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人烟稀少又偏僻的沿河公路上,此时无限单薄的护栏下面就是冰冷湍急的河水。
  随着那辆黑色SUV猛然加快车速,“砰!”一声刺耳可怖撞击声之后,紧接着就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剐蹭――
  两车紧紧顶在一起,车速越来越高,将对方挤向相反的方向。
  简辞登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他要把我们撞下去?!”
  司机双手捏紧车把,在这种状况下也并没有慌乱无措。能给这样身价的财阀开车,显然是受过训练的,而并非是一般的普通人。
  在急遽颠簸摇晃的车内,司机本来还在试着加速甩开这辆车,祁修景一手攥住简辞的手示意他不要怕,同时冷厉道:
  “别加速了,撞回去。”
  现在对方下了死手要把他们直接撞入河里,再继续加速甩开他们,结果有可能是全身而退,但也可能是被对方彻底得逞,最终损失最大。
  这句吩咐仿佛是给了司机一枚定心丸,狠心赌一赌或许更有机会脱险。
  简辞震惊:“撞回去?!”
  祁修景将他揽入怀中:“别怕,不要紧。”
  简辞却更紧张了,不是为状况害怕,而是因为祁修景的姿势分明就不是安慰,而是一种保护,牢牢用身体把他护住。
  那辆黑色SUV相当有技巧,先是猛一刹车,然后借力再次猛冲!
  如果不是占了劳斯莱斯车型沉稳性能极好的优势,此刻绝对已经被撞翻进河里了。
  车速实在太高了,撞击又极其猛烈,车窗已经被得一面碎裂,一面满是蛛网般的狰狞裂痕,急速略过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灌入气流的车内左右摇摆不稳。
  “砰!”又一声巨响,不同的是,这次是车内车外同时传来的,简辞抬头一看,鲜血顺着祁修景的额角流下来。
  “祁修景!”简辞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祁修景却依旧死死搂住他、不许他乱动。
  “没事,在车窗上蹭了一下而已,你别动!”
  祁修景的嗓音低沉而哑,似乎头疼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外伤还是怎么回事。
  轮胎声与刺耳尖锐的金属重重摩擦声令人一阵头皮发麻,似乎有火花飞溅起来,夹杂着烟雾与刺鼻的味道。
  简辞的脸被迫贴着祁修景温热的胸膛,整个人被护住。
  他隐约感觉有血流下来,祁修景呼吸有些重,似乎在极力忍受这疼痛,却不像是因为头上的撞击外伤。
  此时车速高到了极致,两车再次相撞,这次车顿时失去平衡,不等他再开口,忽然传来不堪重负的轮胎骤然爆开的巨响!
  之后的每一秒都仿佛拉长镜头的慢动作,人在紧要关头时的一切感受都都仿佛无限放大――
  简辞瞪大眼睛,银色的劳斯莱斯竟直接在空中腾起,以恐怖的速度和角度翻转!
  “砰!”最后一声巨响过后,是久到让人胆寒的死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简辞睁开眼睛。
  狭窄变形的车厢内满是刺鼻的味道,浑身上下都错位似的疼,似乎被卡住动不了了,但他试探性活动了一下,身上并没有很严重的伤口。
  这么严重的事故中,这点撞击挫伤和小小皮肉擦伤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奇迹般的毫发未损了。
  卡住他的并不是冷冰冰的金属,而是一个几乎已经没有温度的怀抱,将他紧紧护住。
  简辞骤然心底一沉,继而急切往旁边摸去:“……祁修景!”
  没人回应他,简辞的指尖摸到湿滑黏腻的温热液体,腥甜的血液味道。
  鲜血顺着祁修景的鬓角流下来,甚至打湿了白色衬衣前襟的,在刺眼颜色的映衬下,他的脸色更白的可怕了。
  简辞的脑子已经完全停转了,看着此情此景,他的心跳甚至比方才两车相撞时更快。
  顾不上手脚一动就疼的挫伤,简辞从祁修景因昏迷而无力松开的怀抱中挣脱开,挣扎着去摸他的脸,不断叫着他的名字。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恐怖得像是幻想。
  简辞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潜力如此迸发的时刻,空白的大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竟然凭本能生生从这金属废墟中开辟出通道。
  当他回过神时,双手已经鲜血淋漓,仔细看去,绽开的皮肉之间甚至有金属碎屑与碎玻璃。
  触目惊心的狰狞伤口,此刻简辞却丝毫没觉得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凭一己之力将祁修景拽了出来。
  “醒醒……祁修景,”简辞声音发颤,“祁修景!!”
