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清云渡 > 第52章 结局(一)
  今晚茶楼闭店。
  陈清和是跌跌撞撞的敲开的大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跑到这儿的,就仿佛一场劫后余生。
  “清和。”
  晏寂清一把将她扶住。
  而许姨娘母女就在雅间之中。
  她如今已然明白了所有,可也没有任何怨怪陈清和的蓄意接近,因为这是她们母女唯一的生机,她心中只有感激。
  “夫子!你也出来了!”
  她欢喜的上前,明白相府倾颓就在眼前。
  她终于就要等到贺韫的报应!
  满身军甲的男子带着一队人候在大堂内,道:“主子,已经都准备好了。”
  他们今晚要去救许夫人。
  晏寂清轻轻拍抚着惊魂未定的陈清和,吩咐道:“备一辆马车,拿着本王的令牌,连夜送陈夫子回淮安,要快!”
  随即对陈清和说:“今晚救出许夫人,贺韫那边一定会听到动静;明日怕是来不及,不能给他安排的时间,所以我必须连夜行动,进宫面圣。你回淮安静等,事成后,我的人会去接你。”
  他凝望着她,满眼的情意欲言又止。
  “好。”陈清和稳下了心神。
  门外马车已备好。
  她朝门口走了两步,心间莫名涌动出一股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她忘了。便忽地顿住,转过身来,见男子的发丝在风中吹拂,茶楼内燃着的火烛明明昧昧,恍得他容颜就要看不清。
  于是那一刻她再顾不得许多,带着同样的欲语还休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相拥,就像想要彼此刻骨相融。
  “你要平安回来,我在淮安等着你。”
  “我答应你。”晏寂清收紧了臂弯,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贪恋着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而就差今天这么一晚,他就可以再无顾虑的对她倾诉情意。
  “清和,等回来,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想告诉她,她是他漫漫长夜中唯一的那盏明月。而迢迢月光,在他隐忍克制耽误与错过的那五年,始终缠绕着他的心脏。
  进京后他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不在嫉妒,不在想要将她撤出。
  可是,他只能透过雅间这一扇窗户,注视着不停远走的她,一次又一次。
  痴念下,他明知不可为,却偏抵不过私心,为能与她假扮一晚夫妇而窃喜,藏在心里,在辗转反侧时拿出来以缓解一二。
  “嗯。”
  陈清和将揪着他衣袍的手松开,没再磨蹭,快步离开登上了离京的马车。
  晚风是那样柔婉缠绵,哒哒马蹄带她远离身后那一城悲欢。
  晏寂清算着她离开城门的时间翻身上马,带人奔向五芳斋。
  夜色载着一池星河,丝竹管弦仍靡靡不断。
  只听“铮――”的一声,长剑出鞘,他一声令下:“抓活的!”
  在人群惊呼中,军甲上流转着寒光。
  不多时便将掌柜与小六全部死死摁在了地上。
  掌柜心知不妙,却还在垂死挣扎,破口大骂:“怀王殿下这是做什么!没有官府的政令,殿下私自围逮,我要告你个欺压百姓!”
  “是不是欺压,等会儿再论。”晏寂清冷冷瞥了他一眼,而属下早已领命去密室解救许夫人。
  当看着母亲面目全非的被人抬出来,许姨娘悲呼着扑了上去,抱着母亲跪倒在地:“母亲――!”
  晏寂清转过身,抬起一脚便卸了掌柜的下颌,以叫他无法寻短,道:“随本王进宫面圣,好好解释吧。”
  许夫人与许姨娘在周密的保护下进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长街,在百姓们的议论中奔向宫门。
  属下两面排开的候着,踏着皎月,就好像她在自己身边。
  他要带着和她这十七多年的痛苦,带着父母亲人们还有那些枉死的将士们的亡魂,在今夜状告丞相贺韫。
  晏寂清坚定的走向登闻鼓,拿起鼓锤,没有半分犹豫咬牙重重砸了下去,一声一声带着那一场腥风血雨,震耳欲聋。
  “臣,林寂清,状告丞相贺韫,通敌叛国,拖死云渡城援军,害死我父林镇,嫁祸忠心为国潜伏于西秦的细作,陷害盛家满门!野心昭昭,其罪当诛!”
