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盛景觉得饿,在房间里点了份麻辣烫,准备下楼去取。
  然而刚走到一楼,盛景就被落地窗边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差点四肢着地,好在他及时拉住了扶手。
  “林先生,您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呀!”盛景嘶嘶吸气,揉揉被磕痛的地方,赶紧走下楼去。
  林殊靠在窗边,额头抵在玻璃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盛景的呼喊,林殊这才缓慢转过头来,淡淡瞥一眼盛景,又回过头去继续看窗外。
  盛景走到林殊身旁,蹲下身,“林先生,您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院?”
  林殊摇摇头,一语不发。
  一见前男友就不对劲了,有这么爱吗?
  盛景长叹口气,快步走到玄关,开门把炸鸡拿进来,又快步走回林殊身边。
  “林先生,您想吃麻辣烫吗?我还点了栗泥榛子奶茶哟。”盛景提着袋子晃了晃,哄小孩似的说。
  林殊还是摇头,静静望着窗外,像是在看飘雪。
  盛景撇撇嘴,自己走到沙发前坐着,小心翼翼打开包装盒,尽量放轻声音。
  盖子一开,浓郁的香辛料味立刻飘散出来,在屋里盛开,遍布家里的每个角落。
  盛景偷瞄一眼林殊,动作轻轻地送进口,怕林殊觉得吵,就算被辣着也不敢嘶溜。
  然而,等盛景吃完麻辣烫,甚至用吸管插破奶茶的包装袋,发出巨大声响,林殊还是愣愣望着窗外,没听见似的,头都不回。
  这都没反应,是有多伤心啊,就算对方是大明星,也不至于这么念念不忘吧。
  盛景叹着气摇头,汲一口香甜的栗子泥,走到林殊身边蹲着。
  “林先生,您在看什么啊?”盛景嚼着榛子碎问。
  “我在......”林殊话说到一半,又恍惚着噤声。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林殊可以看见下山的路。
  曾经秦渝池很爱徒步,可以从山顶走到山下,最开始是在晚上偷偷走,后来被他发现,又改到了早晨时走。
  林殊坐在窗边,其实没想看见什么,只是在思考,秦渝池走这条路时,到底在想什么。
  是在看风景?在单纯地徒步?还是在......渴望自由?
  林殊是知道答案的。
  只是他以前不愿意放手,堵住耳朵不听,捂住眼睛不看,把他自认为好的东西送给秦渝池,却没想过秦渝池到底想要什么。
  更可笑的是,他死了,要重活一次,才会隐约明白秦渝池喜欢的东西。
  “林先生,您回床上去睡吧,现在都凌晨四点了。”盛景蹲得腿酸,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林殊摇头,视线跨过一排排路标与银杏树,自言自语。
  “其实我可以删掉他,但我还是只拉黑了,我也可以索性不通过好友申请,但我还是通过了......”
  他舍不得删的。
  林殊想,他一直在自欺欺人,行为和想法背道而驰,他被本能左右,被感性趋势,做懦夫才会做的事。
  “您是说秦先生的账号吗?”盛景捧着脸说,“不想删就不删呀,谁规定了吵架分手就要删前任账号?我就从来都不删。”
  吵架分手......
  若他真的只是和秦渝池吵架分手就好了。
  若他......能换一种方式与秦渝池相遇就好了。
  林殊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往玻璃上呵了一口气,指尖在水雾上乱画。
  “林先生,您是不是很喜欢秦先生啊?”盛景问。
  林殊没说话,用无言默认。
  “那您就告诉他呀。他昨天来找您,肯定是想和您继续下去,不想分手嘛,情侣之间分手再复合,都是正常的事。”盛景劝道。
  “哪有这么简单。”林殊小声反驳。
  “为什么不能简单?”盛景说,“您喜欢他,他也喜欢您,什么矛盾都可以解决。”
  林殊又木着不答话了,盛景长叹一声,“您倒是把困难说出来,别人才能帮您呀,您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怎么可能解决呢?”
