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清云渡 > 第50章 许姨娘离府
  一夜辗转反侧。
  本该欢喜的,可当真到这一天时,她的脚步反而愈发的沉重。
  贺行云却是难得的高兴,他说,看着竹鹊,就想起和她刚认识时。
  甚至有些喋喋不休,就好像要将一生的话都在今天说尽。
  “那时在戏楼前,夫子一身水红色,叫长明都看呆了。我虽做不屑,可也在想,东裕女子少有着如此艳丽,多喜温婉柔顺之风,夫子真是我见过的,穿水红色最好看的女子。”
  “后来一点点发现,夫子不仅容姿i丽,还工巧惊人,可一箭十环,又对世事通透,行事果决;倒是我浅薄。”
  “我曾说夫子闻名靠得是脸,如今,想要向夫子道歉。”
  “我并未与你计较这些,你…”陈清和张了张口,想说他是她最好的学生,可话还没来得及,一匹发了狂的马儿直冲他们的马车而来。
  马匹上的人死死拽着缰绳,半个身子都要被甩下,他却控制不住马,只能高声呼喊:“让开!都让开!”
  冬庆急调马头车厢被甩得向□□倒,后面运着竹鹊的车马更是避之不及。
  “小心――”
  那人喊破了嗓子,行人吓得四散逃窜。
  贺行云下意识一把拽过陈清和,侧身将她护于自己身下。
  在那一瞬里,就如同在丰城遇到泥石流时一般,他没有半点犹豫,至自己生死于度外只为她平安。
  随着车厢翻倒,小木桌、茶壶、暖炉,一并全砸了下来。
  那水已烧得滚烫,就这样生生浇砸在他身上。
  四处人仰马翻慌乱作一团。
  “公子!夫子!”冬庆利索的爬起来,与另一车夫合力抬着马车。
  乱哄哄一片中无人觉察,有一道身影从那翻倒的马车中竟抱出了一小女孩儿,速速朝着巷子隐了身影;而便是百姓们无意看到了,也只恍惚以为是那马车砸到了人家的孩子。
  陈清和匆忙瞥了一眼小巷,转而扶住贺行云:“有没有伤到?”
  赶来的官兵要以长街纵马伤人捕了那人,那人哭着喊自己冤枉。
  “我哪儿知道这马会突然发了性!我不是故意纵马伤人的啊!”
  “那也跟我们走!这一路你损毁的摊子,撞倒的人,都得跟人结算了才行,走!”
  官兵们声势浩荡。
  贺行云摇摇头:“我无碍。”
  可陈清和一探手就摸到了他湿哒哒的后背。
  可想那壶水与炉火有多么滚烫,他竟就如此受了。
  “前面有贺家的铺子,去换身衣裳就好了。”
  贺行云说着,目光望向被摔倒在地上的那架竹鹊,好像注定他不能再拥有一次翅膀。
  “可惜了…”
  陈清和一时无言,心知他有多失望,竟是难与他对视。
  “没事的,我们还可以再做。”她终只能如此说。
  两人来到贺家的布庄。
  成衣不比量身做,权贵人家往往更喜欢买料子;但为应急也只得选成衣。
  陈清和挑了件看着很适合贺行云的月牙白锦袍,贺行云没有穿,反而拿了款式一样的另一颜色。
  “颜色太浅,容易脏,还是选这件吧。”
  他选的是身沉的发黑的藏青,确实若染上些什么便没那么容易看出来,只会觉得是弄湿了罢了。
  掌柜的不明就里,笑道:“公子又不必下地干活,哪儿会那么容易脏呢?再说脏了换了就是。我看,倒是那件月牙白更衬公子。”
  陈清和却是了然,自从盛长明死后,他不仅是不穿白了,渐渐连浅色也不愿穿,大抵总会想起那件事。
  便道:“贺小公子颜如冠玉,这身藏青倒是更显大气,就这件吧。”
  见二人都这么说掌柜也不再劝,就是觉得奇怪,明明小公子以前只爱穿这种仙逸的颜色。
  “既然竹鹊是试飞不得了,我们便去随意走一走,全当散心了吧。”
  她计划着,有意朝着有榆树之处走。
  榆,与余字同音,被赋予了富贵之意;百姓们为了好意头多处皆有栽种,倒是不难找。
  正逢三月,花满枝头,郁郁葱葱。
  两人就这样走在林荫道上,看阳光透过叶子,那一地斑驳的痕迹。
  “安宁祥和的日子真好。”
  贺行云抬起手掌,试图接住倾洒而下的光。
  随即似乎被自己这类同水中捞月的动作蠢到,笑了起来。
  陈清和望着他在光影中前行,一阵风柔和的刮过耳畔,她感觉到了一丝刺痒。
  “小公子。”
  她喊住了他,挠了挠已经开始起疹子的面颊,道:“我好像…有些难受。”
  “别挠!”
  贺行云反应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两人忙慌慌上了马车,朝着最近的回春堂赶。
  那老郎中在看到贺行云的那一刻险喘不上气来――多倒霉啊,怎么相府的又来了!