  满地的鲜血并不是因为额头的伤,祁修景的腹部自后至前贯穿了一道金属,简辞的手哆嗦着,不敢去碰那恐怖异常的伤口。
  鲜血正不断流淌,随之失去的仿佛还有祁修景的体温和生命。
  变形的护栏已然断裂,车距离掉下冰冷河水中只有危险的一步之遥,万幸最终停住。
  简辞的手机早就不知甩飞在哪里了,颤抖着起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血,抬头见这偏僻的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那肇事车辆早已消失。
  忽然有开门的破铜烂铁相撞的声音,从变形不算严重的驾驶室传来。
  司机的运气还算好,除了被弹出的气囊撞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之外,车子前半部分受到的撞击不算太严重。
  随着他从翻转的车上爬下来的动作,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已经稀碎了。
  简辞咬着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问:“你的手机还能用么?打电话,打120――”
  那碎了屏的手机在司机反复启动两次之后终于勉强能用,屏幕已然失灵,司机费劲戳着屏幕,终于打通电话。
  简辞的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的满脸都是,但他完全没觉察到自己在哭,只是一手紧紧攥着祁修景的手,颤抖着又去看他的腹部贯穿的伤口。
  常识告诉简辞,这种贯穿伤是不能贸然拔掉刺入利器的,否则很可能大出血。
  但即便不动,血也一直在流,一切陷入僵局,让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绝望看着。
  祁修景的脸色白得令人胆战心惊,简辞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等待救护车的过程是这么艰难。
  路边冷风呼啸,祁修景浑身都是冰的,他不得不将手覆盖在祁修景的胸口,感受着他心脏微弱艰难的跳动。
  这一切实在太突然太猝不及防,就像一场可怕而逼真的噩梦。
  似乎只要简辞闭眼不看不想,再睁开眼睛时,就能从家里的大床上醒来,看到祁修景躺在他身旁、眉眼含笑地静静看着他,还会趁他睡着时悄悄亲一下他的额头。
  简辞从没跟说过,其实自己被他偷亲的时候经常是醒着的,只是出于某种微妙心态,不拆穿他也不想动,只想任由他这样。
  虽然不想承认,简辞咬牙,其实很清楚那种微妙的心态是喜欢,他重生了一次,却在这坑里又摔了一次,又喜欢上了这混蛋。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抬起来,费力在简辞的脸上安慰般抚摸了一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
  简辞一愣,立即抬头,继而震惊发现祁修景竟然醒了!
  “你别动,别动,”简辞攥住他的手,“你别害怕,很快救护车就来了,没事,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说给祁修景听,倒是更像说给他自己听。
  祁修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简辞以为他会说诸如“别哭”之类的安慰话。
  但出人意料的是,祁修景却嗓音艰涩虚弱道:“对不起……阿辞……”
  简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直到救护车到来,车上祁修景仍旧攥着简辞的手,不断喃喃自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
  祁修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就在陌生又熟悉的两车相撞声音响起的瞬间,无数记忆忽然喷涌而出。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像是强行撕开血肉,搅动着将无数记忆强塞进去,以至于头破血流的撞击伤都让他感觉不到疼了。
  场景相似,又不完全相似:
  出租车司机开着车,忍不住往后座看了好几眼。
  后面坐着一家三口,男人相貌极为英俊,女人也美丽非凡气质出挑,孩子虽然还小,却能看出未来青出于蓝的样子。
  但司机反复往后看的原因却并不在此――明明副驾驶是空着的,但一家人却偏偏全都要挤在后座。
  如果还有什么更奇怪的,一家三口,坐在中间的居然是母亲而不是孩子。
  方才他的确拒绝了父母让孩子坐在副驾驶的要求,这男孩实在年纪太小了,单独坐在前面太危险。
  两个大人正蜜里调油的亲热,竟然连这一会都不愿分开,在孩子面前、在车上也继续如热恋的小情侣般亲亲我我。
  男孩病态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神色很淡然。
  那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麻木得像个漂亮冰冷的白瓷娃娃,与一旁嬉笑打闹的父母形成鲜明对比。
  目的地是小镇旁新开发的温泉度假村。
  这里很贫穷,一家三口并不像本地人,骨子里似乎有什么多年来熏陶浸染的贵气,但穿着倒是都挺接地气,男孩的衣服连袖口都已经破了,看样确实不富裕。
  大概是一家三口出去玩吧。
  司机正想着,男孩忽然掩唇咳嗽起来,咳得很难受,但他的父母正欢快商讨着一会的游玩计划,没有看他。
  司机多看了几眼,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对上,男孩摊开自己手掌看了一眼,然后淡然问:“请问有纸巾吗?”
