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肆光 > 第49章 四十九束光
  那天到最后,俞清昀都不知道那道棍棒有没有落下来。
  会所包厢一片混乱,舞台板凳支架被砸得七零八碎,宾客们抱头逃窜,休息室里正颠鸾倒凤的人们后知后觉,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无数人交错身位从楼梯跑上跑下。
  有警铃声远远响起。
  视线里的池彻被攒动人头挡住,俞清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外面天空蒙蒙亮,有丝丝光点从窗缝漏进来。
  黄前前坐在她的病床前,正百无聊赖地边抠指甲边打电话:“知道了,嗦死了……”她抬眼往俞清昀这头看了眼,“啊,您儿子的‘小俞老师’醒了,我去帮您尽孝了,挂了啊。”
  黄前前收起手机,躬身过来问:“感觉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俞清昀缓慢眨了眨眼,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如此艰涩:“池……池彻呢……”
  “哦哟,”黄前前笑了,揶揄道,“这么痴情呢,第一句话就是问男朋友。别担心,阿彻现在在你隔壁病房。他刚已经过来看过你了,但你还没醒,护士把他赶回去了。”
  “他……”俞清昀嗓音有些颤抖变调,“他还好吧?”
  黄前前:“头上缝了几针,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大伤没有,小伤一大堆,没啥大事儿。”
  俞清昀咽了咽喉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挣扎着想起身:“我去看看他……”
  才刚一动,大腿内侧倏地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叫出声,头顶登时有冷汗冒出。
  “诶别动别动!你这伤口刚缝完针上完药,一会儿给崩开了。”
  黄前前连忙把她摁回病床上躺着,自己坐到板凳上,“杨彦在那儿守着呢,你现在去也没用啊。我说好学生,你还是先把自个儿伤养好吧,啧啧,腿上那么长那么深一道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忍着走那么长一段路的。”
  她由衷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牛,看来以前真是我小看你了。”
  黄前前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不过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啊?城郊那会所地方那么偏僻,内外装修相差那么大,生意却偏偏还那么好,那他妈一看就有点儿问题好吧?你这个把高数题做得那么溜的学霸脑子,怎么到这种地方就连我都不如了?”
  黄前前兀自摇头感叹着,垂了下视线。
  俞清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女生小脸清瘦,透着虚弱的白,纤细透明的脖颈像是一折就断。
  手背盖在眼睛上,有湿润的水珠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仔细听能听到极低的呜咽声。
  “……”
  额,这是?
  黄前前向来粗线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是哭了吗?”她讪讪站起身,抠了抠脑袋,声音放得小心了些,“那个……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就随便一说……”
  俞清昀手背仍盖在眼睛上,鼻尖泛红,小脸不知不觉已湿了个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很缓很慢地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嗫嚅道:“疼……太疼了……好疼啊……”
  那道画面反复在她迟钝的脑子里回放。
  保镖高举棍棒,狠狠敲在池彻脑侧,“砰”的一声实打实的闷响。
  男生高挑身影猛地晃动了下,浓稠血液从发缝滑过他左眼,把他左眼下方小痣都染成了猩红色。
  那一瞬间。
  她仿佛与他感官共通。
  似乎也有一双手。
  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长长的指甲深陷,死死掐住她的命脉,叫她呼吸都顷刻间停滞。
  真的。
  好疼好疼啊。
  黄前前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那么大一道伤口呢,那个,要不我让护士给你上止疼泵?”
  回答她的却只剩女生持续的低低呜咽声了。
  半小时后,护士来给俞清昀上了止疼泵,情绪消耗过大,再加上药物影响,她抽噎着又睡了过去。
  黄前前悄声退出病房,刚好遇上去外面抽完烟回来的杨彦。
  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都是一脸疲惫,靠在墙边唉声叹气。
  须臾,黄前前问:“梁集他们几个呢?”
  “小伤,敷完药回去补觉了。”杨彦答道,“晚点儿还得去趟派出所。”
  “哦。”黄前前打了个哈欠,朝池彻病房扬了扬下颌,“阿彻这儿还没完呢?”