  “臣,林寂清,状告丞相贺韫…”
  十七年有余。
  是地下的亡灵魂不能安的六千两百多天。
  是地上的活人寝食难安的六千两百多天。
  纵然尸骨长埋地下,但那些白白泼洒的鲜血,在阴谋诡谲下腐作膻风。
  贺韫,六千两百多天,你就能睡得着吗?
  踏着累累白骨坐上的位子,可也会午夜梦回?
  他今天便要带着这些人一起问一问。
  “臣,林寂清――”
  终于,朱红的宫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走出的陛下的贴身太监。
  “怀王殿下里面请吧。”
  顿了顿,又说:“只是,非天子亲卫不得佩剑,还需殿下卸甲。”
  宫中规矩一贯如此。
  晏寂清将长剑交予侍卫,褪下了盔甲,露出了里面墨色的衣袍。
  道:“请公公带路。”
  紫宸殿中。
  烛火幽幽,皇帝身坐龙椅,把玩着一枚兵符,在看到晏寂清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恍惚,就好像看到了年轻的林镇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是自幼的情谊,是过命的兄弟,更是林镇护送他一路登上帝位,为他踏平北漠,平定叛乱。
  于他,已不仅仅是左膀右臂。
  林镇在军中一呼百应,信奉‘将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以此靠自己的骁勇屡立奇功。
  百姓们畏惧他,亦簇拥他,他就是东裕不败的战神。
  多么恐怖。
  一个将军,得军心,占民意,越来越位高权重,已经渐渐有了可以取而代之的能力。
  但帝位的宝座是冰冷的,绝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威胁皇权。
  “臣,林寂清,参见陛下。”
  晏寂清一掀衣袍,跪地震声道:“陛下,臣要状告丞相贺韫,通敌叛国,拖死云渡城援军,害死我父林镇,嫁祸忠心为国潜伏于西秦的细作,陷害盛家满门。人证物证俱在!”
  随之,许夫人母女带着官银进殿,并押解着五芳斋掌柜与小六还有那个杀手。
  与此同时,贺韫得了消息,亦率一队人马飞踏长街。
  宫门口拔剑弩张,他胸有成竹的一声高喝:“今夜,怀王率兵谋反,给我杀!”
  金戈交鸣,血水渗入大地,城墙上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而屹立不倒,似乎象征着稳固的皇权。
  皇帝凝神看着晏寂清,目光停留在他那张脸,似乎并没有听他说的什么,只是在他将一切都说完后,转而望向殿外,等着什么。
  缓缓道:“竟有这种事。”
  他转动着手上的兵符,对一旁的太监吩咐:“将两位妇人先带下去歇息,至于剩下的三个,关押进牢中。朕,有话要与寂清说。”
  “是。”
  那太监应着,对许夫人与许姨娘道:“这一夜二位很是不易,先随奴才来吧。”
  说着,上前搀了二人一把。
  待安置好后,对守门的小太监耳语了几句。
  那小太监面露惊诧,便想问为什么。他一拂尘敲了小太监脑袋一下,低声数落:“别问,你也不要命了?”
  小太监立刻住了嘴。
  大殿中,皇帝一直没有让晏寂清起身,只是面露几分怀念的道:“你如今与你父亲是越长越像了,远远走来,我还以为回到了从前。”
  “就连,这执拗的性子,泼天的胆识与谋略也像。”
  他说着,笑了一下,低沉的语调意味深长:“你知道人最难得的是什么?是难得糊涂。朕将你收为义子,除了以慰你父亲,更是想教会你知足常乐。适可而止,才是幸福。”
  “可惜,你八岁丧父,却还是同林镇一模一样,实在是执拗。朕,这些年,赐你府邸,赏你无数,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你偏要执着于当年的事,让朕,不得安心。”
  晏寂清觉察不对,从脚底蔓延起刺骨的寒意,可他还是不敢相信:“陛下这是何意?”
