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清云渡 > 第46章 许夫人
  贺行云久未出门,想多走一走,更是不愿回到那个府邸中去,于是往返的路上两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在街上慢悠悠的逛着。
  灯笼与红绸已经撤去,可街市繁华依旧,小摊贩如常叫卖,酒楼里如常觥筹交错,每个人都在沿着自己生命的路线日复一日。
  忽然,街上一阵骚动,有个醉汉晕头转向闯进了五芳斋里,不仅吐的到处都是,歪扭七八的还撞倒了许多柜子。
  人们爱瞧热闹,驻足着就围了一圈。
  掌柜的推搡着想将人给赶出去,奈何那醉汉力气实在太大,反倒推得他一个趔趄。
  陈清和敏锐的闻声望去,果然在人群之中瞄见了熟悉的身影。她脑袋如灌一阵寒风,霎时清醒;想他定是做出了钥匙,要去探那密室。
  “小公子。”
  陈清和慢吞下脚步,目光快速扫了个摊子,道:“我走得有些饿了,想吃馄饨,我们一起去摊子上吃碗馄饨吧。”
  贺行云应了声:“好。”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捧着汤婆子落座,半侧过身子瞧那喧闹处。
  陈清和要了两碗,盼着能做的慢些,再慢些。
  与此同时,晏寂清闪身再一次翻去床底,用的还是之前从陈清和发间拔下的那根钗。一度忘了还,亦有几分私心在。
  他动作利索地将那块地砖撬开,吹燃了火折子朝下面探去。
  穿梭过狭窄的通道,幽幽火光下铁门再一次展现眼前。
  晏寂清拿出钥匙,沉下一口气;不知里面藏着的究竟是如自己所想,又或是白忙一场。随着钥匙一分一分顺利没入,鼻尖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咔哒。”
  门开了。
  里面传出“哗啦啦”的似是锁链声,扑面而来的恶臭混着血腥气;火光将密室照亮,一个被锁链拴在角落的妇人映入眼帘。
  他脚步顿住,看着腻了满地的屎尿,简直是连猪圈都不如,屋里的泔水桶看起来就是妇人每天的饭食,她弄了满身,却还傻呵呵笑着。
  看到来人后,妇人表情一瞬惊愕,就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晏寂清敏锐的捕捉到妇人那一闪而过的神情,故而没有先开口,而是一边打量一边上前。
  她手指不全,半边脸因烫伤容貌尽毁,腿也不太能动,唯一双胳膊在地上爬行,但最远也就是铁链的长度。
  不过,凭借着另外半边脸,倒也依稀可以看出和许姨娘眉眼的相似之处。
  “许夫人。”晏寂清于她面前蹲下,出声唤道。
  妇人哆嗦着嘴唇,神情间涌动出希冀却又害怕,便显得面孔愈发扭曲。
  似乎是欲言又止。
  晏寂清目光锐利,“许夫人看来认得我――”他顿了一下,是肯定的语气,道:“这张脸。”
  当年,他父亲为陛下灭北漠,平叛乱,征战四方,将三国渗透之细作大半尽除,其声名与相貌不仅是东裕,就连其他三国也鲜少有人不知,皆是被其狠厉的手段震破了胆。
  看来,他如今这张脸长得与父亲很像,像到就算被囚禁了这么多年,许姨娘看见他时仍然会恍惚。
  也因为曾与丞相狼狈为奸,一起做了南山一出戏,以至于拖死援军耗死了他父亲,再见这张脸时亦有恐惧之色。
  那表情,必不是一个已然疯癫的人。
  晏寂清不欲多废时间,直言道:“想来许夫人也知道,女儿在对方手里会如何。这些年忍辱负重,掣肘着丞相不能伤你二人性命;可如此苟活也实是不易,难道,许夫人能忍下一辈子如若牲畜般的活着吗?便是许夫人愿意,可耐心到了极点,只怕是,许夫人的外孙女,命不久矣。许夫人的女儿又能再撑多久?”
  他并不在意妇人装疯卖傻的摇头晃脑,更耽搁不起时间,继而道:“许夫人在发现那箱银子下面不对之后,便能料得在劫难逃,而藏官银、装疯癫,您是聪明人;也该明白,谁,才能与之一搏,谁,才能解你们母女困境。”
  说着他从身上取下一块已经破旧的令牌,上面千疮百孔,仿佛还沾染着战场上的悲鸣。
  即便什么都没有说,却是直接亮明了身份,这是他最大的诚意。
  “说出那笔官银的下落,我的人便会将您女儿救出相府,让您母女团聚。”晏寂清沉下声音,算着那醉汉能争取的时间,不可再拖:“时间不多,五个数内,想好。”
  “五,四,三――”
  “我说!”
