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清云渡 > 第33章 赈灾之策
  翌日,经相夫人做主拨粮,在府外设立了一处粥棚。沸腾地民怨声中,丞相府的挺身而出,享尽了赞誉。
  可是很快施粥便出现了弊端:一缸粥迅速见底,然,难民却接踵而来,数不胜数,无论发放多少都是不够的。
  一开始贺行云以为是难民太多,预估出了差错,还说服相夫人又去熬了一缸,再将放粥时间延长,好多给一些是一些;可新的一缸又迅速到底时,他望着仍源源不断地难民敏锐察觉出了不对。
  有些面孔看着熟悉,显然已经来过一轮;而有些又看起来身强体壮,浑然没有千里迢迢徒步逃难的样子。更甚是,有张熟悉面孔,分明就是住在铜锣巷子那边的一个穷书生,亏得读了二十几载的书,竟也干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毫无廉耻心!倘若他不常在京中到处厮混,不定还真会被那副破烂装扮给糊弄住。
  与难民抢粮食,实在可恶、可恨!
  贺行云铁青着脸收拾好摊子,一回府中当即就顿住了脚,于陈清和道:“夫子!不对!这些人里有些根本就不是难民!不过是听闻相府放粮,便乔装打扮成难民的模样,浑水摸鱼,骗取救济罢了。简直丧尽天良!”
  他愤怒至极,一想到粮食白白落入那些人手里,却有真正的难民腹中空空,生命垂危,一度险些破了声。
  这些人怎么忍心?他们有手有脚,有的甚至读过书,可生生看着那些遭难的孩子骨瘦如柴,佝偻着身子,已是析骸以爨之境,却还要跑来抢他们的救命口粮。
  贪之一字,当真灭绝人性。
  “不错。”陈清和认同地点了点头。
  自己逃难时,亦经历过富户施粥、官吏赈灾,便常遇此事。一处发粥,邻镇邻县无灾无难的都跑来蹭吃蹭喝,抢于难民前面,扮作难民的模样来骗赈粮、赈银。但荒政不足,难有万全之策,急赈时更是无可奈何。
  且更重要的是,担心此事的清官少,借此利用职务之便自己捞一笔的反而屡屡皆是。
  她夸赞道:“你能这么快意识到问题,进步很大。”
  “夫子。”贺行云并没有往日被夸赞的开心,只有满脸忧心忡忡。
  “一个个筛查身份怕是不成,有消耗这大量人力与时间的功夫,人都要饿死了。”
  顿了顿,忽然睁大眼睛,似想到了解决之法,激动不已:“我记得,古人曾施粥时往粥中掺沙!真灾民只图有口吃的,便是草根树皮也都啃得,更不会挑拣沙子,而假灾民并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是喝不下掺了沙子的粥的,领上几次,食难下咽,自会离开。不若,我们也用这个法子?”
  如此粮食便能都用于灾民身上了,更省力也更省事。
  可陈清和却沉下脸,严肃呵斥道:“相府施粥,本是善举,不图谋什么名声,可这当头有多少双官吏的眼睛盯着相府,你可知道?一旦掺沙那就是以次充好,有违天地良心。御史言官必会弹劾,而届时相府有口难辩,是要遭降罪的!”
  纵然贺韫遭弹劾那是罪有应得,她更不信贺韫准允施粥会是因为什么好心,但贺韫指了要她与相夫人共同置办,她能想到的相夫人也会想到,与其让相夫人说出这话,倒不如她来说,以在贺韫面前还能博两分信任。
  思量之下,再度开口:“明日还是照常施粥,万不可往里掺什么东西。不仅仅是官吏弹劾,难民们也不会听你那些道理,赈灾本质便是为了安抚民心,防止暴/乱,如此一来,灾民们就算现在吃了粥,心里也不会感激,反而暗暗记恨,认为是我们贪污。有些事不方便相府做,还是要等上面的政令。”
  闻言,贺行云怔住,随即便想明白了。正如讲策论时所说‘一切以人为本。不能空谈大话,只顾畅想你的宏图;挣扎于生死边缘的百姓不会在乎什么目光长远。’同理,往粥里掺东西固然能筛除去一些假灾民,但百姓并不会这样想,他们以情绪思考,眼里看的在乎的只是自己拿到手里的这碗饭。
  如今亲身经历起来,方知夫子字字珠玑,于是没有再执着,默默牢记,应下:“学生受教了。”
  有些时与力是不能省的,哪怕耽搁的过程消耗会更大。
  晚时,贺韫归府。
  陈清和提前煮了一碗枸杞鲫鱼汤,拎着食盒,托侍卫通传。
  她特着了那件粉蓝色的衣裙,涟涟胭脂色,盈盈美人骨,一胧轻纱下,有暗香盈袖。
  随著书房的门打开,一阵轻盈地风吹拂起垂落的发丝与裙裾翩翩,勾勒出那不盈一握的纤弱。
  “相爷。”
  陈清和缓步上前,目光交汇间仿若月光也迷离。
  侍卫识时务地将房门关掩。
  他引她至书案前,烛火映照于窗上一双影影绰绰,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眼里却是一潭清秋的湖水。
