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站在薄凛的书房里,安戎的心跳声仍旧在耳膜中轰然作响。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极度的失望和极度的希望,落差太大,心脏都有些麻痹了。
  安戎手里还拽着背包的肩带,针织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着,白衬衫趁着一张干净的少年脸,站在偌大的深色调书房里,那么纤细,一眼看过去,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然而那也不过是一眼的错觉而已。
  他眼睛此刻惊人的亮,是一种终能达成所愿的跃跃欲试。
  薄凛坐在书桌后。
  书桌前没有座椅,薄凛也没有任何表示,所以安戎正站着,但他此时并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
  他见薄凛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对着身后的书架,似乎在挑选书籍,等待片刻后,他试探着开口。
  “薄先生。”
  薄凛没有回应,但似乎也并未不悦。
  安戎松了口气。
  “我想脱离苏家,求您庇护。条件是等我大学毕业,为您免费打工五年……”他顿了顿,咬了咬牙,“不,十年。虽然您未必看得上我,但我仍旧认为,我可以为薄氏做出的贡献值得您今天为我破例。”
  十年很长。
  但在几十年的生命面前,却又根本不需要犹豫。
  薄凛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转动座椅转过身来。
  他低垂着眼眸将封面展开,他看着书,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不久前餐厅中薄F的那个微笑。
  他忽然记起,那孩子还是个巴掌大的柔软小婴儿的时候,也曾经哭过,笑过。那些记忆不知从何时变得遥远,当小婴儿混沌的大脑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薄F越来越像他,眉眼,轮廓,就连眼神和表情,都让他有种穿过时光、看着幼年的自己的错觉。
  哭是什么,笑是什么,难过是什么,开怀是什么?
  他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而人类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薄凛是个很理智的人,他会自省,也会承认自己的缺陷。
  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正常。
  但他认为这种不正常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智力、他的身体,缺失的情感让他有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冷静,甚至因为这种冷静,他能更精准地作出决断、下达命令。
  他身居高位太久,已经忘记了年幼时的彷徨和孤独。
  无法融入群体,像个异类一样生活,年幼时为此受过的苦,即使在成年后他拥有了一切,可过去的终究过去,他无法让年幼自己的缺失变得圆满。
  像他的薄F,在成年之后,未必会不好。
  可像他的薄F,在年少时,是否也会像他一样,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
  在意吗?
  不在意吗?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为过去的他评价。
  但他突然有点想看看,想看看薄F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看看会哭会笑的薄F,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他心底那些抓不住留不下的波动,那些他已经分不清辩不明的情绪,或许在这个少年身上,也能找到答案。
  “薄氏不需要你的十年。”薄凛抬起眼,无动于衷的眼眸、无动于衷的脸。
  安戎眼底那点杂糅着忐忑的期待和欣喜凝固。
  大落,大起,又是大落。
  “薄F似乎很喜欢你。”
  安戎迟疑着点头,又恍然想起了什么:“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并没有试图接近薄――F少爷,是去年圣诞节……”
  提起去年的圣诞节,安戎就想起了和薄凛的那个乌龙。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目光,简短地解释了跟薄F的邂逅。
  “搬来赫城,住进薄家,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也或许只有三年、一年,”薄凛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安戎瞠目结舌。
  他想不明白薄凛的意思。
  “我……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薄凛说,“你只需要考虑、决定。”
  “那我到底要付出什么?”
  “我说了,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作出决定,最终解释权在我手里,但我可以保证,不会侵犯你的任何权利。”
  安戎:“……”
  薄凛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压过了安戎对他的惧怕,安戎小声嘟囔似的说:“薄先生,你这样不清不楚地让我很为难啊。”
  薄凛倏地掀起眼睑。
  安戎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有点放肆过头了。
  “怕什么。”薄凛突兀地说。
  安戎:“……”
  “我很可怕?”
  你莫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安戎讪笑,不做回答。
  薄凛扣了扣书桌:“决定?”
  安戎吸了口气。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跟着薄凛未必会死,但跟牧野苏珑他们继续纠缠不清肯定会死的很惨。虽然不知道薄凛到底想做什么,但他左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何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薄家来的,只要他一天在薄凛眼皮子底下,苏h也好,牧野也好,谁也动不了他。
  从薄凛房间出来后,安戎跟着保姆去了客房。
  夜已经深了,今天的精力亏损太严重,安戎累得甚至都连澡都不想洗。但想到是住在别人家里,还是快速冲了个澡,收拾干净后倒头就睡。
  压在心里的事终于放下,安戎一直睡到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听到楼上不时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
  安戎没多想,摸过手机来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
  他下床拿出充电器充上电,开机。
  时间是上午九点多,通知栏里蹦出来几条消息。
  裴梨昨晚给他发了张照片,拍摄时间是白天,地点未知,只看到满地落英缤纷,是樱花开了。
  安戎元气满满地回复:约起来!
  裴梨的回复很快就到:等你等到花儿都谢了。
  裴梨:在忙什么?
  安戎举起手机,隔着玻璃拍了一张庭院的照片。
  安戎:[照片.jpg]
  裴梨:!!!
  裴梨:你怎么会在舅舅家!
  房门响了起来,安戎翘了翘嘴角,回复:回去再说。
  手机放回桌面上充电,又响了几声消息提示音,安戎没有再看,走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