  “解决?”林殊轻嗤,“我做过很多伤害他的事,他也因此很恨我,恨不得我死,怎么解决?”
  盛景瞪大眼睛,嘀咕道:“秦先生怎么可能恨您?我看他昨天喜欢您还来不及,他想让刀我还差不多。”
  “他昨天可是顶着风雪找来,身上头发上全是雪,还给您用路易威登的手帕擦嘴,这还不叫喜欢您啊?”盛景说。
  用路易威登擦嘴算什么,以前秦渝池还用香云纱的刺绣给他擦嘴。
  林殊懒得解释什么重生或时间倒流,“他失忆了,永远也不可能记起以前的事。”
  “失忆?”盛景倒没想过这种可能,“那我也不信他恨您,他就算失忆了都还要来找您,肯定是因为喜欢您的本能在作祟。”
  “再说了,反正他都不记得以前的事,那您就从现在起,再也不伤害他,今后好好在一起,不就解决了吗?”
  盛景说了很多话,尝试着劝,没想过能立刻开解林殊,林殊却忽然转过头来,眼睛瞪得极大,眸子在夜里幽幽泛光。
  “怎,怎么了?”盛景疑惑地眨眨眼。
  林殊的眼睛只亮了一瞬,很快又暗淡下去,失神愣怔,“我真的......能不再伤害他?他也不会再因此恨我?”
  “可以啊,您那么好,怎么可能再伤害他?”盛景顺着林殊的问题回答。
  “你说‘您那么好’?”林殊愣愣地问,“你觉得我很好?”
  “是啊,您还不够好吗?您确实很好啊。”盛景理所当然地说。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给我吃住,还给我生活费,真的很好”,不过盛景憋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心脏蓦然跳得有些快。
  他这一世,真的能做一个好人吗?
  林殊知道,“好人”是个太宽泛的词,他不可能在每个人眼里都是“好人”,有人爱他,就注定会有人会恨他。
  但林殊不自觉想,这一世,在秦渝池眼中,他是个好人吗?他真的能做一个好人吗?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像是有微热的水滴在浇,那些温水浸进了心脏,暖呼呼的,把整颗心填充得满满当当。
  咔嗒――咔嗒――
  五感像是被放大了,林殊仿佛能听见雪落的声音,闻见外头雪花清新的气味。
  林殊赶紧转过头,看向窗外晶莹漂亮的白色飘雪,忽然想冲出门去,张开双臂,躺进雪里,像只原始的动物一样翻滚。
  嗡――
  手机忽然响了,林殊从幻想里脱出。
  秘澄怎么会在凌晨给他打电话?
  林殊接通电话,疑惑地问:“橙子?”
  听筒里有些杂音,而后出现细小的哭泣声,“林哥,我把我和白琛钰的事情告诉妈妈了,你帮帮我呜呜呜......”
  杂音变多,林殊蹙起眉问:“现在你在哪里?”
  “我昨天刚从家里跑出来,在学校,”秘澄哭着说,“我这半个月一直被关在家里,连期末考试都错过了,老师今天说要给我挂科呜呜呜!林哥你帮帮我吧,求求你......”
  秘澄哭得伤心极了,但“挂科”一词又差点将林殊逗笑。
  “好好好,你别怕,千万别乱跑,我马上去S市。”林殊温声安慰道。
  “谢谢林哥,我不会乱跑的,我很乖。”秘澄抽噎着保证道。
  挂了电话,林殊长呼一口气,急急往衣帽间走。
  盛景不明所以,“林先生,您要去哪?”
  “回S市,你收拾赶紧好东西,我们马上走。”林殊冷声说。
  “啊?我也要去吗?”盛景唯恐自己的演绎生涯就此结束,踌躇着问。
  林殊停住脚步,眼神一凛,紧紧盯着盛景,仿佛看透了盛景的心思。
  “你是我的生活助理,不该跟着我去?”林殊视线冰冷,“你演的那半天戏,我会如约将薪酬付给你。剩下的这半个月,你就按助理的薪资拿报酬,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盛景极怕林殊这样看自己,“我保证在一分钟之内收拾完毕!”
