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越夏 > 第69章 “别说算了。”
  在伞下狭小的空间内,空气潮湿而稀薄。
  由身体构成的仿佛能够遮蔽一切不安因素的屏障,毫无保留地容纳宁知蝉被雨淋湿的身体,属于瞿锦辞的气味和体温漂浮在周围的空气里,像是把宁知蝉包裹起来一样。
  “了了。”瞿锦辞的声音很低沉,混杂在雨声中,很轻地叫宁知蝉的名字,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落寞。
  他站在宁知蝉身后,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雨正不断落在自己身上,保持着同一种姿势,看起来像一个固执而不知变通的、很不聪明的人。
  仿佛心脏随着雨伞全部偏向了宁知蝉的方向,而瞿锦辞的眼睛却只看到宁知蝉的背影。
  “你出来啦。”瞿锦辞顿了顿,没有得到宁知蝉的回应,又问他:“怎么不打伞。”
  宁知蝉的衣服贴在后背上,隐约可以看到肩胛骨凸出的弧度。
  不知是不是因为畏寒,他轻微蜷缩着身体,也不回答瞿锦辞的问题。
  瞿锦辞撑着伞走近了一点,宁知蝉的肩膀却突然抖了抖,身体向侧方挪动,似乎下意识地避开瞿锦辞的靠近,于是瞿锦辞便没有再向前,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能看到宁知蝉侧脸的位置,把伞又向前倾斜了一点。
  “你淋了雨,这样会着凉的。”瞿锦辞说,“去我车上吧,我送你回家。”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贴在脸上的鬓发,尖削的下巴上坠着的水滴,似乎担心宁知蝉误解自己的意图,于是又有些谨慎地征求宁知蝉的意愿:“可以吗?”
  略微沙哑的尾音后衔接冗长的沉默,填满细碎的雨声。
  过了不知多久,宁知蝉才缓慢地开口。
  他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语调和发音都显得陌生和犹豫,迟钝地叫他:“……瞿锦辞。”
  瞿锦辞很快“嗯”了一声,宁知蝉停顿了片刻。
  他的嘴唇很轻地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瞿锦辞却突然再次叫他的名字:“了了。”
  “别说算了。”瞿锦辞说,“求你,别再说算了。”
  雨势有增无减,雨伞被倾斜得太厉害了,雨水拍打着伞面,从边缘一直掉落下来。
  宁知蝉抬了抬头,瞿锦辞的身形很高大,这样站在面前。
  他的大半个身体暴露在降水的灰色天空下,西装肩头落满了水滴,头发也被淋湿,浓黑的眼睫被坠着向下低垂,看起来有些狼狈和落寞,很紧地握着雨伞,遮挡住所有吹向宁知蝉的风和寒意。
  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混合着降水拍打车窗、雨天的潮湿微寒以及很淡的香气。
  宁知蝉坐在副驾驶上,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还没能理解瞿锦辞的意思,他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身体却比理智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可能是因为面对瞿锦辞时,摒弃思考已经形成了难以改变的习惯,潜意识的顺从和胆怯、以及某些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心绪又开始故态复萌,都让宁知蝉想不了太多,所以把他带上了瞿锦辞的车子。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瞿锦辞要送他回去做什么。言语羞辱,粗暴地做爱,还是直接把他带回南港。
  宁知蝉发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瞿锦辞。
  即便试图从往常的回忆中找到依据,然而脑海中所有与瞿锦辞有关的记忆整合起来,简直像一部暴力的情色电影。
  开端荒唐,结局糟糕,内容空洞,充斥着大量动机不纯的阴谋,赤裸冰冷的关联,以及劣质的、低俗的性,鲜有柔软的温情时刻,没有任何值得被记忆的、想要回去的画面,也似乎没有更好或更坏的可能性。
  宁知蝉低着头,脑子里很乱地想着这些,瞿锦辞的手突然伸了过来。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僵,甚至害怕瞿锦辞会直接在车上对他做些什么,但是瞿锦辞没有。
  似乎发觉了宁知蝉细微的反应,瞿锦辞很轻地怔了怔,伸出的手在宁知蝉身侧空悬了少时,没有碰触宁知蝉的身体。
  “了了,我只是想帮你系安全带。”瞿锦辞看着宁知蝉,缓慢地将手收了回去,语气有些沉,但听起来还算温和,“你自己来系吧。”
  听过瞿锦辞的话,宁知蝉的精神还是无法松懈下来,有点紧张地吞口水,声音很闷地“嗯”了一声。
  他没什么力气,别扭地系好安全带,又听到瞿锦辞问他:“很冷吗?”
