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昔站在咖啡厅那个偏僻的角落里。
  他看着眼前扭头看着窗外的小小的alpha,明明只是个四五岁的人类幼崽,却让他忍不住身体簌簌发抖。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腺体所散发出来的寡淡的信息素的味道,是浅淡的松香,气味分明应该是柔和的,却带着雪原般的冷冽。
  米昔下意识地看向带他来的云蔚,即使后者也是他畏惧的对象,但人类潜意识里,都会倾向于依靠自己所认识的人。
  然而即使云蔚接收到了他传递来的求救的信号,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恭敬地朝薄F微微低了低头:“F少爷,人来了。”
  停顿了三五秒钟,薄F才转过头来。
  米昔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看着这张和薄凛肖似的脸,隐约猜到了什么。
  云蔚走开了,给他们让出适合谈话的私密的空间。
  咖啡厅里本来就没什么人,这个角落又更是静谧,只剩下两个人,米昔不安地绞着衣襟。
  “请坐吧,要喝点什么吗?”
  声音里带着幼童特有的稚气,然而语气却冷淡而成熟,非常鲜明的矛盾出现在这个四五岁的孩子身上,让米昔更有种心提到嗓子眼的不知所措。
  他踌躇着慢慢在薄F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甚至因为紧张和无措,只是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最简单的话。
  落雪后一天冷似一天,见他穿着单薄,来到温暖的室内身体仍不住地簌簌发抖,即使从他无意识地泄露出的信息素中察觉到他的颤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紧张,薄F还是为他叫了一杯热可可。
  热饮上冒着蒸腾的热气,米昔却连把冰凉的双手从桌子下拿起来捧住温暖的瓷杯的勇气都没有。
  他低垂着纤细的脖颈,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自己的胸口里去。
  “我叫薄F。”
  听到那冷淡的声音,米昔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他仍旧埋着头,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是米、米昔……”
  薄F看着他。
  小孩子的眼睛往往大而圆润,和薄凛狭长的眼型不同,然而那双眼看人的时候,却总有种惊人的相似。
  薄F很失望。
  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从哪里看,都比不上安戎。
  然而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的安戎,在信息素面前,在天之契面前,却根本连和这个人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他闻着这个人身上玫瑰味信息素的味道。
  那味道他闻过一次,在那天安戎来薄氏给薄凛送文件的时候,或许是沾上了这个omega的信息素,那么一点浅浅的味道,如果是别人的,他根本不会感觉到,可因为这是他父亲的天之契,他不但感觉到了,甚至觉得好闻。
  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薄F垂下眼睑,看着面前精致的白瓷杯。
  过了好半天,他才把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勉强压下去。
  “你有喜欢的人吗?”薄F突然突兀地问。
  米昔一怔。
  他还不习惯这个四五岁的孩子用这种成熟的语气说话,过了好半天都没能回答上来。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红了脸。
  只是还没等他回答,薄F补充:“我指的是,以前。”
  米昔又怔了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嗫嚅着说:“没有……在遇到、遇到薄先生之前……没有……”
  他磕磕巴巴的话音刚落,薄F就紧跟着说:“可是他有。”
  米昔茫然地看着他:“……什――”混沌的大脑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米昔“啊”了一声,“我,我知道……”
  “我爸爸他,非常喜欢他。我也是。”
  米昔的脸色更加苍白,因为紧张而浑浑噩噩的大脑要过很久才能消化掉薄F每句话的意思,他想了好半天,试图解释:“可、可是,天之契……天之契不一样啊,我们,我和薄先生,我们的相爱和结合,难道不是被法律保护的吗?”
  相爱、结合。
  米昔陈述的都是事实,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让薄F感觉到出离的愤怒。
  他愤怒的对象并不是眼前这个omega。安戎给他的温情、对他的教育,那些一点一滴教会他的关于人类的感情和正常的三观,让他拥有的共情的能力,让他无法对这个柔弱的omega迁怒。
  即使,他真的很讨厌他。
  他讨厌的不是米昔这个人,而是他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他好不容易才遇到、得到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的独一无二的安戎,他的哥哥,他想要他成为自己妈妈的人,会被伤害、会被抛弃。
  他愤怒的是天之契的存在。
  是他那个明明看似什么都无法打败,却在此时什么都做不到,只知道逃避,甚至连逃避都无法躲避命运的他的父亲。
  安戎有什么错?
  他父亲先爱上的难道不是安戎吗?
  凭什么因为是天之契就是合法的?
  因为是天之契,被伤害的那个人反而是多余的,全世界都会为这两个人的结合而欢呼,可凭什么,凭什么安戎就该被抛弃,就该承受这一切?
  连他都不能接受,为什么从这个omega嘴巴里,甚至未来会从几乎所有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被法律保护的呢?
  “你不会觉得愧疚吗?”心绪不平,薄F的嗓音微微颤抖。
  米昔茫然:“为什么?”
  薄F的胸口不住起伏,他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压抑了自己想要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因为不公平而大吵大闹的欲望:“我哥哥,安戎,他多么喜欢我爸爸,我爸爸又有多喜欢他,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他们要分开了,你难道不愧疚吗?”
  米昔沉默片刻,回答的却仍旧是那句无懈可击的反驳:“可是,我们是天之契啊。”
  薄F的心重重地往下沉下去。
  说不通的。
  即使他现在去大街上随便拉出来一个询问,得到的也会是同样的回答。
  因为是天之契。
  所以先来的,反而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