  这孩子的唇角和掌心,竟然都是方才咳出来的殷红血迹。
  司机被吓了一跳,连忙抽纸给他,然后对他家大人道:“你、你们儿子咳血了!……要不咱改道去医院?”
  两人终于停止蜜里调油,转头看了一眼孩子,似乎也没想到这状况,双双愣了一下。
  但也仅限于“一下”,虽然是亲儿子,但并不比陌生司机多惊慌多少。
  女人一开口的确很担忧,但担忧的方向却是:“这次出门我计划了好久。咱俩都好久没出去玩了,难道要泡汤了吗?”
  语气很委屈,像是掉了糖的小女孩似的。
  男人于是连忙哄她:“没事宝贝,别哭别哭――”
  司机嘴角抽了抽,他觉得咳血的孩子可能更需要安慰。
  孩子明显不太舒服,脸色愈发苍白,攥拳的样子像是忍着什么痛楚,呼吸也很急促,但却始终一声不吭。
  男人哄了好久,终于想起儿子了,随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敷衍道:“修景,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的嗓音还很稚嫩,语调却疏冷,他如实道:“心脏很难受,喘不上气。”
  司机一听,心脏可是要命的大问题,这都咳血了,那必然是得赶紧去医院了啊。
  却听男人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女人道:“你看,只是老毛病啦,不影响咱出去玩的,宝贝放心。”
  司机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先生,突然咳血可能还是得引起注意的,我觉得最好还是――”
  女人有些烦了,皱起眉。但紧接着,她忽然高兴一拍手:
  “有办法啦!司机师傅,你先把我们送去那个温泉,然后再把我儿子送去医院。亲爱的,这样这几天就咱俩啦。”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馊主意竟然得到了孩子父亲的赞同,显然觉得很好。
  “啊?”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这孩子这么小,而且治病要紧……你们不先去给他挂上号?咱先去医院送孩子,再去泡温泉吧?”
  “但据说许愿树在中午十二点整挂上才最灵,我专门买了象征恩爱到老的同心锁呢,万一迟到了赶不上怎么办?”
  “修景,你自己会挂号吧?你自己去吧,不然你爸爸又要吃醋啦!”
  语气分明是笑着的、活泼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有些可怕。
  司机:…………
  这就叫“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吗?以前从没觉得这句话这么刺耳、这么冰冷过。
  如果还年轻、还没玩够,小情侣大可以继续永远如热恋,那生什么孩子?
  孩子点头,漠然表示自己可以挂号。
  忽然,车左侧传来尖锐突兀而刺耳的鸣笛声!
  司机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只见一辆载满了沙石的沉重货车猛然冲了过来!
  这种严重超载的货车在这样一个开采石头的小城镇比比皆是,他们是不刹车的。
  不是不想刹,而是沉重的惯性让这种车根本就无法刹住。
  孩子纯黑色的寂静眼眸中,清晰倒映着以恐怖车速冲过来的货车,更清晰倒映着他父母被众人羡慕的爱情与默契――
  在爱人与孩子的生死之间,两人果断同时选择了爱人。
  这一幕化作诅咒般的梦魇,在许多年以来始终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缠绕着祁修景:
  在危急关头的刹那间,人的潜力的确是可怕的无穷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甩向左侧、被直面那辆货车的。
  但他的父母直到死亡也依旧热爱而心有灵犀,同时将孩子甩向直面危险的左侧,而将爱人推向右侧。
  两人定格在永恒的热恋之中,祁修景被至亲不约而同地推出去放弃,然后亲眼目睹父母变成紧紧相拥的、血肉模糊的尸块。
  阴差阳错,他侥幸死里逃生成了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在生死之间昏迷了进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醒来。
  没人不知道沈家小姐和祁家少爷在私奔之后的几年里,究竟过了什么样的苦日子,能让原本好好的孩子落下一身的病,或许是因为没钱医治?