  “夫子请坐吧。”
  贺韫声音温润,颇有君子之风,一双眼睛却十分锐利,纵然有惊艳之色却转瞬即逝。
  陈清和微微低头,将那食盒打开,徐徐道:“承蒙相爷关照,又为家父迁坟,还未曾来谢过相爷。早上,听小公子说,相爷为灾疫之事神郁气悴,便亲手熬了这枸杞鲫鱼汤,可缓解疲劳。”
  说着一双白皙的手捧着瓷碗,奉至了他面前。
  贺韫将瓷碗接过,勺子慢悠悠在碗里来回搅弄,笑道:“夫子客气了,倒是犬子为夫子添了许多麻烦,劳夫子费心;前段日子又为救我那两个女儿,不惜跳入冰水之中,病了一场,实在是我不知如何谢夫子才好。”
  陈清和眼睫轻颤,将散在脖颈处的发丝撩去耳后,无意间露出了泛红的耳尖。
  “相爷怀才抱德,如同蛟龙,实是天下苍生之福,我亦是苍生之万一。为相府尽心是应该的。”她说着,明明是奉承话却并不显谄媚,倒似心悦诚服。
  贺韫喉头间溢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问:“夫子如何见得,我有如此才能?”
  他似乎是想探究陈清和话中份量之真假,有似乎仅仅一句调侃。
  陈清和从容不迫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应道:“相爷可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人白头之交仍同陌路,有人不过一面却好像认识了很久。
  “哈哈哈哈哈!”贺韫突然长笑,眼底蔓延开一抹狂热,望向她的眼神愈发带有侵略性。
  这是一个很不同的女子,哪怕带着刺,也会引人不惜代价的想要采撷。
  眼见气氛开始暗流涌动,陈清和没有操之过急的继续撩火。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奉承话谁都能说,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愚笨的花瓶,而是一朵有才智又死心塌地的解语花。
  聪慧、识趣、美丽、知进退。
  “相爷。”她出声轻唤。
  “我知相爷最近所忧所愁,故而有一些愚见。”
  “噢?”贺韫将身子向后靠去,微微颔首:“夫子但说无妨。”
  在他那近乎□□的目光下,陈清和有条不紊,娓娓道:“今日施粥,我与小公子发觉,有人冒名虚报,故而使得许多灾民反而领不到粥,想来陛下赈灾,也会受此损耗大量的赈银赈粮。”
  “我以为,可按二十里为一‘方’造册,根据每家每户的情况,按户供食。便是,先报灾、勘灾、经审户后划分极贫、次贫,给予赈票,一式两联,当面填发、裁给,再发赈。而为防止反复多领、抢夺冒领,每次发赈后,都要在赈票上加盖印章,以示为第几次赈发,并在赈济底册内也加盖此印。如此,便可一定程度避免以权谋私、和为了赈票谋害性命。”
  “虽然不能保证最公平,但却最有效,能够让更多的灾民得到救助。又为免被邻近者捷足先登,而弱者得不到救济,甚至可能大量涌入推搡、挤踏而死,粥厂的分布要分散,划出食界,指定该区域内的灾民到指定的地点领取赈粮。”
  “再者,放粥的炊具务必要用苍术、醋碗熏烧,以防有携带疫病的难民用过的汤碗会传染其他难民。”
  她虽说自己是愚见,可神采间尽是自信。
  作为淮安最有名的女夫子,确实有着傲人的本钱。
  贺韫听得手中一顿,不同于糊弄自己傻儿子,而难得发自肺腑,重新挺直了腰板,叹道:“夫子若是男子,必会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当然,若她真的是男子,那便多半是政敌了。
  他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左右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此法子于这场天灾人祸中足以令他名利双收,博陛下满意。
  “我会上书一封。”
  “小女替百姓,多谢相爷。”
  陈清和屈身一礼。
  腕上寸寸雪白,玲珑环佩随之轻响。
  贺韫望着佳人远去,敛起了笑意,对外唤:“卫安。”
  “大人。”
  卫安迅速推门而入。
  “这汤赏你了。”
  说着,他抬了抬手,将那已经温凉的汤递了过去。
  卫安不敢拒绝,全当不知是为试毒:“多谢大人。”
  说罢一口饮下。
  贺韫指腹在扳指处来回摩挲着,将目光停滞片刻,见卫安面色如旧,这才面容舒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