  -
  两人在中午之前到达S市。
  林殊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秘夫人,又临时打电话,把边星澜从陶T的剧组酒店里叫出来。
  林殊下飞机时,边星澜已经打着哈欠,坐在车里等。
  见到他身后跟着的盛景,边星澜瞪着眼睛,很是震惊。
  “他是我的助理,负责照顾我起居。”林殊冷淡地解释。
  “边先生,您好!”盛景主动伸出手,重重强调,“我是盛景,真的是林先生的生活助理!”
  边星澜面上点头,心思不知转了几回弯,在后视镜里偷瞄盛景的面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秦渝池。
  不是说不喜欢秦渝池那类型吗?
  边星澜在心里嘀咕,疾速驶到S大。
  秘澄站在北校区正门,眼睛哭得红肿,一上车就扑倒林殊怀里,“林哥,你终于来了!”
  “别怕,”林殊拍着秘澄的背安慰,“我去和你妈妈好好谈,她会同意的。”
  林殊其实有些自责,没想到秘澄会把他在夜店里的劝说当了真,莽撞行事。
  “真的吗?我还是有点怕。”秘澄说着又要哭。
  “我保证能解决,”林殊笑了笑,安慰道,“你这么抱着我,你那小同学该吃醋了。”
  “我们......我抱一抱怎么了。”秘澄想说他们型号相同,这没什么,却忽然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只好改口。
  几人到秘澄家时,家里已经炸了锅,秘夫人站在门口等,和秘澄一样红着眼。
  见秘澄回了家,秘夫人疾步走近,想抱住秘澄,秘澄却躲在林殊身后,不愿意触碰。
  “橙子......?”对于儿子的躲避很惊讶,秘夫人眼里的湿润又多了些。
  林殊朝边星澜使个眼色。
  边星澜会意,主动去握住秘夫人的手,嬉笑着说:“秘夫人,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边星澜啊,上个月和您通过电话!”
  边星澜语气太夸张,林殊皱了皱眉,朝秘夫人说:“秘夫人,我们先进去,橙子饿了一天,先让他回去吃点东西。”
  “好好好,快进去。”一听儿子饿着了,秘夫人也关不上别的,赶紧招呼几人进屋。
  秘澄家的阿姨手艺不错,云吞面煮得鲜香肉嫩。
  一夜未睡,林殊虽然身体疲乏,但精神却异常地亢奋,甚至有食欲喝汤吃面。
  “林先生,橙子闹出这种笑话,实在是抱歉。”秘夫人忍不住开口。
  林殊喝一口热汤,毫不留情地说:“您不用道歉,我一直知道橙子喜欢谁,也是我鼓动他勇敢,学会自己回家、恋爱、挣脱您的束缚。”
  听见“束缚”一词,秘夫人面色白了几分。
  “您想找个温柔的人照顾橙子没有错。但恕我直言,没有人会愿意用一生,养一个没用的菟丝花,就算橙子再可爱,看十年二十年也是会腻的。”
  林殊说得直白,不留情面,吓得正在嗦面的秘澄放轻动作,只敢闭着嘴小声咀嚼。
  “我不是......”秘夫人想辩解,却又说不出什么。
  “与其给他找个联姻对象,您不如好好培养橙子,将他培养成能掌控自己人生的人。”林殊继续说。
  “可是他,哎......他去年连微积分和线性代数都过不了。”秘夫人担忧地说。
  “我今年重修过啦!”秘澄也有些委屈,大声反驳,“而且我这个学期明明可以不挂科,但我已经错过了考试,老师让我下个学期补考!”
  线性代数都过不了?
