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普通人的思维里,看日出代表的大概就是在山顶搭帐篷之类。
  直到置身于风景怡人的温泉山庄时,安戎才彻底有了要打破自己普通人固有观念的觉悟。
  抵达时正是日落时分,最后一点温暖的赤金铺在alpha宽阔的后背上,黑色的西装像是化成了一层柔软的细沙。
  安戎下车时,一抬头就看到正往前行去的薄凛金色的背影,或许是因为背影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或许是阳光产生的错觉,安戎突然觉得,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也不是全然的可怕。甚至那一瞬间,有一种让人踏实的感觉。
  其实想想,薄凛对他的那些质疑、警告、不屑、冷漠,曾经让他胆战心惊惧怕不已的种种,似乎随着他住进薄家画上了休止符。
  只是或许是从最初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留下来的负面印象太多了,他对薄凛的敬畏已经成了习惯。
  可他现在还怕什么呢?
  他既不是薄凛的敌人,在进入薄家之后也不再只是一个路人。
  自从薄凛决定庇护他的那一刻,自从他和薄凛开诚布公坦坦荡荡,他就不再需要惧怕他什么。
  或许裴梨对薄凛的畏惧在某些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判断,但他和裴梨的性格和作风完全不同,裴梨不敢做的,他敢。
  强者固然让人心生敬畏,但真正的强者,即使不会接受你一点笨拙的示好,至多也不过是嗤笑一声,置若罔闻罢了。
  “我来吧。”
  安戎从司机手里接过薄F的画具包,跟自己的书包一起背在一边肩膀上,牵着薄F快步朝薄凛追过去。
  薄F被他牵着小跑起来,安戎低头看他,笑了笑,再抬头时冲着薄凛走远的身影喊:“薄先生,慢点!”
  走在前面的薄凛脚步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来。
  容貌秀丽的纤细少年背着沉重笨拙的书包和画具包,嬉笑着大步而来。被他牵在手里的薄F因为跟不上而奔跑起来,酷似薄凛的脸仍旧表情淡淡,可当他朝薄凛抬起眼,四目相对,薄凛却看到,那双总是沉静忧郁的眼睛,此刻却在闪闪发光。
  在山庄管理人震惊的目光里,薄凛朝走到面前的少年伸出手。
  安戎微微一怔。
  薄凛对上他的目光,朝他肩膀伸去的手也在空气中凝滞了一瞬。
  但安戎似乎并没有察觉,他在一刹那的怔愣后,将薄F的画具包从肩膀上摘下来,递到薄凛手里。
  一行人走过不规则天然山石砌成的石路,薄F牵着安戎的手跟在后面,他仰头看向父亲为他背着画具包的身影,心里产生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会膨胀一样,让他整颗心都塞得满满的。
  总是挺括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被画具包的肩带压出一片褶皱和印痕,那个总是高高在上如神o般没有任何瑕疵的父亲,在这一刻,突然落入凡尘。
  原来,他的父亲,也可以像电视里的那些父亲一样。
  他手指倏忽用力,紧紧牵住了安戎的手。
  安戎低头,以为他走路没走稳,停了下来:“怎么啦?路不好走是吗?”
  薄F正要摇头,却发现薄凛转回身来。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抿着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着薄凛。
  薄凛却已经转过身去。他的停顿似乎就只是寻求一个答案,而他的答案是如何,对薄凛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
  睫毛闪了闪,薄F垂下眼睑。
  “薄先生,”安戎叫住了薄凛,“路不太好走,画具包我来拿,您抱一下阿F吧。”
  薄凛面色冷凝:“他可以。”
  安戎讨好地笑笑:“他才四岁。”
  “才?”
  安戎哑然。他想反驳,却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和薄凛辩论一个四岁的孩子走这种不太平整的石路会不会吃力。
  他把自己的书包也摘下来朝薄凛递过去:“那我来抱。”
  薄凛没接。
  跟在后面拖着行李箱的司机上前一步,正准备替安戎解围,安戎却已经将书包塞进了薄凛怀里。
  他弯下腰抱起薄F,托着他的屁股,让他面对面地靠在自己怀里。
  温泉山庄很大,而他们所在的是不对外开放的内院。院子里大片的露天温泉,温泉不远处是红瓦青砖的平层。廊庑下木地板延伸至温泉边,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晚餐已经准备完毕,安戎一直到进了房子里才把薄F放下来。
  两人去洗了手,再回来时餐厅里就只剩下了薄凛一个人。
  薄F独自坐上儿童餐椅,安戎一边帮他夹菜,一边问明天几点出发。
  薄F已经做过调查:“日出时间五点十一分,上山一个小时,四点出发。”
  安戎:“一个小时是指大人上山的时间,还是你上山的时间?”
  薄F似乎没想到这一点,他犹豫片刻:“……三点半出发?”
  安戎笑了:“逗你玩呢,四点就四点,明天哥哥背你上山。”
  薄F低下头:“不用,我可以。”
  安戎捏了捏他的脸:“谁说你可以?你不可以。”
  薄F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安戎打断了他。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有什么好勉强的呢?走路会摔跤就要让大人抱,不是大人说可以就可以,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吗?如果因为逞强受伤怎么办?”
  薄F眼睛眨了眨,闭上了嘴。
  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些话似乎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薄凛微微蹙眉。
  安戎问:“受伤了谁最心疼?”
  薄F:你。
  他没来得及回答,安戎已经替他说了答案:“当然是你爸爸,薄先生了。”
  薄F:“……”
  薄凛:“……”
  安戎支着下巴,朝薄凛笑了笑。
  薄凛面无表情地转开眼。
  “薄先生希望你能独立,”安戎摸了摸薄F的头,声音低沉下去,“但如果你受伤,他也会是最心疼你的那个人,知道吗?”
  父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凝视,转开。
  安戎笑了笑,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