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也就五六岁吧,那天我妈生日,我想趁着她上班给她一个惊喜。我不知道鸭子要切块再煮,一整只放到高压锅里;又太心急,还没等高压锅气消就开了它。”
  “锅盖和鸭子都从窗户飞出去了,我不甘心,趴在窗户上看。那只鸭子差点砸到楼下午睡的狗,狗被吓醒了,对着那只熟鸭子狂叫。”
  傅悦说到这里,眉梢眼底都溢满了笑。这是江湛第一次见傅悦这么开怀地笑,一时被那个笑容晃了眼,甚至没想好说什么骚话,只在心里道:真好看啊。
  “对了,下午上课叫你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你的手机屏幕,不好意思。”傅悦本无意窥探江湛的隐私,但既然看到了,就该郑重地道个歉。
  傅悦在看到那一瞬间,脑子里略过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是同类吗?
  他羞于说出这个想法,更害怕江湛像其他人那样耻笑他。
  江湛摆摆手:“嗨,你说得这么郑重其事,我还以为你往我手机里装了个木马。”
  但也是在那个瞬间,江湛意识到,傅悦有多么地严以律己。
  *
  日子不疾不徐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国庆节,这一年的中秋在国庆假期中,一共放假八天。
  “傅悦,国庆你回去吗?”
  傅悦打开房门,摇了摇头:“不回。”
  江湛:“我买不到票,也不回去了。那就是说今年国庆我们要一起过了?”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傅悦已经卸去刚认识时热情的伪装,他瞥了一眼说了一句等同于废话的江湛,点点头。
  “你想好要怎么过了吗,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江湛凑近傅悦,语气有几分兴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你要想出去看人头,我不拦你,别捎上我就行。”
  江湛像蔫掉的花朵一般缩回了头,坐了回去,但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眼睛复又亮了起来。
  *
  时间来到10月3日中秋节,江湛还没来大学之前格外喜欢、也格外重视这个节日。
  江湛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正好听见傅悦的房间传来吉他的声音,他站在房门口,低着头听屋内的少年唱:
  她在此安眠
  有人手捧春和燕
  当做祭奠
  ……
  你曾是勇往直前
  不晓畏惧的少年
  却终跳入深渊
  无人问询
  无人哀叹
  ……
  依旧是抓人的停顿,傅悦嗓音低沉、咬字清晰,让本就缓慢的旋律多了几分伤感,比起好听,江湛更想用让人沉静来形容这段弹唱。
  这首歌江湛没有听过,但歌词的故事性很强,江湛根据歌词脑补了一个本来行走在阳光下,却最终坠入深渊的人生。
  傅悦在房间里弹,江湛站在门外听,就这么隔着门听完了这首歌。
  或许是歌唱完了,傅悦开始无意义的扫弦,江湛敲了敲门,问:“这是什么歌?”
  傅悦开了门:“这是我自己写的,还没有上传。”
  他似乎不想多谈,转了话题:“怎么了?”
  “今天是中秋,要不要加餐?”
  傅悦神情还有几分未消的落寞,他问:“你想吃什么?”
  “我们去长虹看看吧?”
  傅悦嗯了一声:“我换身衣服。”
  和江湛喜欢穿棉质家居服不同,傅悦更喜欢有垂坠感的布料,比如丝质和莫代尔的。江湛在这会惊觉,配合着傅悦笔挺的姿态,光看他在家里走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傅悦的气质太过内敛,他安静地站着,别人也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以至于江湛经常会忽视一个事实――傅悦也是称得上形貌i丽的。
  *
  商场里,江湛站在放置大闸蟹的玻璃水箱前,手里还抓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闸蟹的腿,转头问:“傅悦,中秋前后大闸蟹正肥,一人两只?”
  傅悦沉思了一会:“我不会做大闸蟹,不一定能做得好吃。”
  傅悦精湛的厨艺江湛深有领会,但经过这半个月的花式点菜后,江湛发现傅悦还是做肉类更好吃一点,海鲜类稍逊一些,可能因为傅悦是内陆人,海鲜做得少也吃得少的缘故。
  “我会做!我做的大闸蟹,香!”
  傅悦虽有质疑,但还是点点头:“你抓蟹的时候小心点。”
  刚才在江湛手上的那只“倒霉蛋”已经回到了玻璃水箱里,江湛摒弃商场提供的夹子,把手深了进去,转头向傅悦炫耀:“我在海滩抓了十几年螃蟹,从来没被夹。嘶!”
  抓了十几年螃蟹没被夹的江湛同学在这小小的玻璃水箱里翻车了,那只大闸蟹用自己的大钳狠狠地钉进江湛皮肉里,傅悦想上去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脸上隐有焦急之色。
  江湛安抚了两句,用另一只手把螃蟹摁在水箱边沿,硬生生把手从蟹钳里扯了出来,一时鲜血直流。
  “就你了靓仔,夹我就要做好被吃的准备。”
  说完转向傅悦解释:“我不是因为它夹我才选它的,这个靓仔超肥。你要不要掂一掂?”