  话落,一群军卫持着长戟一拥而上,成圈包围。
  便听身后响起了贺韫的声音:“臣护驾来迟,那两个贼妇,已畏罪自杀,陛下可安心了。”
  晏寂清猛然站起身,瞬间明白了一切,震愤至浑身气血倒流。
  “让贺卿说与你听吧。”皇帝站起身,在兵卫的保护下从一侧远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晏寂清后退两步,状若疯癫仰天长笑,猩红着一双眼冲那就要消失于眼前的身影嘶吼:“我林家忠心耿耿,没想到,居然死于自己一手辅佐上位之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哈哈哈哈哈!”
  他知道,今日自己注定出不了这个宫门。
  可又何止是简单的生死?这是十七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更是林家世代信仰的崩塌。
  父亲将帝位亲手捧献,为东裕打下万里江山,最后却因为一身战功而被自己的好兄弟、帝王,忌惮至设局谋害!
  什么君义臣道,都不过场笑话,而将林家、将那些无辜将士们的信仰践踏于脚下。
  贺韫缓缓开口,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讽刺的怜悯,却也有那么一丝真情实意的感慨:“殿下蛰伏了十七多年,能做到这一步,实在令人佩服。”
  “林家确实忠烈,于我少时,也曾佩服林家;只可惜,功高震主,皇帝如何能忍这般威胁?倒是我,要多谢林家,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他含笑踱步,绕着晏寂清一圈又一圈,看他那狼狈的模样,真像二十六年前的自己,披头散发的被压在这儿,就正是晏寂清所站的那个位子。
  “殿下今日状告,想是已经查到了许多事,可也有一些殿下没能查到的,那是陛下替我守着的秘密,呵,若殿下查到了,想来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他嗤笑着,停下脚步,与之相对而视,低了声音。
  “我的母亲,是打仗时俘获的西秦女人;父亲贪图其美色,用了些法子,将其豢养在外。贺家子嗣单薄,夫人多年未怀一子,而府中妾室所生,亦不过是女儿而已,所以,在我母亲生下我后,他不舍得放弃唯一的儿子,就将我抱给了夫人。”
  “可我的这一双眼睛终究是祸患,陛下得知此事,要将贺家问斩,那时,就是在这紫宸殿里,我亦不过十八岁,同陛下说,我可以替陛下解决心腹大患。”
  那个大患,自然就是没有造反之心,却有造反之能力的林家。
  自古功臣下场都不会太好。
  权利令人生疑,而为了固权,总会一步步的失去所有的亲朋挚爱;这便是,孤家寡人。
  他继而道:“此后,我借着生母是西秦人找上了西秦,我对西秦说想要报复东裕,并在陛下的授意中,传递去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最终,在观山一战彻底获得了西秦信任,再将西秦的消息反过来再传回于陛下。如此不仅渗透了西秦,还害死了林家满门。你说,我们的陛下是不是很厉害啊?”
  说到这儿,贺韫面色亦流露出一丝癫狂,他笑啊笑,就好像说的是什么笑话。
  区区十七年算什么?他忍了二十六年!
  “澄心堂纸,其实从来没被替换。你说要为那对儿细作夫妇平反,可其实,正是陛下亲自劫下了他们传回的真正消息,给了林将军错误的消息。又叫我此事必得做得干净,一同设计了南山一事。怕有心人追查,不满意匆匆结案,为周全计,便选了盛家做澄心堂纸一事的替罪羊。”
  盛宁难道不是他的兄弟吗?他那么信任他,过去二十六年来都将他视作亲人一般对待,是比父亲更亲的亲人。
  那时他还不是丞相,盛宁却是荫封的侯爷,盛宁从来没有轻视他,还视他为知己,恨不得将整个盛府分一半才好。
  于他而言,他与盛宁的情谊,并不比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与盛长明的情谊浅薄。
  可是,他的儿子没得选,他更没得选。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死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帝王心术,何等厉害?