  流年不利,真真是流年不利。
  他将一方白帕盖至陈清和的手腕,片刻,道“女郎有枯草热,大抵触碰了什么花草。”
  “花草…”
  贺行云回忆着,这一路哪儿有什么花草,也不过是方才在榆树下走了走。
  “难道是榆树花?”
  “榆树花?!”陈清和故作不知。
  老郎中转去拿了盒药膏来:“女郎用这个涂抹在脸上便可止痒,想是春日里风中有花粉,刮到了。不过,女郎以前没发生过枯草热吗?”
  他随口一问,却是问到了点子上。
  贺行云眉心一跳。
  但陈清和十分镇定:“我来自淮安,那边少有榆树,故而从没发生过枯草热;也是今日才知,我竟不能接触榆树花”
  虽榆树南北皆可活,但到底北方会更合适些,故而反倒满街的榕树。
  她一早便想了个周全。
  转而又对冬庆说:“我这样子也没法见人了,冬庆,去帮我买顶幂篱来吧。”
  “哎。”冬庆应下。
  贺行云蹲下身子,蘸了药膏为她细细涂抹面颊,心思敏锐,却绝口不言。
  若他不知道什么澄心堂,什么烧山,种种都是父亲的蓄意;若他不知道贺家野心勃勃,搅弄风云;若他没见过那把钥匙,不知那把钥匙特殊,他必然想不到这一连串的事都是有意。
  可他知道。
  从盛长明死后,他便一直在抽丝剥茧,早就想出了其中的种种。
  “夫子还逛吗?”
  他问。
  陈清和睫毛轻轻颤了颤,反问:“小公子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贺行云笑了一下,将药膏扣好,道:“我啊,想去淮安。”
  “…”陈清和张了张口,话卡在了唇边。
  好在他随即便转了话:“夫子若没有什么想去的了,那我也没有了。”
  她要唱戏,他便陪她一场;大概,也不会有太久了。
  冬庆正好拿着幂篱跑了回来,贺行云接过,为她仔细戴好。
  隔着那一层白纱,他再看不清晰她的脸;可他又什么时候看清过?
  他这一生,谁也没有看清,只独独一个盛长明罢了。
  盛长明至始至终赤诚相待,但他的赤诚又得到了什么?
  是被算计,被背叛,是父亲呕血而亡,母亲撞死在侧,妹妹病死怀中,是九族连坐,是血流成河,是后悔,是痛恨。
  所以,像贺家这滩泥沼里,他看不清她,是应得的,是活该的。
  抱有目的的接近便不会受伤,他竟庆幸,这一切都是她的谋划。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府。
  相夫人询问怎得回的这般早,便都知道了陈清和对榆树花有枯草热。
  她亦体贴的对陈清和说:“夫子既不适,就快回去好好的歇一歇吧。这段时间夫子为了行云一直辛苦操劳,我都过意不去了。”
  随后又吩咐丫鬟们去拿了许多补品来,叮嘱她也要注意身子。
  陈清和谢过相夫人,带着那些补品回到院子。
  一进屋,她便速速换下今日穿的衣裙和斗笠,将一切都准备好,只待着晚上。
  许姨娘借小憩的由头将丫鬟支开,牢记着换班的时间与陈清和碰面,她一路躲一路等,总算是绕到了陈清和的院子。
  丫鬟们收拾着碗筷离开,陈清和趁机将许姨娘拉进屋内。
  “姨娘快些换上吧。切记不要慌,一旦你慌出马脚,我们两个都会遭殃;只要出了府门,就自会有人接应。”
  “好,我记住了。”
  许姨娘将陈清和递来的衣裙换上,将头发挽成她的模样,戴上了幂篱;好在二人身高相差不多,乍一看并分辨不出,又是夜里,如此看倒是像模像样的。
  “去吧。”
  陈清和朝许姨娘微微颔首。
  她深吸一口气将房门推开,即便再腿软害怕,还是强作镇定,一步一步,背后已浸透冷汗。
  眼见着府门越来越近,一路上丫鬟小厮都没有察觉异常,反而喊她‘陈夫子’,给她行礼。
  这让许姨娘的心稍稍安下了些,于是鼓起勇气朝府门走去。
  她踏上汉白玉砌的台阶,而她多年没能再见到的长街就在眼前。
  “陈夫子。”
  守门的侍卫突然将她唤住。
  许姨娘手一哆嗦,她忙两手交握,死死掐着手上的肉,以强迫自己冷静。
  贺行云心中有事,吃不大下饭,于是从前厅里先行与父亲母亲告退。
  远远地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了,还出去啊。”侍卫笑了一下。
  他并没有看出异样。
  许姨娘松下一口气,平稳的“嗯。”了一声,又不敢多言,怕被人听出不对。
  随即她拎起裙角迈过府门,快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贺行云袖下双手紧攥,速速朝着陈清和院子而去――他肯定,刚才离开的绝对不是夫子。
  除了走路的姿势不像,更重要的是,她刚才拎裙角时露出的手指上根本没有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