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安戎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以为薄凛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时,却有轻柔的吻隔着一层衣料落在手指长的蜈蚣一般的疤痕上。
  他顿时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浑身一震,撑起膝盖往前爬,却被身后的alpha箍住腰,十指收拢,扣上小腹。腹部是更长也更加明显的剖腹的伤痕,安堇曾经从那里被抱出来,而他的生殖腔也从那里被摘除。
  胸腔剧烈起伏,安戎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警告:“薄凛!”
  他扭动着被松开的上身试图转过身来,而被alpha掌握着的身体被顺势一扭。
  明亮的灯光里,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薄凛猩红的双眼,半张着的嘴唇动了动,斥责的话却哽在了嗓子里。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他明白,他一直被珍爱着。
  被这个曾经抛弃过他的男人。
  alpha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滚动,形成蜿蜒的泪痕,像是连他都哭过一样。而他的心在此刻也跟着难过起来,不是为他自己。他的苦难,他已经熬过去了,可这个alpha的痛苦,似乎从未曾间断,而在这之后,却突然达到了峰值,甚至会延续很久。
  “其实也,”喉结动了动,安戎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殖腔、生殖腔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至于……只有一个也能好好活着。你不用,不用这么……”
  干燥冰冷的嘴唇落在安戎的眼睛上,他下意识地合上眼睑。
  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刻,他没办法伸手推开薄凛。
  这个男人此时那么难过。
  即使是毫不相干的路人,正常有同情心的人也不会对别人的痛苦冷眼旁观。更何况,这是他深爱过的男人,纵然分手的过程颇多不快,但至少事隔经年,他也能理解薄凛的苦衷。
  谁都有错,谁也都没错。只能说他们有缘无分,在对的时间相遇,却在错的时间相爱。
  被伤害的感情没办法修补,但人情还在。
  他不想看到薄凛因为他悔恨终生。
  但他的纵容只在他能够接受的程度,薄凛的吻一点点下移,安戎抬起手,挡在了彼此的嘴唇之间。
  薄凛颤抖的手紧紧握着安戎的肩膀,他的吻还是落了下来,落在安戎的手心。
  “你杀了我吧。”他哑着嗓子说。
  疼痛从胸腔向外蔓延,他浑身都在疼。
  他很想死。
  真的想死。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分开的这些年,他从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可在此时,他后悔了。
  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即使安戎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薄凛的话说出口的瞬间,安戎变了脸色。
  一个顶级alpha说出这样的话,他对自己彻底失去了信心,他的精神在崩溃的深渊边缘,一阵风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别这样,”安戎抖着嗓子说,“我原谅你了,薄凛,你听说,我早就原谅你了,错的并不是你,我现在已经能理解你当初……”
  “我都知道。”
  “……什么?”
  “我知道,从一开始,一直……都知道。”
  安戎有点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alpha曲着膝盖跪在床上,弯下的后背像是被无形中的重负压着,颓废而无力的姿态,他握着安戎的一只手,猩红的眼睛已经没有泪,却充满了即将泣血般的痛楚和悔恨,“你离开我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冷极了,牙齿打着颤,咬肌死死地闭合,沉默片刻,才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怀着孕,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安戎眨了眨眼,眼睛酸涩得厉害,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怀孕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他逼走?
  为什么还忍心让他离开?
  他后来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后来哪怕因为器官的残缺而被身心上的病痛折磨的时候,他也未曾将这些归咎在薄凛的身上。
  他一直认为那是他自己需要承担的后果,在他决定留下安堇的时候他就该承担这一切,而他也不曾后悔,因为安堇是可以让他拿命来换的天使,一两个器官更是值得。
  他一直以为他们的恩怨在他离开的那天就结束了,可原来,薄凛什么都知道。
  他突然觉得很冷。
  惊心的寒意让人毛骨悚然,他伸手去推薄凛,扣着他肩膀的手指倏然收紧,又一点点松开。
  alpha颓然坐在床上,总是如松树般笔直的后背完成一张弓,薄凛低着头,发丝凌乱,失魂落魄。
  安戎坐起身。
  他也低着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他很少去摸去看那次劫难后留下来的伤口。生殖腔对于以前的安戎来说,就像是个阑尾,可有可无。直到安堇在他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他接受了男性beta的设定,也感谢它为他带来了一个小天使。
  如果说生殖腔的摘除只是让他感觉到难过,失去了一颗肾脏,给他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不适。
  有些人一颗肾也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可他却没那么幸运,术后身体内环境紊乱、免疫力下降,甚至曾面临肾衰竭乃至全身器官衰竭的威胁。
  好在经过五年的治疗和调养,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一天天在好转之中。只能说安戎的底子好,体质稍微差一点,现在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敢想象。
  他或许该恨的。
  起码也该为自己不平。
  可他难道真的能在身边的这个alpha已经濒临崩溃的现在,伸手把他推进悬崖里吗?
  他可以和苏家人决裂,却永远无法伤害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干什么呢,”他嗓子发干,却故作轻松地牵起嘴角,“你难道想连安堇的存在都否定吗?想想堇堇吧,为了她,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