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马甲被戳破,钟灵索性也不再演了。
她清了下嗓子，双手环胸，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披这马甲有近十年了,自诩没有露出过一点破绽。不管是修为强大如荀真叶,还是和她交好如时岚、黎笑，哪怕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多年的卫家兄弟,都未曾察觉过一丝不对。
结果,莫名其妙地被一个才打过几次照面的少年给认出来了，钟灵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演技。
陆惜剑的眉心轻折,似是不解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就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啊。”
面前的少女虽然面容和身形都与山神娘娘有细微的差别,但是那双清凌凌、仿佛藏着湖光山色的眼睛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镌刻出来的。
这世上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也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就像明月就是明月,石头就是石头,这如何会认错。
钟灵再三盘问,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演技有问题，而是这小子眼光太毒。
这是什么天赋灵法吗？
钟灵摸着下巴思忖，类似阿青那样，和人对视一眼就能知晓对方过往回忆的特殊技能？
“你……”
钟灵正欲说什么，忽然储物袋里的山神木雕发出了一阵强烈的震感,她分出仙力回应了木雕，荀真叶的声音响在她的脑海。
无垢宗出品的传音纸鹤只能单向联系,留音符更是有延迟，还是系统商城里的山神木雕最好用,雪原谷出事后,钟灵就花了不少信仰值又兑换了一只木雕给了荀真叶,方便有急事能尽快联系她。
“你就当我是体验生活吧,还有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不然这里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钟灵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警告，随即直接动用缩地成寸的神技，在陆惜剑面前原地消失。
清风吹拂，地上的残叶打了几个圈，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站在暖阳下的陆惜剑低笑一声，转身继续练剑。
―
桃花峰，议事堂。
荀真叶和一干长老端坐于大殿之中，气氛沉重，无一人敢高声喧谈。居于中央的首座空缺，直到一道曼妙的身影凭空出现落座，仿佛唤醒了沉默的众人，洪亮划一的嗓音响彻大殿。
“参见山神娘娘。”
钟灵在启用缩地成寸的同时，解除了变化之术，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随着她落座的动作，那条从不离身的面纱已然覆在了她的面颊上。
“荀宗主，有何急事唤我？”
荀真叶连忙起身，禀道：“山神娘娘，刚刚接到消息，朔州城已被妖魔大军攻破，百姓死伤无数，各大宗门也损失惨重，剩余的弟子已纷纷撤离。”
钟灵眉头微皱：“什么时候的事？”
“这消息是半个月前发出的，现下妖魔大军估计已经往扶桑城进发了。”
朔州城是西岸最重要的天堑关口，一旦失守，整个西岸沦陷是板上钉钉。
“接下来的几日，将会有大量的流民从西岸渡江逃难而来，还有从雪原谷到这里沿途的百姓，我们要提前做好安顿流民的准备。”
“你们派去给各大宗门送信的弟子可有消息了吗？”
“已经回来了。”
钟灵紧接着问：“他们怎么说？”
钱长老抢着说道：“禀娘娘，天水宗的人并不以为然，只说会向上面禀告便将我们的人给打发走了，梵音宗对这件事很重视，但他们宗弟子众多，举宗搬迁不是小事，他们说还需要从长计议……”
