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陨落 > 第54章
  得知周琪去了青海,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不会再有可能了,周琪已经放弃了他,而这一切都是自己亲手造就。
  吃过饭后他走到楼下,靠着破旧的墙角低头点了一根烟,风把火吹灭了好几次,他不得不拢起手点燃烟。
  脑海里闪过那天周琪穿着酒红色礼服与他跳舞的场景,渐渐的,那道身影也离他远去了。
  他把他亲口承诺的未婚妻弄丢了,毫无征兆的。
  ―
  陈今岁刚到哈尔滨的那一年,几次尝试自杀,但一想到明年会收到宋星年的信,他就舍不得了。
  他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和家里包括任何人联系过,像是开始了一段新生活,可他分明还沉浸在过去中无法抬头。
  他时常会梦见佛蒙特森林里的城堡,梦见他们在那个地方结婚,可每当宋星年要回答司仪所问的“你愿意吗”时,他就醒来了。
  在那时候很多人眼里,陈今岁是一个沉默寡言很少会笑的学习狂魔,很少有人见他笑,而大部分人与他的交流也都止于学习和工作,再无其它。
  旁人和他说话时,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似乎很不喜欢说话。他每天都游离在学习和活着当中,委婉地拒绝着一切学习之外的事物,像是要把自己禁锢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拒绝一切光芒,如同自我惩戒。
  11年10月15日,陈今岁跨进佛蒙特森林,跨进困扰他一年的梦境。
  这里正是深秋时候,树叶染着焦黄的颜料,簇拥着陈今岁心里最空洞的无人区。
  整个佛蒙特犹如一幅安静、祥和的油画,在梦里静静沉睡。
  他走了一天终于找到存放信的城堡,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绅士将信封递给了他,用英文说‘愿主保你幸福’,陈今岁道过谢,拿着信坐到城堡的角落,拆开来看。
  熟悉的味道再一次袭击陈今岁的心脏。
  亲爱的陈今岁:
  我曾经幻想要和你在这里结婚,我要穿卡其色毛衣,染上金色头发,而你穿着西式礼服牵我的手,像这里的枯叶一般自由盛开。邀请你在十月份来到这里,是因为这时候的佛蒙特已经开始了秋的圆满。
  想让你知道凋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绽放。
  亲爱的,你已经19岁了,将来还会有很多日子需要你独自度过,当然可能你会找一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不知道今年你是怎样过的,但我希望你是快乐的。
  其实我有太多太多话想对你说,可是老天一直催我,陈今岁,不要感到孤单,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天,不管有无星星我都一直会在。
  陈今岁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最后抹掉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抬手接到一片落叶。
  他想起那天宋星年给他置办的惊喜,那天他抬手接到了宋星年密密麻麻的情话,而如今,只有泛黄的时光。
  宋星年在试图治愈他的创伤,可陈今岁不肯饶恕自己。
  信的背面标注着下一站的位置和时间,陈今岁看罢将信放入书包,转身走入这场盛大的秋。
  这一刻时光疯扬,枯叶在盘旋中卷走了少年的华发,一转眼来到17年,陈今岁已经从挪威留学归来,回到哈尔滨就业。这时候的陈今岁已经25岁。
  几年间他跟着宋星年的信四处奔走过,他总感觉那是他的Estelle陪他去旅行的时光。
  入职第一年,陈今岁受尽了排挤,那时他已经是个不会反抗的人,他沉默地接受着一切恶意与指责,甚至懒得回应一个眼神。
  在这个高耸入云的医院中,他曾经被病人家属摁在地上为死者下跪,实际那场手术并不是由于他的问题而失败,毕竟那时他只是一个给予配合的小医生,可他冷漠地接受了这个屈辱的惩罚,毫无怨言。
  两年以后,他的事业终于进入上升期,是在某次执意接下一场手术以后,被院长所提携。他成了医院里最为出名且技术精湛的主刀,一切都向着他当初希望的样子进行了下去。
  “陈医生,”年轻的女护士拿着病案本,轻轻说道,“院长让你过去一趟。”
  “好。”陈今岁轻道。
  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陈今岁轻轻扣了扣门,得到允许以后才走入其中。
  “来了小陈,快坐快坐。”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说话时很慈祥。
  陈今岁坐到简朴的木椅上,漠然询问:“什么事院长?”
  “悖∫膊皇鞘裁创笫拢这个,”院长递给他一份资料,“这是北京的一家国际医院,想要邀请你过去工作,其实是想把你留下来,但你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最好,我遵从你的意愿,小陈,你是怎么想的?”
