的。
  *
  这场流星雨“雨点”有些小,一个小时也看不到几颗,瞌睡虫大概是听到了江湛刚刚说的――“不打哈欠才算困”,闻声而动,江湛困得像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
  傅悦拍了拍江湛的肩膀:“走吧,到里面睡。”
  江湛甩了甩脑袋,又用手搓了搓脸醒神,迷迷糊糊地自我调侃道:“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我不会困的,今晚插的旗子倒了。”
  江湛困的时候动作和反应都比平时慢,也没有平常那么多骚话,硬要形容的话,傅悦觉得对方有些“醉态”。
  江湛拿了两个保温杯来,他开了其中一个递给傅悦:“这是热牛奶,睡前喝一点可以助眠,还可以让身体暖起来,半夜比较不会冷。”
  傅悦道了谢,轻轻啜了两口,他并不喜欢喝牛奶,但是作为江湛的一点心意,他还是要接受的。
  江湛见傅悦要盖上保温杯的盖子,出声阻止道:“别急,先给我。”
  江湛接过保温杯,在傅悦震惊的神情下“吨吨吨”喝完了杯里的牛奶。
  江湛又拧开另一个保温杯:“这是温水,可以漱口也可以喝。”
  傅悦指了指杯口:“你不介意吗?”
  江湛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你喝吧。”
  见傅悦很放心地接过去喝了,江湛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他对口水可太介意了,让傅悦先喝,只是心里存了想间接接吻的小九九罢了。
  做完助眠“准备工作”,江湛把两个睡袋拼在一起,麻溜地钻进其中一个,露出个脑袋对傅悦说:“晚安。”
  傅悦也钻了进去,回:“晚安。”
  没过多久,傅悦感觉到江湛呼吸渐深,应该是睡着了。
  傅悦生物钟在作祟,又有些认床,横竖睡不着,他总觉得这是离江湛最近的一次了。
  帐篷里黑漆漆的,傅悦就算适应了黑暗也根本看不清对方睡着时的眉眼,只能依稀瞧见一个轮廓,他想了想,转了个身,背对着江湛。
  他想多看几眼对方,但总觉得在睡觉时看仿佛偷窥,这种行为简直可以称得上猥琐;要是对方被自己看醒了,那更是一种惊吓。
  胡思乱想了半宿,傅悦也觉得眼皮渐沉,他顶着困意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凌晨2:22,好像是一个不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