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蛇这次确实捅了大篓子。
  嵇安安原先出门有腾蛇守家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可之前腾蛇和嵇安安都不在,兴陵失了人管辖,就有些管不住嘴的妖怪,吃了一个误闯进线里的人。
  吃人的妖怪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吃人之后,他仿佛失去了神智,本体分明是只鹰,却偏偏在街道上阴暗地扭曲爬行。
  那么大的本体整天占着街道,十分有碍观瞻,周围有别的妖怪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绑了暂时关进了街道办里。
  嵇安安现在头疼的就是这桩事。
  吃了人的妖怪和不吃人的妖怪截然不同,没吃过人的还可以算是灵物,吃了人的就只能算是妖物。
  只要是妖物就为天道所不容。对于这些妖物而言,人肉对他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越吃业障就越多,直到被天道盯上,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不过……
  嵇安安看着眼前被捆在椅子上,还不断蠕动的鹰,表情凝重。
  影妖的表情和嵇安安截然不同,他笑的特别开心。无他,眼前这个生物说是鹰拉出去估计都没人相信,全身都肿得不成鹰样,倒像是个打了激素的走地鸡。
  嵇安安从口袋里取出两块木牌,贴在了这个鹰的鸟头上。
  那鹰好像因为这个动作造成了极大的刺激,浑身痉挛着,挣扎好久,这才陷入平静。
  嵇安安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把木牌收起来,转交给一旁的小道士。
  小道士苦着一张脸接了过去,这木牌上全是煞气,也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清得干净。
  那鹰一个机灵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呸呸呸了好几声。
  但很快他就呸不出声了,他眼前赫然是外出归来的嵇大姑奶奶,看着他的眼神跟看烤鸡没什么区别。
  鹰缩了缩脖子,还觉得自己怪委屈的。冒着被嵇姑奶奶打死的风险吃个人,结果吃到的却是只有一层人皮,里面全是粉末的奇怪东西。
  简直恶心死鹰了。
  他一个没忍住,又呸呸呸了好几声。
  老玄龟盘着个核桃坐在旁边,抠搜了好几下才勉为其难从身上抠出一块碎布料,表情却是罕见的严肃:“你不在的时候,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误闯进来。”
  这是从那些“人”身上薅下来的碎步,上面沾着嵇安安最熟悉的气息。
  嵇安安冷笑一声:“过了五年毫无长进,还在搞这老一套。”
  玄龟微微一笑:“其实人家还革新了。”
  嵇安安挑了挑眉,眼看着玄龟又扣扣搜搜从身上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个缠满封条的不明物体。
  封条是真的那种封条,白底黑色,光伟严正,旁边还印着着公安局的字眼。
  玄龟看出嵇安安的疑惑,解释道:“符太贵,将就一下。”
  是有流传那种说法,民间这些执法机构得百姓信仰,自身便带了些正气可抵御邪祟不侵,有些道士便拿他们抵做符封印妖物。
  其实这东西消磨许久已经没有什么煞气,还被缠起来主要是玄龟觉得辣眼睛。
  可问题并不出在这里,嵇安安又揉了揉脑袋,问:“你从哪拿来的。”
  “不太好拿嘞。”玄龟说的理直气壮,“还是请的冥府的小兄弟忙帮拿的。”
  说的客气,实际上冥府的小兄弟不就是鬼,驱鬼做事,也就这样的大妖不怕反噬。
  至于警局失窃会不会被凡人查出不对劲,玄龟是一点没去想,嵇安安看着他澄澈且愚蠢的眼睛,最终是什么话都没再提,摆了摆手道:“打开吧。”
  在场的都是大妖怪,嵇安安不觉得这种邪物能够影响到他人。
  打开之后,嵇安安觉得她想早了。
  封条底下是一个巴掌大的人面狐狸雕像。
  人面是十足的美人面,虽是雕像,神态却十分灵动,仿佛随时都可以活过来,九条尾巴像是钢针一样竖起来,看起来异常的扭曲畸形。
  这东西对人来说都是纯纯的邪物,对狐狸来说那就更加邪典了。
  嵇安安眼皮一跳,余光悄咪咪往沈宴欢身上瞟。
  果然,沈宴欢的脸色阴沉,表情活像是闻见鲱鱼罐头的猫。
  “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谁传开的,人们拿它许愿,它就能帮人实现。”玄龟搓了搓手,道:“不过毕竟不是正经神明,许愿都是要收取代价的,许的愿多了,就会把人变成之前那种塞满煞气的空壳。”
  嵇安安想起来了,她之前是见过这个雕像的。
  过了这许久,雕像也成长了许多,如今它实打实的在‘帮助‘人类完成愿景,比之前生孩子就单纯多给几个木雕的糊弄样子升级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它收敛了身上的冲天的煞气和血气,反而真真正正的带上了一丝佛性来。
  “实现愿望?”影妖盯着狐神雕像的美人面,起了兴致。
  玄龟轻蔑地笑了笑,说:“这东西就是邪神,也就能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灵验,若是那种能牵动命运的大事,它当然不行。”
  “但这种邪祟最为贪婪狡黠,善于抓人言语上的漏洞,比如有人许愿一夜暴富,它当晚就能变出一屋子冥币来。”
  生人花不得,死人能花。它也算‘实现‘了许愿人的愿望。不过它完成愿望完成的偷奸耍滑,代价却实打实是许愿人的命。
  “你说流传很广,广到什么程度?”影妖问道。
  信邪祟不稀奇,自古以来总有些人脑子不好要信这些有的没的,出于邪神性质限制,很难形成规模,除非是有人有意传播。
  “人族基本上人手一个,这东西还是小宋给我的。”玄龟说的坦然。
  小宋说的是宋平丞,整个兴陵唯一一个没有修为的人类,同时也是兴陵的在编员工,前几天刚好放假回家探亲,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这东西。
  好在他周围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妖怪,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这东西有什么用途,就被玄龟骗到了手里。
  “传播的人造这个有什么用?”影妖对这东西显然感兴趣极了。
  玄龟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混淆线。”一个声音替他做出了回答。
  影妖还想抬杠,待看清楚说话的人的时候立马噤了声。
  说话的人是嵇安安。
  她看着手里的雕像,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却十分平静:“煞气可以混淆线的感知,如果让人间界充满煞气,界限就不重要了。”
  怪不得当初不去毁柔城的线,反而不惜绕远路慢慢吞吞的去毁掉俄罗斯的线,引着自己出去,若真的放任这邪神走下去,界限都不复存在,到时候还有什么毁线的必要?