  陈今岁毫不犹豫,从容地记忆回答:“院长,谢谢你的理解,也很感谢贵院对我的认可,但我不打算离开哈尔滨,请您帮我回答一下,谢谢。”
  院长一笑,像是松了口气:“好!好啊,那也好,我待会儿就帮你拒了。”
  “哎,小陈,你看你这头发都白了这么多了,你才多少岁啊?”院长感慨道,“还没到三十吧?”
  “二十七。”陈今岁说。
  二十七,和宋星年相爱的第十年。
  “二十七啊,”院长推了推眼镜,欣慰道,“年轻有为啊。”
  “院长过奖了。”陈今岁道。
  告别院长,陈今岁走进一间病房。
  这里住着一个胃癌患者,是个仅有十五岁的小男孩儿,他本不是陈今岁负责的病人,但被他揽了过来。
  男孩儿望着窗外,听到耳熟的脚步,低声说了句:“陈医生,院子里的花开了。”
  “嗯,”陈今岁拿着检查设备走近他,“到花季了。”
  “陈医生,”男孩儿任他掀开自己的衣服做检查,一边说,“你今天吃饭了吗?”
  “吃了。”陈今岁认真地为他检查。
  “那就好。”男孩儿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陈今岁检查完将设备一一收回,“你不会有事,今天不打游戏了吗?”
  “打。”男孩儿终于笑了,“陈医生,我都上星耀了。”
  “嗯,加油。”陈今岁说,“等你打上荣耀王者,你就可以回家了。”
  男孩儿惊喜地撑开双眼:“真的吗陈医生?”
  “嗯”
  男孩儿甜滋滋地想了会儿,又对坐到一旁看书的陈今岁说:“陈医生,你怎么从来没笑过?”
  陈今岁顿了顿,回答说:“只是你没有看见。”
  不仅他没有看见,宋星年死后几乎任何人都没再看见过。
  因为他把笑容留在了十八岁,再也寻不回来。
  “好吧,”男孩儿撇撇嘴,“你也不爱说话,我们那儿像你这么老的人,都有说不完的话,你怎么不爱说话?”
  陈今岁轻轻皱眉,无奈问他:“我很老吗?”
  “老啊,你有很多白头发。”男孩儿说。
  陈今岁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接上一句:“好像是。”
  “陈医生,”男孩儿问他,“你结婚了吗?”
  陈今岁捻着书的手指停了下来,眸光垂落在书页上,好一会儿才回答:“结了。”
  不等男孩儿继续问,陈今岁自顾自回答了他:“2011年,在佛蒙特森林。”
  那时候的陈今岁,孤身一人,没有一个朋友,他孤军奋战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打拼,却像是藏在角落里苟活的罪人。
  他把自己活得不像自己,身边人给予他的评价毫不例外都是冷漠,他是个认真严谨、苛刻严肃的医生,照大家的话说就是钻牛角尖,官职小的都厌烦他那副总是冷淡无色的神态,以为他自命清高,他们总是在背后偷偷说着这个男人坏话,从里到外的将他扒了一遍。
  然而后来才有人发现,他的冷漠并不是对人,他只不过是心里有事。
  如果真的留心过他的人,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负责很温柔的医生。
  除去必要的批评以外他从不会发火失态,他对病人总是很温顺,如果遇到胃癌患者,他总要在病人病房里坐上很久,他不爱说话,可却总要待上很长一阵,不知在执着什么。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不会停下来的发动机,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似乎永远也不会感到累。只是每在结束一场冗长的手术以后,总要一个人躲在天台抽一根烟。
  他永远都沉默地望着天台上四季更替的天空,像是在数着一个又一个年头,不知期盼着些什么。
  他的沧桑总带着浓重的吸引力,于是纷纷有人带着猎奇的心思去猜测他的过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的过去一点十分枯燥,类似于小说里霸总的童年,成天只有学习。
  然而无人知晓,这个冷漠空洞的男人,曾经心怀梦想、满眼的光。
  陈今岁在决定放弃体育后利落地把梦想抛在了脑后,他之后再也没有为体育感到伤神,直到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一出抢劫。
  被抢的是一个老人家,哭喊着‘抓小偷’,陈今岁来不及反应,冲着老人所指的方向就跑了出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青葱岁月,脚下是跑道,头顶是烈阳,身后是永远紧跟的钟延。
  帮着追小偷的人很多,最后只有陈今岁追上了。
  老人家深深笑着:“太谢谢你了。”
  “没事。”陈今岁将东西还给了老人。
  “小伙子,你跑得可真快啊。”一旁有个男人喊道,“怎么不去当运动员?”
  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那时候的钟延已经拿到了大满贯,成为了中国新一代短跑枭雄。
  街上到处摆放着他的广告牌,陈今岁偶尔会在一个人形立牌前驻脚,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钟延,心口阵阵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