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左边站着的是和他们一起上来的那位大叔,那个人正猥琐地笑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江湛看着那个大叔的猥琐动作,怒从心起,但他觉得那位女孩子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偏过头悄声对傅悦说:“我过去那边一下。”
  拥挤的车厢里连挪动都很难,江湛不知说了多少声“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总算来到了少女身边。
  少女自从发现江湛在往自己这儿挪,在抵御骚扰的同时也在用余光看着江湛,等江湛站到自己身边,明显又瑟缩了一下。
  江湛伸手钳住那个老流氓不断摸向女孩子的手,老流氓吃痛惊呼,脸不红心不跳地恶人先告状:“哎呦,年轻人在干什么?”
  江湛加大捏着那个老流氓手腕的力道,装作无辜地道:“老伯,这边不能扶的,我刚才跟你说过了,原来老伯听得懂人话吗?”
  车厢里的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侧目,被猥琐大叔猥亵的少女也反应了过来,她声音还是小小的,她说:“谢谢。”
  江湛一边向少女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一边侧头附在老流氓耳边道:“最好别闹大,闹大了我就打你一顿。下回再让我遇到,手给你掰断。”
  江湛说完对少女粲然一笑:“不客气。”
  江湛松开手,看到老流氓的手腕涨红了一圈,估计最少得淤青一周,对自己最近的健身成果颇为满意,笑着走回傅悦身边。
  “哎,郁闷,好想打那个老流氓一顿。要是去派出所还得耽误人家女孩子时间,估计也就口头批评。”
  “安慰”对傅悦来说是道超纲题,他搜肠刮肚半天,才干巴巴地道:“如果她没有遇到你,以她的反应,今天估计就只能认栽了,回去还得恶心好几天。”
  *
  在江湛凶神恶煞的眼神下,那个老流氓像鹌鹑一样缩在一角,不敢再有动作,没过两站就灰溜溜下车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到站了还是畏于江湛杀人般的目光。
  那位少女在下车前,经过江湛身边时特地再次郑重地道了谢。
  江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送着少女下车。
  傅悦突然有一瞬间被江湛打动,这种打动无关风月,仅仅是因为做好事之后的害羞向来动人。
  *
  下一站就是公寓附近,而江湛似乎还没有打算下车,傅悦疑惑地看着他,江湛只笑着解释:“你应该不怎么去吃校外吧?今天放纵一下,带你去吃小摊。”
  江湛平时健身,对饮食的管控也十分严格,对他来说今天这样吃确实算放纵了。
  但这不是他想带傅悦吃路边摊的原因,他知道傅悦向来独来独往,他也想让傅悦多体验一些不一样的生活,想让对方多沾染一些人间烟火味。
  如果傅悦不喜欢,到时候再放他回去就是了。
  “吃小摊?”傅悦一愣,似乎在思考怎么拒绝江湛。
  对傅悦来说,从小到大他也没吃过几次路边摊――在他父母还没有离异的时候,他曾用买教辅材料剩下的钱买了一根一毛钱的辣条,回家坦白后,被他父亲用皮带吊了一天,他母亲也被打得半死。
  他父母离婚后,他的父亲从来不支付抚养费,他和他母亲生活一直很拮据,也没有闲钱买这些不顶饱的东西。
  他母亲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为生计发愁,路边摊的东西性价比一般不太高,他也没有闲心去享受这些花里胡哨的吃食。
  江湛没给傅悦拒绝的机会,他用近似撒娇的语气道:“就当陪我了,行吗?”
  傅悦看着江湛,最终点了头。
  *
  虽然是国庆期间,但学生街依旧热闹,没回家学生三五成群在聚餐,他们互相敬酒,交换着各自的观点或者吹着各自的牛皮。
  酒瓶碰撞声、谈笑声与小贩的推车上的滋滋冒火声,还有扑鼻而来的食物香味将两人的馋虫勾了出来,牛肉面、手抓饼、烤猪蹄、锡纸花甲粉、关东煮……江湛环视一周,莫名有些开心,他想带傅悦领略的,就是这样的烟火气。
  踏进学生街后,江湛怕两个人走散,一直拎着傅悦的卫衣帽子。
  傅悦觉得有点怪,但他的抗议没有被江湛采纳,只得任由对方拎着。
  江湛会这么做,只因他突然想起,之前杨林每次接快递代拿,都会把他当成免费劳动力,硬拉着他放学一起去拿。
  放学时分的学生街向来挤得只能看见人头,杨林有一次也像今天的他拎着傅悦的帽子这样拎着他的帽子。
  江湛不知道的是,那天杨林在江湛的卫衣帽子里放了几只折掉翅膀的金龟子。江湛的卫衣帽子软塌塌的,杨林只有拎着帽檐,才能保证金龟子不被闷死,又不会爬到江湛脖子里。
  江湛竭力模仿着直男,傅悦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能直男就是这样相处的吧。
  两人都在竭尽全力脑补和模仿直男之间相处的方式,殊不知真正的直男一般直接勾肩搭背,两个人恨不得贴在一起;也从不担心会跟同伴走散,走散了在手机上说一声,就各走各的了。
  江湛的肚子拖着调子叫了一声,他迅速转头看傅悦,发现对方依旧埋头走路,似乎丝毫不察,江湛用手肘撞了一下傅悦:“你饿了吗?听见没,我肚子都开始叫了。”
  傅悦迷茫地摇摇头。
  江湛叹了口气:“你就是行走的永动机、低耗能大家电,而我――高功率饭桶。”
  傅悦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夸人方式,有点茫然,等他反应过来江湛的话有点好笑时,江湛已经问出了下一个话题:“吃点什么?”