一提这事，钱长老就来气，他们好心派弟子去给天水宗的人报信，结果被人拦在门口晾了好久，干等了两个时辰，才有个小弟子出来，说是宗门的长老都外出了，只能等长老回来后再禀明，他们若等不及，就先回去。
明显就是不信他们的话，随意搪塞的托词。
钟灵听了后，顿觉头疼，天水宗跟无垢宗先前有过节，所以不相信他们的人传话也是正常。不过梵音宗的回复倒是意料之外，都什么时候还从长计议，非得等到妖魔打到家门口了再撤离吗？
荀真叶补充道：“外派的弟子还特意去雪原谷附近探查了下，发现峡谷处隐有黑气弥漫，恐怕要不了多久，魔气就会冲破秘境桎梏，攻袭瑞雪城。弟子们临走前在城中散出消息，只是百姓们都不太相信……”
瑞雪城地处东岸最北端，气候严寒，临近的苍溟江水都冻成了冰川，除了走商的商队，几乎没有外乡人会去瑞雪城，城中百姓生来都没见过妖兽长啥样，只偶尔从商队口中听闻西岸的惨况，百姓们乍一听有妖魔即将来袭的消息，都当做是耸人听闻的谣言，竟无一人相信是真的。
“算了，由他们去。”钟灵无奈地摆了下手。
雪原谷已经出现了种种明显的异常，而山神段雪容却全无动作，看来他是妖魔走狗这件事已经毋庸置疑了，只怕就等着妖魔冲破秘境，将整座城池献祭。届时，那些宗门弟子尚有自保撤离的能力，就是苦了城里那些凡人百姓了。
钟灵心道，人各有命，她能救得了一方百姓，却救不了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她已经将消息都递到家门口了，也算仁至义尽，眼前还是先管好自家吧。
―
在朔州城破后的一个月，扶桑城及其南边城池村落陆续被妖魔大军攻占，整个西岸如同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流血漂橹。有的城民不愿离开久居的家园，在短暂的反抗下，成为了妖魔的口粮，而有些早早得到消息了的城主，第一时间集结城中百姓，带走了城里所有的物资，果断渡江逃命，只留下了一座空城。
桃源城东岸的码头，每天都能接到数千名渡江而来流民，最多的时候，城里一天就新增了将近两万人口。如今的桃源城再不是十年前那座面对几千流民就手忙脚乱的小城池了，自有一套严格的收容流程。
所有的流民都要经过体检，确定没有时疫等传染病后，方能入城，统一安排住宿和工作。经过多日的逃亡，有不少流民都染了风寒和时疫，这些伤员则被安顿在城郊的帐篷隔离区。这些帐篷虽然都是临时搭建，但是保暖又干净，药坊的人每天都会过来给伤员诊病。
卫长风拜入宗门前，留下了治疗时疫的方子，经过这十年间，不断有擅长医术的能人查漏补缺，这张药方对时疫的治愈率已经到了九成。
哪怕病到奄奄一息的流民，几碗热药汤灌下去，也能缓过来半条命。
凉风习习，卷着院落的花瓣飘进轩窗，轻盈地落在案台上，狼毫笔尖划过雪白的宣纸，留下一道道墨香水痕。
待最后一笔落成，钟灵搁下毛笔，将纸展开拿起，审看着刚刚完成的图纸。
图纸上画得是码头的布局雏形，现在江边的码头最多能同时容纳二十艘船同时停靠，在西岸没有沦陷前，尚且够用，然而现在时不时便有运送流民的大型船只到来，来往交易的货船，还有百姓打渔的渔船，经常造成水路堵塞，为此还爆发过不少口角冲突，是时候该将码头扩大修整一番了。
系统的建筑菜单里，有现成的大型码头建筑售卖，但是需要五万点的信仰值。
前日，桃源城的常住居民已经破了十万，区区五万点信仰值，对现在身怀巨富的钟灵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不过钟灵未雨绸缪的心很强烈，这巨额的信仰值只有留在身上才有安全感。信仰值能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任何东西，法宝、丹药、武器、粮食，在今后面对上妖兽大军时，比任何的灵泉灵石都管用。
这是只有她才拥有的底牌。
眼下城里人力充足，有了图纸，安排好人手，短短几日就能改造好新码头，别说五万信仰值，就是五百，她也舍不得乱花。
钟灵只是将心中设想的大概布局画了下来，具体的尺寸还得让卫樟和城里的巧匠再根据用到的石料、沙袋等建材再细细丈量。
她将图纸放平，指尖虚空轻点，施了个法诀，只见图纸像有了生命，迅速地自己对折起来，三两下就将自己折成了一只纸鹤，摇摇晃晃地腾空飞起，越过窗户，逐渐飘远。