  谁又不是棋盘上一枚棋,情非得已。
  “至于那个被杀的账房…。”他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却是贴近了晏寂清的耳朵,悄声道:“殿下虽抓了我派去的杀手,但这其中究竟怎么回事,想来也并不清楚。我便一并说与殿下听。”
  “那账房原本是陛下所安排,后被我替换,但这些年我只是以这条线路掌握西秦与东裕的真实情况,并没有别的动作,故而陛下才没有察觉;那段时间,陛下确实在查此事,因为陛下担心,我不再是他能掌握的狗,我才杀了那个账房,以,死无对证。”
  “可是,陛下如果真的想要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他就不该设计死林家满门。在我看来,没有比林家更愚蠢的忠犬,而我,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狗,我是忍耐着,想要咬穿他喉管的狼!”
  贺韫偏过脸,死死盯着晏寂清,掐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一张脸扭曲的可怕:“你以为只有你恨吗?二十六年来,我被他以身世要挟、摆布;看起来青云直上,位高权重,实则被拿捏命脉,只需他翻一翻手,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将我覆灭。我所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虚幻的泡影,陛下如此疑心深重之人,连林将军都不能容忍,又岂会容忍我?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像除了林将军一样除了我,所以我也在设计想要除掉他,除掉大皇子;只有他死了而新帝年幼,我才能有活着的可能。”
  “我难道就有得选吗?我有的选吗!我不过是为了活着,不过是为了贺家,二十六年受尽屈辱,步履薄冰。”贺韫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声怒喝。
  他恨啊,他的恨不比他少。
  “殿下,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我敬佩你的本事,可你错在,和你的父亲一样忠心!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将自己放在忠臣的位子上;如果你将追查真相的手段用在起兵造反,一切早就成功了。”
  贺韫的唾沫飞溅,甚至是直接啐在了晏寂清的脸上:“你糊涂!”
  于他看来,晏寂清比他更有这份本事,凭借着他父亲的威望,足以比他的路更顺利百倍千倍。
  可他怎么就如此信任自己效忠之人?
  愚蠢!
  晏寂清看着贺韫,突然明白,其实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
  贺韫的出身令他不得不走上这样一条路,唯有如此才能保住贺家。
  清和不仅仅为了父母的死,同样,若想光明正大活下去,也只能走向复仇之路。
  他为了林家,为了林家世世代代的信仰,为了陛下,一心想抓出背后搅弄风云之人,给逝去的那些人一个交代,为陛下铲除居心叵测之人。
  而盛家,什么都没做,但因为没有势力,被选做了最合适的替罪羊,因为没有势力便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们注定是死。
  “我今日因愚忠而败,丞相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留你与我在此,让你告知我事情的真相?”
  晏寂清不知从何时从怀中拿出了陈清和的那支钗子。
  他一直忘了还她,贴在心口处悄悄留到了现在。
  贺韫面色惊变,下一刻,晏寂清一簪子没入了他的喉管;就像一声命令,军卫的长戟同时的也朝他刺来。
  大殿被染做一片红色,晏寂清和贺韫的身体同时被刺穿,双双倒地。
  “我们今日,没有一个能活着…”
  陛下早就算好了,一箭双雕。
  晏寂清看着手里的钗子,想到还在路上的女子,庆幸至少将她送出了京城,至少她还能活下去。
  可惜,他还没告诉她那些话,可惜,明明只差一步。
  贺韫怒目圆睁,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鲜血却不停的从嘴巴里溢出,死不瞑目。
  寝殿之中,男子更下了龙袍,听着太监说事已了,道:“拟旨下去,怀王逼宫谋反,丞相救驾,不幸身亡,琢,封其子为――永安候。”
  那是盛宁的封号。
  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