  但众人广为传颂的故事中,两人相互赠送的昂贵礼物、为对方准备需要付费才能浪漫的玫瑰花海,“生活艰辛贫穷,但浪漫至死不渝”的令人羡慕。
  ――只要不把两件事放在一起想,确实是绝美的爱情故事。
  “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万事一旦极端,深情中不经意显露出的确实冰冷薄情。
  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双双丧命的惨烈车祸,年幼的孩子单是能抢救成功就很奇迹了,厚厚一摞病历中,当时还没人发现祁修景的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
  甚至祁修景自己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发觉,自从车祸之后,自己对和“爱情”有关的一切都是排斥的。
  这种抵触并不是情感上的抵触,而是相当严重的、生理性的抵触。
  最初连看到电影中主角像他父母那样拥抱、接吻的画面,就像再次看见车祸现场那堆被沉重货车压烂了、永远也分不清彼此的尸块。
  每当此时他都会头痛欲裂、恶心呕吐,甚至无故发起高烧。
  后来在心理医生的疏导和反复的脱敏下,这种死亡创伤带来的应激反应才逐渐消退,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面对他人的亲热不露出端倪。
  再后来,即便是面对有人对他示爱表白,他也能平静掩盖住生理上的不适,只淡然拒绝。
  不仅是生理上的抵触,理智上祁修景也是不愿恋爱的。
  在他心中,父母已然成了“爱情”的扭曲代言人,只能让他对这种恶心的感情充满反胃和厌恶。
  一切在最终被一个叫简辞的小学弟打碎,他笑起来眉眼弯弯,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像一只小狐狸。
  祁修景终于明白,有些感情确实不是理性能克制住的。但当理性、感性与生理本能这三方发生冲突时,一切都混乱了。
  他希望自己快刀斩乱麻拒绝简辞靠近,却鬼使神差地偷偷去简辞的生日派对,在隔壁房间点了一模一样的饭菜酒水――就好像自己也是被邀请的一员。
  他的确想用冷漠态度让简辞知难而退,但见简辞一边哭一边伤心扔绳子,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最终冒着雨翻了一夜垃圾桶,又把它捡了回来。
  他不想伤害简辞,但在觉察简辞是故意暧昧触碰他时,很久不犯的应激忽然又发作,在简辞面前吐得一塌糊涂,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
  眼看着小狐狸耷拉着耳朵明显受伤,祁修景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厌恶他,但话到嘴边只剩冰冷沉默――
  长痛不如短痛也好,既然不打算和他恋爱,让他失望了才好另寻良人,免得吊死在自己这棵歪脖子树上。
  ……
  祁修景睁开眼睛,准确来说应该是疼醒的。
  消毒水的气味很浓郁,此刻似乎是半夜,病房内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腹部的伤口钻心似的剧痛,他一阵阵咳嗽起来,牵动的伤口更疼了,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忽然,简辞惊喜的声音穿透黑暗寂静:“祁修景!你终于醒了!别动别动,别扯到伤口,我这就叫医生!”
  兴奋的脚步声,然后是床头呼叫铃的声音,祁修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简辞,你怎么不开灯?”
  简辞闻言一愣,转头看向病房落地窗外的午后骄阳,怔愣几秒,反应过来的瞬间骤然感觉浑身都凉了!
  “祁修景,你、你……”
  祁修景听着简辞“你”了半天,然后一只温热的手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你别怕啊,没事,肯定没事……”
  “现在是白天,对么。”祁修景没有对焦的眼睛闭上,又重新睁开。他何等敏锐,轻易就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看不到了。
  医生还没来,简辞自己已经完全慌了,但却还绞尽脑汁试图先安慰祁修景,干巴巴笑道:“肯定不要紧,别担心――”
  祁修景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在这里似的,他睁开眼睛,“看”向简辞的方向,嗓音依旧是刚苏醒的疲惫低哑:
  “简辞,过来让我看看好么。”
  简辞一愣,继而有些莫名其妙,毕竟祁修景失忆之后向来腻歪粘人,一直是叫他“阿辞”。
  但他没在意,还是上前一步握住祁修景的手。
  医生很快赶到,告诉简辞说祁修景能醒来就已经是彻底脱离危险了,这次可以彻底安心了。
  “他的眼睛怎么回事?”简辞没法安心。
  医生道:“是颅内淤血导致的,大概一两个星期就能恢复,出血量不大也不需要手术。”
  其实医生在祁修景没醒的时候,就已经和简辞说过一遍了,但当时简辞紧张地茶饭不思,整个人迷迷瞪瞪,什么都没听到。
  这样的家属确实不少,毕竟关心则乱。
  大概是想让简辞放松,医生离开之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笑道:“您和祁先生感情真好。”
  简辞闻言脸一红。
  说好了自己是来讨债当作精的,怎么作来作去还作出感情来了?