  这题傅悦会,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和你一样。”
  “那就花甲粉加烤猪蹄?”
  江湛喜欢吃红肉,傅悦几乎都会按照江湛的喜好买菜,因而江湛一直以为对方的饮食喜好跟他差不多,殊不知傅悦对红肉与白肉并没有偏好。
  傅悦从来没有做过类似当街啃猪蹄这一类的事,总觉得这样做很不雅,听到江湛这样提议犹豫了一会,才答:“我吃花甲粉就够了。”
  江湛先在小吃街入口拿了一瓶冰啤酒,又到一个他经常吃的锡纸花甲粉摊位前点了两份花甲粉丝,转头问傅悦:“要辣吗?”
  傅悦摇摇头。
  “一份不辣,一份中辣。”
  *
  傅悦入迷地看着摊主将粉丝放到锡纸里,又迅速地处理要加入的食材,总觉得很有趣。
  “滋滋滋”的烹调声填充了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傅悦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他咂了咂嘴:“总觉得这些小摊的技术都很不错,特别是做饼的。我也用平底锅摊过饼皮,一铲就破了。哦,对了,还有卖j仔糕的。”
  傅悦说到这里收了声,j仔糕对他来说,就像一嘴中药里的一颗蜜饯,只是没等到他仔细品味,那颗蜜饯就已经被中药同化,变得比那些中药还要苦上几分。
  江湛的眼神很亮,见傅悦不继续举例了,催促道:“j仔糕怎么了?你把它捅了个稀烂?”
  傅悦被逗笑了,弯了弯嘴角,说出那个前半段很美好的故事:“我小时候住的是那种漏水的老宅子,邻居是一位从香港来的老爷爷。
  最早的时候,每次我爸打我后,他都会偷偷敲我房间的窗户,用保鲜袋装一块j仔糕给我。
  后来,他到我小学门口摆了一个j仔糕小摊,不管那天卖得多好,他都会每种口味留下一块,等我放学经过了他的摊子,就叫住我,给我挑个味道。
  我那时候看他用竹签沿着陶钵的边缘一刮,整块j仔糕就下来了,一点都残渣都没留,就特别佩服他,也想试试。”
  傅悦心情不错,特地留了个关子,不往下说了。
  “之后呢?”
  “之后?之后就像你说的,我把那块j仔糕捅到不成型,也没把它串到签子上。”
  江湛大笑出声。
  傅悦看着开怀的江湛,决定不说出故事的后半段。
  傅悦想起那段经历,依旧觉得浑身皮肉隐隐作痛。
  后来,那位老人患上了老人痴呆,每次在傅悦的父亲殴打傅悦的母亲和傅悦时,都会在一边拍手叫好,甚至滔滔不绝地说自己年轻时是如何殴打老婆和孩子的,似乎在力证家暴的正确。
  后来,傅悦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儿子。
  傅悦永远不会忘记那位中年人看着父亲的眼神与傅悦看着自己父亲有几分相似,憎恨、漠然以及快意。
  傅悦曾隔着墙听那位中年人说:“我听保姆说,你说隔壁的孩子很像我。
  是因为像我才对他那么好吗?是想忏悔吗?还是想弥补?但是这个家已经被你毁了,我也被你毁了。
  可是你心里一点都不后悔,不然你痴呆了之后也不会还在助长这种行为。
  你请的保姆我让她回去了。我希望你早点死,早一天都行。”
  傅悦再大些,终于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老人一家的故事――
  那位老人本是香港人,自幼父母双亡,因为贪图女友家中的钱财以及女友的美貌,决定入赘。
  入赘后,他的本性逐渐暴露,经常在家对妻子和孩子施暴,没几年妻子就被打死了。
  可气的是那个人只被判了六年,出狱时他的孩子还没成年。
  那个人出狱的时候,他的孩子已经去了别的城市自力更生,他曾跪在他孩子面前请求原谅,他的孩子打了一巴掌后逃开了。
  那个人回到了那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城镇――傅悦的家乡,每逢醉酒便向人哭诉自己的遭遇。
  令傅悦想不到的是,那些街坊邻居竟然无一人说那个人做得不对,全在抨击他儿子不孝。
  从那个时候开始,傅悦就打定主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逃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傅悦呼出一口浊气,他闭着眼睛过日子很久了,认识江湛之前他一直埋头向前冲,甚少去回忆。
  令傅悦惊疑的是,再次探寻那些回忆时,陌生比痛苦的感觉更真切。
  他终于意识到,那些曾经对他来说有如剥皮之痛的记忆正与他渐行渐远;他或许能在不往回看的时候,为一片漆黑的记忆中偷偷点上一盏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修完了(* ̄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