  宁知蝉淋了雨,衣服贴在皮肤表面,但并不觉得冷得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瞿锦辞突然这样问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抱在身前的手臂时,宁知蝉才发现自己变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正在很轻地发抖。
  大概瞿锦辞也很快地发现了,于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宁知蝉身上。
  整个后背的部分洇出并不明显的水渍,几乎湿透的外套并不能带来太多温暖,带着被雨水浸泡的、有些潮湿的体温和气味,以及熟悉的、飘渺而微薄的安全感,再次包裹住宁知蝉的身体。
  宁知蝉并没有太多的反应,生疏地对瞿锦辞说了“谢谢”。
  他的脸色有些白,声音很轻。
  外套对他而言太过宽大,而宁知蝉太瘦,整个身体被缺乏温度的衣服完全容纳,看起来很脆弱也有些怯懦,像是只有依附在某人怀中,汲取体温才能取暖和生存下来的、一株被雨淋湿的植物。
  瞿锦辞看了宁知蝉少时。
  可能是因为近在眼前、宁知蝉熟悉的样子而产生了短暂的恍惚,又或是因为没能及时给宁知蝉太多的温暖而感到自惭形秽。
  瞿锦辞迅速地回忆起冰天雪地里,很紧地抱住宁知蝉的感觉,却没能很快忘记。
  他没再说话,垂下眼,转了回去,打开了车载空调。
  气流从风摆之间吹出来,微不足道地遮住了模糊的雨声和漫长的沉默。
  起初吹出的是冷风,而后才变得温暖。
  他们在车子里,共处得有些怪异。
  瞿锦辞在身旁沉默地驾驶,宁知蝉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多想也显得毫无必要。
  因为往常像这样与瞿锦辞同乘一辆车子的时候并不少见,或许有不同的终点,但结局总是相似的。
  车子行驶到宁知蝉家门口,瞿锦辞停下了车子,打开雨伞,站在宁知蝉的车门前。
  这里的地址少有人知道,宁知蝉更没有对瞿锦辞讲过,但他非常清楚,如果瞿锦辞想的话,有的是知道一切的办法。
  他下了车,顺从地钻进瞿锦辞伞下,没再淋到雨。
  瞿锦辞撑着伞走在宁知蝉身后,与他一同走进了楼内。
  因为下雨的关系,楼内的光线十分昏暗,空气中有股潮湿的灰尘的气味。
  宁知蝉站在门前,从口袋里找出了房门钥匙,放在锁孔上对了很久才勉强对准。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门锁旋开得很慢,慢得像是行刑之前毫无意义的拖延时间,却无法等到审判者的回心转意,门被打开了。
  宁知蝉走进屋子,门没有关。
  房门敞开不算宽敞的空间,暴露出小部分室内狭窄的视野,看起来也并不比外面明亮多少,窗口的纱帘合着,暗影与窗外大片的云层融为一体,半点不像欢迎来访客的样子。
  不过因为是宁知蝉留给他的,眼前唯一能够靠近宁知蝉的途径,瞿锦辞难以克制地心跳,在门口站了少时,走进了房子里。
  他看起来很有礼节,但不显得拘谨,在房内小范围四处走了走,观察宁知蝉最近的生活环境。
  简单的一居室,装修简单,简单的装饰和风格与瞿锦辞此前在琼海南区安排给宁知蝉的那间房子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应该是宁知蝉喜欢的样子。
  而后在卧室门口,瞿锦辞站着向里看了看,走进去站在床边。
  床品是白色的,看起来没那么柔软,只是铺得十分规整,在宁知蝉睡着的小半,床单表明有不太明显的褶皱。
  床头的夜灯看起来有些旧,灯下摆放着一个淡粉色的兔子造型的毛绒玩具。
  并不是什么精致的玩具,是很普通的、小孩子玩腻了就可以被随意丢弃和替换的那种,兔子的五官并不对称,耳朵一只支棱起来,另一只耷拉着,长度甚至肉眼可见的不同,让玩具看起来显得劣质和滑稽。
  瞿锦辞弯了弯腰,很轻地碰了碰兔子耳朵,把兔子碰得整个身体偏斜到一侧,瞿锦辞又有点小心地扶正了。
  “原来你会喜欢这些东西。”瞿锦辞看着造型怪异的兔子,有些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从来都不知道。”
  宁知蝉站在卧室门口,看着瞿锦辞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比宁知蝉高大许多,肩膀很宽阔,有些近地站着,占据了宁知蝉大部分的视野。
  宁知蝉看到他的下巴,轮廓比从前变得更凌厉了一点,似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任性,变得更加沉稳成熟,也变得有些瘦了。
  “……是治疗中心的小朋友送的。”宁知蝉说。
  “那如果还有其他人想送你东西,你都会收吗?”瞿锦辞问宁知蝉,“不管喜不喜欢,都会把它们放在床头、每天看得到的地方,搬家的时候不会忘记带走吗?”
  瞿锦辞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却也有些轻微的失落,像一个送出礼物却被拒绝的、有点可怜的人。
  宁知蝉很轻地怔了怔,还没来得及思考,脚边突然传来细软的喵声。
  小橘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抬头看着宁知蝉和瞿锦辞。
  大概被喂养得很好,小猫看起来比刚被宁知蝉收养时要长大了一些,面相看起来很娇憨,丝毫没有戒备心,此刻正蹲在瞿锦辞的脚边,柔软的身体贴着瞿锦辞的裤脚。
  宁知蝉低头看了看,立刻蹲下身,把小橘猫从瞿锦辞的脚边抱起来。
  小猫趴在他的肩膀上,发出表示饥饿的叫声,宁知蝉便站起来,从瞿锦辞身边绕过,去墙边摆放着小猫生活用品的区域取出猫粮,往食盆中倒了一点。
  以宁知蝉的能力,买的猫粮都是比较普通的那种。
  可能因为小橘猫吃过一次很好的猫粮,起初更换成现在的猫粮品牌时,小猫甚至一度丧失食欲。
  而后宁知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瞿锦辞问他的问题,想起他匆忙离开琼海南区那间房子时,没有带走的那套宠物用品。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瞿锦辞对猫毛过敏,很不喜欢猫,又怎么会无端端地在意这些,把这种对他而言很无所谓的东西一直记在心里。
  不知瞿锦辞是不是真的这样想,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他没有再继续过问。
  他在原地站了少时,看着宁知蝉蹲下给小猫喂食的、缩成一团的背影,只是对宁知蝉说:“你淋了雨,去冲个热水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