  林殊从来没有挂过科,不知道该怎么劝。
  好在边星澜适时出声,“秘夫人,我大学时起码挂过一半的课程,但最后还是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现在也活得好好的。”
  边星澜的声音更有感染力,秘夫人明显动摇了。
  朝林殊自得地挑挑眉,边星澜说:“我大学刚毕业时,账户里只有几千块钱,还是殊儿指点我,让我做自己擅长的事,才有了今天的南影。”
  林殊撇撇嘴。
  那哪是几千块钱?那分明是几千个虚拟货币。
  边星澜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嘴甜会忽悠,把秘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忽悠到最后,秘夫人几乎双眼放光,看着林殊说:“林先生,您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寄希望于别人,只是我怕他......”
  “您放心,我也很喜欢橙子,”林殊勾起笑说,“只要他有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他把关。”
  得了林殊的承诺,秘夫人终于放下心,虽然眼里还晕着泪,但情绪很放松,“实在谢谢你们,橙子能遇见林先生您这种好人,真的是一种幸运。”
  他这种好人.....?
  这是林殊今天第二次听见有人说他好,瞬时有些恍惚。
  那种心脏被填满的异样感又来了。
  林殊无声地呼一口气,轻轻捂住胸口,心脏的跳动透过皮肤传到掌间,很活跃,频率渐快。
  “怎么了?”边星澜察觉他的异样,低着声音问。
  “没什么。”林殊放下手,将最后一个云吞送进口中。
  秘夫人本想把两人留下来吃晚饭,但边星澜急着回剧组酒店,而林殊也想回家休息,只好联络着下次再聚。
  林殊走出秘家的院子时,时间正好到下午三点整,夕阳西下,日光正好从右侧方照过来。
  秘澄走在林殊左侧,不舍地挽住他的手臂,撒着娇问:“林哥,你这半个月去哪啦?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夕阳不烫,暖洋洋的,诱惑人转过身去。
  林殊没有回答秘澄的问题,而是偏过头,让温暖的阳光洒进眼里,看着夕阳问:“橙子,在你眼里......我算是个好人吗?”
  “嗯?”秘澄愣了愣,惊讶于林殊会问这种问题,“当然是啊,林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五感好像又出了问题。
  林殊每呼吸一次,仿佛能闻见阳光的味道,虽然他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种什么味道,只能用温暖来形容。
  “为什么这么说?”林殊又问。
  “你又优秀,又漂亮,还教我要学会独立,怎么不是好人?”秘澄眼睛瞪得圆圆的,语气无比认真。
  林殊沉默一瞬,转过头,嘴角微微上勾,“嗯,你记得好好复习准备补考,不要再挂科,把那小同学带回家见你妈妈,让她放心,知道吗?”
  听到补考,秘澄皱着脸撇嘴,大声喊道:“啊!我讨厌考试!我讨厌代码!我讨厌高数!”
  林殊没忍住笑出声,摸摸秘澄的头,“好了,我回家休息了,下次见。”
  “下次见。”秘澄不舍地道别。
  边星澜早坐在驾驶座上等,盛景也打开车门,等林殊上车。
  林殊坐上车,将车窗降下来一些,任由暖阳和风照在脸上。
  “殊儿,我直接送你回家?”边星澜问。
  “嗯。”
  林殊的嘴角正往上勾着,边星澜从后视镜里偷瞥,试探着问:“还要我给你介绍新的对象吗?”
  “不用。”
  边星澜悄悄挑起眉,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再不说话,而是沉默地将林殊送回砂洋湾。
  “生日那天记得回B市啊,我给你准备了派对和礼物。”边星澜走之前说。
  林殊点点头,不耐地挥手,“赶紧走,我知道了。”
  边星澜嘿嘿笑两声,在夕阳里驶着车子远去。
  林殊看着那车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才拿出手机,点进秦渝池的账号,将人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放出来后,林殊又觉得只拉黑两天太少,实在不得劲,又将秦渝池重新送回小黑屋。
  盛景仗着身高偷瞄林殊的手机,没注意到林殊已经在看自己,对上林殊视线时吓了一大跳。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盛景赶紧摇头否认。
  林殊翻个白眼,收起手机往家里走。
  而盛景跟在后面,听见林殊心情不错地嘀咕,“先多关几天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秦渝池:又被送进小黑屋了[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