春日的日头不浓烈，但却像温水煮青蛙，晒上一会儿便教人起了睡意，钟灵连着两日没有休息，此时有些犯了春困，抻着懒腰起身，忽然，见那白色纸鹤竟又从窗户外飞了回来，“啪嗒”一声平稳地在案台上着陆。
钟灵一愣，她的法诀不可能施错啊，这纸鹤还能迷路？
将纸鹤拆开，钟灵才发现原是另一只，上面写着时岚的字迹。
“阿灵，我们刚刚接了临江平原的宗门任务，报酬还算丰厚，你若有意一起去，今日巳时在北城门口见。”
钟灵若有所思：“临江平原……”
【系统：临江平原目前为无主之地，探索进度达100%可划分为自身领地，当前探索进度为48%，请宿主再接再厉，勿要懈怠。】
她本是自言自语，系统见缝插针地出来刷了刷存在感，话里话外嫌弃她总是窝在领地里，对于开疆扩土一点也不积极。
“扩什么领地，妖魔就是从北边来的，再往北边扩，纯属作死。”
钟灵懒得打理系统，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就势歪坐在贵妃榻上，轻拢幔帐，睡了一场回笼觉。
―
桃源城北门。
北面的城墙是最先开始建的，东城墙和西城墙尚建了一半，北城墙就已竣工了。乌青色的砖纹古朴大气，风火不侵，放眼望去足有六十尺高，气势磅礴，高耸恢弘。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隔着一条护城河，是从苍溟江引来的一道活水，将城池环环围绕。
在挤挤挨挨的人潮中，四位结伴而行、姿容出众的少年少女格外的引人侧目。
他们各个腰间挂剑，一看就是修仙之人，其中的一人还穿着无垢宗的道袍。无垢宗在城中的名声极佳，颇受百姓爱戴，他们在城门口方站了一会，旁边摆摊的小贩就热情地过来问他们渴不渴，要不要喝碗凉茶。
时岚刚婉言谢过摊主，就听黎默道：“现在已经巳时一刻了，阿灵估计不会来了吧。”
“那丫头最近忙得很，一天到晚不见人影。”黎笑一边低头整理自己的储物袋，一边说。
时岚看了眼城门口立着的日晷，继而盯着城门方向，说：“再等一刻钟，不来我们就出发。”
方过了须臾，一道灰色的身影御剑落在他们不远处。少女跳下剑来，灰扑扑的道袍掩不住她曼妙的身材，随意挽成的发髻愈衬得她不染粉黛的俏脸，清丽天成。
少女在人群中左右顾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阿灵！”
黎笑朝她高声招手。
钟灵闻声望来，脸上浮现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先走了……”
钟灵挠挠头，她这一觉差点睡过了时辰，时岚含笑说：“还好没走，我们就知道你会来。”
“赚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次的任务报酬有三瓶固元丹，一瓶养灵丹，足够你闭关大半年的开销了，不来可就太亏了。”
黎笑上来挽住钟灵的手，生怕她临时反悔似的。
他们三人都是长老的弟子，待遇比普通弟子都要优厚一些，师尊还经常拿出个人私藏给他们开小灶，反倒是钟灵只能靠宗里每月下发的份例生活，那哪能够啊，所以每回接到报酬丰厚的任务，他们都会想着拉上钟灵一起。
钟灵忍俊不禁，目光无意间越过黎氏兄妹，发现在黎默的身后竟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倚靠在白玉桥栏旁，墨发高高束起，一手怀抱着长剑，另一只手里端着碗凉茶，气定神闲地喝着。
钟灵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她清咳一声，迅速换上不熟且礼遇的口吻：“这位是……？”
陆惜剑闻言放下茶碗，目光投了过来，方站直身子，黎笑抢在他前面诧异地说：“这位是陆大哥，他就是上回搭救我和哥哥的少侠，这次的任务有些危险，陆大哥剑法超群，有他在，任务更能有把握。”
“哦，是他啊。”钟灵恍然大悟。
黎笑眨眼：“是啊，你先前不是见过吗？”
“没认出来。”
陆惜剑：“……”
作者有话说：
陆惜剑：媳妇儿换再多马甲也能一眼识破。
钟灵：不认识，不熟，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