  “嗯。”杨彦说,“阿彻从俞妹妹病房里一回来,警察就进去做笔录了。听说这回是把那流窜全国的组织直接一网打尽了,事儿还挺大的。”
  那组织就跟个寄生虫似的,渗透于全国各个行业内,稍微闻到点儿不对劲儿的风向就立马溜号。这回是因为这健身房的领导中间出了个想戴罪立功的内鬼,把资料全收集交给了警方,他们才没能跑掉。
  比如俞清昀兼职这个健身房,今年改版就是加入了这组织提议的黑白两面营业模式,他们打算是先在处于长北市不太发达的几个区的健身房分店试营业,之后再慢慢发展到市中心的门店去。
  明面上是健身房,实际是作为牵线的中介枢纽。表面上是健身教练与学员,实际上是鸭子和富太太、女支女和女票客。称呼是健身房经理,其实就是个老/鸨。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邓琦根本不上心健身房日常管理,健身房生意依然能如此红火;为何她对于手下员工如此放纵和不要求,涨工资涨起来也豪气得眼都不眨一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这些人都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当然,倒也不是健身房里全部人都在跟着邓琦做这个生意。
  这对于俞清昀这些没有此类需求的“一般人”来说,这依然只是个拿来锻炼身体和兼职的普通健身房罢了。
  “啊?那阿彻不会进去吧?”听完后,黄前前满脸惊恐道。
  “唉,”杨彦一言难尽地咂了咂唇,“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胸大无脑呢。”
  黄前前狐狸眼一拧,一掌挥向他后脑勺。
  “操!”杨彦痛苦地叫唤了声,“老子他妈这里有伤口!”
  黄前前瞪他:“老娘打的就是你!”
  看在半夜把黄大小姐叫来陪护,她都没拒绝的份上,杨彦翻了个白眼继续道:“阿彻又没掺和他们那生意,关阿彻屁事。最多就是把那傻逼张总打了,就这事儿之后要解决一下。警察找他做笔录,是因为我们能赶去那会所救俞妹妹的消息啊……”杨彦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就是那内鬼透露给我们的。”
  说来,现在这个时间,他们这群人应该已经到了邻市,为俩小时后的无人机拍摄大赛做最后冲刺的。结果这会儿,住院的住院,缝针的缝针,笔录的笔录。
  赶明儿郭艳青发现了,不定要把他们骂成啥样儿……杨彦想想都觉得头疼。
  昨天傍晚,他们在市郊场地做完最后一波练习,一群人回了学校,打算收拾完行李就早点睡,第二天还得早起。
  池彻开的车,在学校门口的健身房刹了一脚,给俞清昀送个晚饭。他家姑娘挑食,他特地从市郊那边给她打包的清淡餐食回来。
  池大少爷给车熄了火,交代其他几人:“就在车上等着。”
  以杨彦为首的反骨立刻就不乐意了:“怎么的,看一眼还少块儿肉啊?”几人立刻跳下车跟在池彻身后,“我们就还非要进去了。”
  池彻哼笑一声,倒也没管他们。
  结果进去后才发现俞清昀这会儿不在健身房。
  不仅是她不在,健身房里的人也寥寥,零星几个工作人员还没来健身的人多。池彻随手抓了个人问,那人回答他说,俞清昀被邓姐叫去郊区的会所送资料了,都走了有一阵儿了。
  对哦,那人说完后也疑惑地抠了抠头,这小俞怎么还没回来?不是逃班了吧?帅哥,你们是来办会员的吗?
  池彻直觉不对劲,即刻拿了手机转身给俞清昀打电话。
  身后的杨彦代他回答说不是,是来找人。工作人员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自言自语说怎么今天都来找人啊,拿着拖布转身走远。
  打一个没接,打两个没接……打五个都没接。
  池彻面色凝重起来,正准备打第六个,健身房里走出来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堆资料,和他们擦肩而过后,又倒回来:“池……彻?”
  闻声,池彻转头,勾唇,熟稔地打招呼:“刘姐。”
  ……
  是的,刘婷就是那个内鬼。
  她算是这个连锁品牌健身房的老人了,这健身房还没开连锁店时她就在了。刚开始上头领导提出这个模式时,只跟他们这几个比较值得信赖的人说了。
  当时那会议上,刘婷就表示坚决不同意,跟他们大吵大闹了一顿,说这可是违法犯罪!