  “…”
  陈清和碗里的馄饨见了底。掌柜的喊着那个叫小六的伙计一同帮忙揪住了那醉汉,要其赔店里的损失;官兵被好事者请了来,不大高兴说了一嘴:“怎么又是你们铺子。”
  眼见着醉汉被压了起来,她来回搅着勺子,瓷碗被划得轻响。
  男子走了出来。
  陈清和迅速找了个由头,道:“小公子,我想去趟茅厕。”
  贺行云瞧着五芳斋方向,乱哄哄一团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好像见过――在茶楼。
  “我在这儿等夫子。”
  他什么都没说,转而对小摊贩道:“再来碗酸梅汁。”
  之前是她说要喝,这次成了他主动买。
  一个怀揣着不能言说的秘密,一个故作什么都不知。
  贺行云到底是随了贺韫的皮相与头脑,他虽单纯,却又过于聪慧。
  他可以在所有一言一行中抽丝剥茧出父亲的问题,便也能抽丝剥茧出陈清和的问题。
  她确实处处做的都天衣无缝,不然父亲也不会无所察觉钥匙的离身,而他错就错在,认出了那把钥匙。
  人有时愚笨些,被命运推着走时痛觉才更钝些,是好事,是幸事。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那碗梅子汤,而不去于人群中探寻她的身影。
  其实他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时在茶楼她也是这般由头,消失的有些久,他便去找,结果找到的只有怀王。
  原本他并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但如今一切都渐渐浮现出水面,怀王又是林将军之子,他还有什么想不通呢?
  陈清和混进人群来到他的身侧,两人一前一后的拐去了最近的巷子。
  “殿下。”
  “找到了。”
  “那,殿下现在如何打算?”
  陈清和心脏跳得飞快,她紧捏着袖角,声音微颤。
  晏寂清搂上她的腰,俯身做暧昧的姿态,以半边将她挡住,在她耳边低声快语:“今晚去挖官银。你那边,要想办法在我回来后将许姨娘带出来,同天,我会去五芳斋救人。做完这些贺韫必将察觉,你不要再回去,我安排你连夜回淮安,有我的人在,他动不了你。”
  “…”陈清和呼吸一滞,追问:“殿下是去――”
  “南山。那时正逢她邻里死了夫君,她便将东西藏在了尸体里,让其随之下葬;贺韫翻遍了南山,也挖开过许家的坟,可谁也想不到,她根本没藏在自家,也更不会想到…会塞进尸体里。恐怕她那邻里知道都要晕过去了。”
  晏寂清说着。他听时都觉得这许夫人的心思和胆子实在是个角色,若非生在平民家,又逢乱世,她定要有番作为。
  贺韫生于官吏人家,所以有着这般心思手段;而她一平民妇人,不仅开别人的棺椁,还敢把官银往人家夫君尸体里塞!事后立即带着女儿逃命,并能想出装疯的法子来掣肘贺韫;若贺韫想找到那笔官银,就必须通过她这张嘴,可若想她还能说话,那就得让她活着;只要她忍住屈辱与折磨,她与女儿就都能活下来。
  她靠这个法子,即便被贺韫切了三根手指,半张脸烫进油锅,仍不开口,生是掣肘了贺韫整整十八年。
  许姨娘亦能坚持着,在相府挨了十八年的打,受了十八年折磨,母女俩仍死死地守着秘密。他听来都有些佩服。
  也难怪后来贺韫会没了法子,居然要靠强迫许姨娘有孕,再生个孩子出来做要挟。又倘若他没有长着肖似父亲的脸,以许夫人的警戒心恐怕还问不出来。
  好在她既聪明便想得明白,此生若还有重见天日好好活下去的那一天,就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于他。
  被贺韫害死的林将军一家,一旦得知真相,势必会报仇雪恨,而那官银便派上了用场。
  这是唯一的机会。
  如此想着,他随即又道:“一去一回大抵是十五天,我亦怕夜长梦多,会徒生变故,故而一切能进行的越快越好,你要尽可能在二十天内就将许姨娘带出来。”
  “我明白了。”陈清和应下。
  她颤了一下眼睫,半个月,那正好是贺行云春考…
  若一切皆能顺利,贺家便活不过三月。
  “清和。”
  晏寂清手上加重了分力道。
  她抬眼望向他,在他眼神中看出了警告。
  “心软是大忌。”
  一个合格的执棋人,不该被棋子左右;一个合格的细作,亦不该为敌人不忍。
  只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他与她,终究是犯了忌。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目的。”
  陈清和掌心之中沁出一抹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