  上次也是这个医生,当时他还当着人家的面恶狠狠潇洒说“他死了正好,我先提前买上保险。”,把塑料关系做到了极致。
  万幸那根断裂的金属杆没有伤到内脏,但急性失血和脑损伤还是让祁修景昏迷了六天。
  这人才刚刚醒,虚弱到活动手指都难,却执意非要摸一摸简辞的脸……又或者说是把他浑身上下都摸个遍。
  “你怎么了?”简辞无奈,“摸摸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好决定要不要弃暗投明,去找你的白月光学弟?”
  这话现在纯粹开玩笑了,虽然不知道不干人事的狗男人以前怎么想的,但他好歹已经知道白月光是子虚乌有的了。
  祁修景抿唇不语,虽然艰难却始终牢牢攥住简辞的手不肯松开。
  简辞感觉到他就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而极度缺乏安全感,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忽然,祁修景开口道:“简辞,对不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或许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像是蕴含了无比沉郁复杂的感情,简辞无端有种他要哭了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只是想想,这狗男人怎么可能哭?
  简辞想了想,忽然震惊道:“为什么对不起啊?我靠你该不会真有白月光吧?不然道什么歉?”
  祁修景没说话,依旧紧紧攥着简辞。
  他不仅想起了以前的记忆,他还想起了很多本该不存在的记忆。
  那些画面就像一场恐怖的梦,却又那么刻骨铭心的清晰真实。
  他这辈子极少有什么恐惧的东西,但他却恐惧到不敢去看简辞的尸体,不敢去参加简辞的葬礼――
  向来理性的人可笑地自欺欺人,就好像只要他不看,那个爱笑爱闹的青年就还活着似的。
  可他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悔恨都像笑话。
  他一步一叩首、走过高而长到像是没有尽头的台阶,恍惚间望向山顶,明艳张扬的青年站在上面,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挥着手喊道:“景哥!学长!”
  他是真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这样就永远能自欺欺人,不用面对幻象背后的真实了,又或者让自己干脆死在此刻才最好。
  但当他真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山顶时,僧人问他有何执念有何心愿,刹那间,一切幻想烟消云散。
  祁修景茫然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终于可悲可笑地发现,自己甚至连心愿都没了。
  人死不能复生,即使他再将这条石阶走上一千次、跪上一万次,他弄丢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祁修景自杀前的那段时间,总能看到简辞出现在他身边。
  有时简辞穿着校服,眼睛亮亮的看着他,有时候悄悄躲在角落里吃着蛋糕,还自以为不会被发现。
  但更多时候,简辞流着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无尽深海。
  祁修景想去抱住他,想去阻止这一切,但青年看向他时,眸中只有绝望与恨意,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
  病房内,简辞被祁修景攥着手,哪里也去不了,只好无奈哄他:
  “狗男人,你讲点道理行不行?我都说了暂时不离婚、不跑路,你老不松手是什么意思?”
  放在平时的话,早就顺口大声骂他了。
  但一来简辞心软,人暂时瞎了,没有安全感也能理解。二来如果当时没有祁修景死死护着他,他也不会有机会这样活蹦乱跳。
  “你看看,人家护工都把饭放桌上了,”简辞耐着性子坐下,摸了摸祁修景金贵的脑袋,“松开你的狗爪子,我去拿饭。”
  简辞总算顺利将盒饭拿过来。
  他吹了吹白粥,转身要喂给祁修景,忽然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
  祁修景俊美的双眼无神看向天花板,眼眶发红,泪水打湿浓密长睫,然后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简辞愣在原地,难以置信道:“祁修景,你……哭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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