  然而,被包括邓琦在内的好几个人轮番劝导,又在他们的再三保证,说他们这生意都是尊重买卖双方自愿原则,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是绝对的三赢政策后,她终究还是拜倒在了金钱的诱惑下,决定铤而走险一把。
  但这时候领导们已经不怎么相信她了,于是就把她调到了别的不太重要的门店工作,而长北大学对面这个关键的门店,派了邓琦这个如泥鳅般圆滑之人过来。
  只是心里一旦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便总会生根发芽。这件事扰得刘婷焦虑难耐,夜不能寐。于是终于有天,她下定决心,打算收集证据,戴罪立功。
  而这晚,其实刘婷收集的证据还差最后一环,她本打算先按兵不动的。但听说俞清昀被邓琦叫走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当即就打电话报了警。
  只是她电话才刚打完,准备转身跟池彻说不用急,警察已经派人赶过去了的时候,健身房门口哪还见他们的踪影。
  就连车尾气都消失不见了。
  黑色大G一路压着超速线狂飙至郊区,抵达会所门口,池彻直接下了车就往里冲,一群穿着燕尾服、打着蝴蝶领带的服务员冲上来,五六双手拦他都没能拦住。
  其余几人连忙打开后备箱,拿了几根铁棍,气势汹汹地大叫着冲进去。本来是他们预备着拿来勾无人机的工具的,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这场景,杨彦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一暑假,跟池彻一块儿收拾八字胡那次,久违的少年人那股不怕事的冲劲儿又窜上头脑,大脑皮层有什么东西隐隐兴奋起来。
  杨彦他们也就落后两秒,冲进刘婷说的那个包厢时,池彻都已经孤身一人往楼上冲了。男生速度飞快,黑T被灌满了风,掐出他劲瘦的腰身。
  包厢里好些人都还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来,大家视线都还聚焦在舞台上的肌肉猛男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眼见角落里穿西装的有个保镖觉察到了什么,拿着对讲机开始说话,还有几个已经朝楼梯走了过去。杨彦眼疾手快,直接一根铁棍扔过去,“啪”地砸在巨大的音响上,发出滋啦的刺耳电流声。
  战斗号角就此吹响。
  一直到这里,杨彦都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他被池彻叫上二楼,看到拉着池彻衣角泪眼婆娑哀求着的俞清昀。
  以及。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池彻紧绷的下颌骨,染着杀人戾气的瞳眸,脖颈黏上的新鲜血迹,架在俞清昀胳膊下、不断往外渗血的指关节,敞开的休息室门里,那窝在角落里,痛苦呻/吟着的西装男人……
  杨彦又双一次确认。
  看来从来都游戏人间的他兄弟。
  这回。
  是真的入戏了。
  -
  俞清昀再次转醒时,坐在她床前的人已经从黄前前变成了池彻。
  她所在的是单独病房,现下病房里就他们俩人。
  男生穿着一身病号服,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输液支架被他长腿卡在床沿,额头一圈的头顶被缠上了白绷带,宽松的衣袖袖口处,还有几道红色划痕延伸出来。
  他面色有些倦怠,眼皮懒懒半搭着,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显得没有血色,平时周身的那股痞气攻击性减弱了许多。
  池彻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打游戏。
  觉察到什么,他撩了下眼皮,把手机屏幕摁灭,揣回裤兜:“醒了?”
  俞清昀只觉眼前又模糊了一瞬。
  然后她用力咽下那股哽咽,轻轻“嗯”了声,嗓音仍是艰涩无比。
  池彻问她:“饿吗?吃点东西?”
  俞清昀凝着他不转眼:“嗯。”
  池彻起身,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桶,倒出一碗白粥。
  又去帮她把床头摇起来了一点。
  接着,池彻坐回床边,拿了勺子舀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他睨着她唇部,浓密睫毛在瞳孔里打下一片阴翳,神情专注又认真。
  俞清昀顿了顿,盯着池彻,张嘴喝下。
  池彻又舀了一勺,递过来,俞清昀再次张嘴喝下。
  俩人都没说话。
  全部的过程中,俞清昀视线都一路紧紧追随着池彻。
  女生黑色瞳仁清澈干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碗粥快要见底。
  俞清昀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含着些鼻音,显得有些软糯:“池彻。”
  池彻低头吹着勺子里的白粥,随口应了声:“嗯。”
  俞清昀平静说:“我想和你做/爱。”
  “嗯。”池彻顿了顿,猛地抬起头,“嗯?”
  俞清昀眼睫朝下搭了搭,又再次抬起,咬了咬下唇,坚定地看向他。
  她有些执拗地重复道:“我要和你做/爱。”
  但把“想”字改成了“要”字。
  池彻:“…………”
  池彻薄唇细微张了张,又闭回去。手抖了一抖,勺子连同粥一块儿掉回碗里。
  他反应了有足足十秒。
  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石化状态。
  然后。
  池彻极其缓慢地放下碗,眼神极其谨慎地望向俞清昀,薄唇极其犹豫地翕动。
  一字一顿道:“现、在、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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