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薄惠都没好意思在孩子们面前提留宿的事,薄凛却还是住下来了,甚至还是一副准备住到安戎病假结束一起回赫城的架势。说起来倒也是情理之中无从挑剔,反倒是此前即使来到熹城也总是住在酒店太不近人情,但满屋子的人上到主人下到保姆都知道,这明显不符合薄凛的作风。
  安戎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卧室或者书房里,办公的时间其实不多,既然是休病假,自然是要拿出充足的时间来休息。
  但他不爱出门,不想有跟薄凛在同一个空间呆太久的可能。
  其实还是放不下放不开吧。
  见面之前以为真的已经都过去了,然而除非失忆,过去的不是不愉快,而是毁天灭地的痛苦,锥心刺骨怎么可能彻底从心底从记忆里拔除。那些旁人千帆过尽后的释然不过是经历了太多无从细数,而安戎却只有过这么一次刻骨铭心却又痛彻心扉的爱情。
  只是尽量不去想,尽量让自己能够保持最后的体面和自尊。
  很多时候他都是坐在书房的小阳台上,双手搭着腹部看着院子里秋季的熹城仍旧盛开着的种种繁花发呆。
  半敞着的玻璃窗偶尔会传来安堇的笑闹声和alpha低沉轻柔的嗓音,这让安戎生出一种深深的疑惑。
  薄凛何时有过这样的耐心?
  众所周知,安堇只是一个“领养”的孩子,那是他和裴梨的约定。他倒不是怀疑薄凛知道了什么,只是诧异于薄凛有一天也会给予一个人类幼崽这样的温柔。
  但这些念头往往转瞬即逝,他无从深思,也不愿深思。往后他们也仅仅是薄F的生父和薄F的养父的关系,仅此而已。
  薄F站在客厅的角落,隔着窗户看着院子里,紧了紧手指。他有一种把安堇和薄凛隔开的冲动,却无法忽视安堇看着薄凛那明亮得能扫除一切阴霾的眼神。
  那或许就是血缘至亲冥冥之中的吸引力,安堇虽然外向,却很少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这样亲近一个人。
  这一瞬间,他似乎共情了安戎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的虚张声势根本瞒不过安戎,所以他矛盾,他愧疚,他觉得自己的心背叛了安戎,让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苦难都成了一桩笑话。
  可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安戎怎么可能怪他,就像他此时无法把安堇从薄凛身边带走一样。那是安堇的快乐,即使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谁,但她的心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得到。
  薄凛蹲在草丛里,毫不在意尚未完全蒸发的晨露打湿了裤脚,也不顾及此刻的姿势与一举一动都是教养和优雅的他完全大相径庭。
  安堇弯着腰撅着屁股在草丛里翻找,不时发出被跳出来的昆虫吓到的尖叫声。薄凛的嘴角毫无意识地翘着,余光扫到脚边青草尖一只翠绿的大肚螳螂,正舒展着漂亮的覆翅。
  薄凛眼疾手快地捏住它的后颈。
  “堇堇,螳螂。”
  alpha声音颤抖,没错,正是这位达成几亿的交易都不会动一下眉毛的薄先生,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螳螂而感受到源自心底的激动。
  一个小时毫无所获的安堇惊喜地回过头来,在看到薄凛手上那只漂亮的螳螂时兴奋地尖叫一声,抱着挂在脖子上的观察盒跑过来。
  “螳螂吗?!哇,好漂亮!”
  薄凛嘴角含笑,双目注视着他的小公主。那笑颜比落在脸上的阳光还要炫目,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自豪,却又隐隐生出一点痛楚。
  如果,如果有如果……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于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惜,没有如果。
  “是绿色的螳螂!”
  “堇堇没见过螳螂吗?”
  “见过哦,但是都是灰色的,草灰色的,可是这个,哇!这么漂亮!”再次感叹一声,安堇抱着观察盒无意识地依偎在薄凛的膝盖上。
  放松的身体一点点倾向自己的怀里,带着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omega浅淡却让人心动的铃兰馨香,薄凛屏住呼吸,生怕一点点的声响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然而就在此时,从院门处传来一道声音。
  “堇堇。”
  安堇蓦地抬头。
  下一秒,那柔软的身体离开了怀抱,薄凛的双目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直到他看着他的小公主兴高采烈地奔向另一个高大alpha的怀里,茫然被失落和酸涩取代。
  自主的,自动的,不是他偷来的依偎和拥抱。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在alpha弯下腰时,用做过无数次的熟稔,一溜烟地爬上对方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开开心心地被抱了起来。
  “牧牧,快看,螳螂,绿色的!”