  一旁的傅悦撕开了创可贴,他摇摇头,打算帮江湛贴上,江湛摆摆手:“大热天的,贴创可贴闷死了。”
  看到傅悦默不作声地想把创可贴揉掉,江湛忽然有一丝不忍:“等等,我先贴着止血,回去处理螃蟹的时候再撕掉。”
  江湛手臂抬高,手心朝上,让傅悦给他贴创可贴。
  傅悦微微屈膝,垂着眼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就那么三四秒间,江湛似乎被那个创可贴短暂地撩了一下。
  贴完创可贴,江湛又把手伸到玻璃水箱中,并没有看到身后傅悦欲言又止的眼神。
  *
  见过江湛煎蛋,傅悦很怕对方下厨炸了厨房,故而站在厨房门口看江湛做大闸蟹。
  江湛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两块钱三根的牙刷,这会掏出来向傅悦炫耀:“这个牙刷!刷螃蟹好使!贼干净!刷小白鞋也好使!我送你一根要不要!”
  傅悦拒绝无门,只得拿了一根,打算万一有哪天江湛惹他生气了,就拿那根牙刷刷马桶泄愤。
  江湛把大搪瓷缸子装满水,又把螃蟹放了进去,让它们在里面畅快游玩,他一只一只往外抓,用牙刷刷干净之后开始烹调。
  江湛做煎大闸蟹确实是有一手,最后泼上的一勺二锅头更是将螃蟹的腥气完全压了下去,酒气也因为高温蒸发得一丝不剩,螃蟹飘香十里,傅悦甚至听到隔幢的小女孩在说:“妈妈妈妈,叔叔做的螃蟹好香,我也想吃!”
  江湛显然也听到了,他哎了一声,开玩笑道:“小朋友要是叫我哥哥,我说不定匀一只给她。”
  他说着夹了一块散发着焦香的白色蟹黄:“张嘴。”
  傅悦把头扭到一边,江湛用筷子追着傅悦的嘴,一个没夹稳,蟹黄掉了。
  江湛:“心碎了。”
  *
  吃完晚饭,傅悦照例回了房间,江湛打开窗户,天上有些许微弱星光,看来延续了白天的好天气。
  F城的天气向来多变,江湛刚搬进来时天气还热得多在柏油路上走几步鞋的胶底就会融化。这才区区半个月,街上的行人就逐渐用行动印证“二八乱穿衣”①这句古话。
  江湛不太喜欢待在空调房里,所以在搬进来的第二天,他就买了一把摇椅,晚上没事就到阳台上纳凉。
  江湛前几天还在可惜今年那把摇椅待在阳台上的时间有点短,正打算收起来等来年再“享用”,今晚就派上了用场。
  江湛将先前购置的桌子搬到顶楼,把酒杯倒扣,在桌上摆上酒,点上一盘蚊香,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赏了一会月,这才折返下楼。
  江湛敲响傅悦的房门,但里面并没有应答,江湛倚在门框上耳朵贴着门,给傅悦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睡了。
  江湛听到椅子拖动的声音以及细微的脚步声,急忙站直。
  门被打开,傅悦问:“怎么了?”
  江湛:“今天不是中秋嘛,找你一起去赏月,不用走远的,就在天台。”
  傅悦似乎颇为诧异,他嗯了一声算同意,又转身往房间走。
  江湛来邀请傅悦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同意,所以天台上的东西并没准备齐全,得到傅悦的首肯后,他切了央求傅悦做的牛肉,又到冰箱里拿了前几天买的冰皮月饼。
  “走吧。”江湛说出口后才发现傅悦和他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不禁为他们的默契而失笑。
  傅悦扬了扬手上的衣服:“天冷了,我带了两件衬衫,都是没穿过的。”
  *
  今夜月朗星稀,偶有阵风把树吹得沙沙作响,但又不经过傅悦和江湛所在的楼顶,江湛把摇椅让给了傅悦,自己瘫在普通藤椅上惬意地吹口哨。
  只是江湛技术不行,有时候吹得响、有时候吹不响,曲不成调,十分辣耳朵。
  傅悦本就沉默,江湛又心系明月,故而刚开始两人只是喝酒吃肉,桌上只闻酒杯碰撞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江湛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傅悦你喜欢中秋吗?”
  傅悦将刚倒的桂花酒一口闷了,才答:“节日对我来说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江湛点点头:“我小时候可喜欢中秋节了。”
  “我从小就是在海边长大的,我家在小渔村里。中秋节那一天我就去河滩上摸螃蟹。虽然摸不到多少螃蟹,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晚上呢,我家里人就会带着酒和螃蟹去游江。
  我经常躺在船上听他们坐在船头聊天,他们聊什么我听不太懂,也听不清;于是看着天空数星星,一片还没数完,我就睡着了。”
  江湛说着低声笑了起来,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与暧昧。
  傅悦却丝毫不查,有些坏气氛地问:“游江?”
  江湛郁闷地喝了一口酒,答:“并不是在江里游泳,游是游玩的意思。”
  傅悦似乎从酒里品出了点什么、又似乎是在没话找话,他道:“桂花酒很甜,味道很像我妈妈酿的。”
  “嗯。”江湛借着带上来的小夜灯发出的微弱灯光打量傅悦,对方垂着眼眸,丝毫看不出情绪,江湛忽然有些委屈。
  他为了报答傅悦的贴心,搬进来后没几天就取消了国庆抢票,就是想在这个晚上给对方一个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二八乱穿衣:二八指农历二月和八月,闽南语区俗语。
  这章也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