  举着观察盒给牧野看的安堇,并不知道因为这个举动,有人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好漂亮,”顺着安堇的话夸赞,牧野微笑着问,“堇堇捉的吗?”
  “是叔叔捉的,”安堇看着耀武扬威地挥舞着两把大镰刀的螳螂,缩了缩脑袋,“我不敢,会割手吧,”抬起头,安堇真心实意地感叹,“叔叔,你好勇敢啊。”
  顺着安堇的视线,牧野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薄凛。
  两个alpha短暂地对视,略微颔首示意,各自怀着心事,同时转开目光,却又都落在安堇的身上。
  “牧牧,我想捉蝴蝶,为什么都没有看到蝴蝶?”
  “现在的天气蝴蝶都躲起来了。”
  “那你陪我捉蛐蛐好吗?”
  “玩点女孩子玩的不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折折纸?画画画?”
  “可我喜欢捉虫子,谁说女孩子不能捉虫子?”
  “好吧,你说的对。”
  站在旁边听着两人亲昵的对话,薄凛明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不该嫉妒,胸口中却还是有一把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沉沉的目光看着从牧野怀里滑下来牵着对方的手往草丛里钻的安堇,alpha深深地吸了口气。难以言喻那心情有多么沉重,那股难过的心情甚至让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看不下去的男人打算转身离开的前一秒,忽而意识到什么的安堇转过头来。
  “叔叔,不陪堇堇玩了吗?”
  安堇怔怔地看着薄凛,对方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整理,虽然只是隐约的一点痕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而有些难受起来。
  “我……”薄凛艰难出声。
  安堇摘下脖子上的挂绳,提着观察盒朝薄凛跑过去。
  “叔叔是玩累了吗?”把薄凛难看的表情归之于疲惫,安堇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丝丝缕缕的温度从被握住的指尖冲破皮肤传到身体,传到心脏,薄凛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牧牧,虫子下次再捉吧,”安堇回头招呼一声,又仰着头看向薄凛,“叔叔,可以陪我折纸吗,就坐着陪陪我,可以吗?”
  别说折纸。
  陪着你造飞船都可以。
  薄凛喉结滚动,压下澎湃的心情,矜持地“嗯”了一声。
  看着手牵着手的两人,牧野抿了抿唇。
  如果当初他没有弄错人……
  后悔也无济于事,更无法以“保护者”的立场介入其中拒绝时至今日才出现在这一家人面前的薄凛。
  他不敢肖想太多,只希望安戎能平安幸福。
  但,至少不是薄凛。
  至少,不是造成了一切苦难的这个男人。
  安堇拉着薄凛去折纸了,牧野询问了安戎的所在,上楼敲开了书房的门。
  阳台的圆形茶几上倒扣着一本书,下面是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一碟饼干、保温壶和一个水杯。
  安戎把饼干碟递给牧野:“早上现烤的。”
  牧野接过来,又放在茶几上,把夹在腋下的一个文件袋递过去:“利维寄过来的,医院前几天打你的电话没打通,联系了我,我顺便让利维把东西都寄过来了。”
  安戎接过来,看着已经有些磨损的文件袋边角,微微有些怔然。
  过了片刻,他才抓了抓头发笑了笑:“延长到半年,有点记不清时间了。”
  “这次我也忘记了,”牧野抿了抿唇角,“以后会帮你记住的,这两天抓紧时间做个检查。”
  安戎点点头,没看文件袋里的东西,压在了笔记本和书中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牧野随手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太甜了,忍不住皱了皱眉。
  安戎看他的表情笑了:“保姆按照我的口味做的,有这么甜吗?”
  牧野叹了口气:“遵医嘱。”
  安戎垂下眼,不以为然地皱了下鼻子。
  牧野定定地看着他,安戎亳无所觉,拿起手机。
  “他怎么……”
  安戎捏着手机的手指动了动,他没有抬头,滑动屏幕:“什么?我没听清。”
  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想说这件事,起码是不想和他说这件事。他和薄凛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牧野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安戎抿了抿唇,即使不抬头光听声音也能知道牧野的表情,但他还是没有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