  “混淆线。”一个声音替他做出了回答。
  影妖还想抬杠,待看清楚说话的人的时候立马噤了声。
  说话的人是嵇安安。
  她看着手里的雕像,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却十分平静:“煞气可以混淆线的感知,如果让人间界充满煞气,界限就不重要了。”
  怪不得当初不去毁柔城的线,反而不惜绕远路慢慢吞吞的去毁掉俄罗斯的线,引着自己出去,若真的放任这邪神走下去,界限都不复存在,到时候还有什么毁线的必要?
  现在只有一个疑点。
  邪祟进化到神明需要非常庞大的血肉和生命维系,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地方发生过如此大的灾难,大到可以让一个邪祟获得神位的地步……
  不,其实她听到过。
  定迁。
  还有什么遮掩的法子能比蚌珠制造的幻境更好用?
  定迁的活人血祭,就连绘制祭坛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血祭的对象不是那个可怜的小蚌精,而是这位害人不浅的九尾狐仙,也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可笑她亲自去的定迁,却没有揪到幕后这只大狐狸,放任它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嵇安安揉了揉自己手腕上的红绳,让她冷静下来。
  如今人面狐狸成了气候,有了极大的气运在身,这也意味着她可以循着这份气运找到操纵这狐狸的主人。
  不过.....发生了那么多事,那秃子领导早该打电话进来了,可如今她都来兴陵两天了,却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收到。
  有些不好的预感,嵇安安掏出手机聪黑名单里挖出领导的电话,那边也没有人接听。
  又响了几声,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个领导熟悉的声音:“嵇安安,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
  是领导的语气,但嵇安安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你把他如何了。”
  对面一愣,笑了笑:“我当然是你领导。”
  “你不是他。”嵇安安握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攥紧,如此叫她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云楚生。
  “我当然是在.....”对面领导的声音逐渐拉长,变成了人面狐狸那掐着嗓子的尖细嗓音,可到最后又变成了云楚生那清冷悠远的话,
  “小安安,我设了宴,你敢不敢来赴局?”
  ……
  嵇安安已经很久不见云楚生了。
  自从立场调转,她原以为和云楚生再次相见会是怎样难看的场景。却从未预想到是这般平和。
  云楚生着青衫半躺在竹榻上,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的笑容,一如小汤山朝夕相对的那些日子。
  看见来人,云楚生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细线:“小安安,有没有记得给为师烧纸钱?”
  称呼也未变。
  当年种种早已物是人非,可嵇安安私心里对云楚生终究还是尊敬的。
  她想不通云楚生为何要做出如此种种,不过这并不妨碍嵇安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俯下身,对着云楚生行了一礼,从腰间拔出剑。
  “蠢不蠢?”云楚生看不惯她板正的样子,扬了扬手。
  也不知他在说她不该行这拜师礼还是在说她这三年执迷不悟,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的样子。
  嵇安安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起身,接着开口道:“徒弟愚钝,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果然很蠢。”云楚生微微皱了皱眉,飞快从腰间抽出软剑,直直抵上一道剑光。
  拿自己手把手教给她的剑去对抗自己,也不知是在异想天开还是还在盼望自己迷途知返。
  这是他教导出来的个性,古板,不懂变数,云楚生自认为的完美艺术品,自己给她留了条退路,她也不知道后退。
  云楚生颇为平淡的抽剑。
  嵇安安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嘴角却带上了笑意。
  云楚生愣了愣。
  不对。
  紧接着,一团浓烈的黑气从云楚生身旁爆裂开来。云楚生此身最怕沾染因果,迅速往后疾退。
  等漫天煞气消散时,这周围,哪里还能看见嵇安安的身影?
  云楚生笑不出来了。
  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从他前襟滑出,掉在地上。
  云楚生弯下腰将那小镜子捡起来,那镜子样式古拙,器表雕刻着精细的纹络,漂亮的不似凡物,可如今,这镜子镜面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而裂痕的中央,正死死嵌着一枚铜钱。
  嵇安安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云楚生,而是这个小小铜镜。
  云楚生盯着眼前的镜子,愣神许久,这才无奈的叹息一声。
  从他假死不敢直接面对嵇安安的时候他便明白,他对这个徒弟是向来没有什么办法的。
  。。。。。。
  沈宴欢的表情委实不太好,任谁看到自己看顾的病人连夜出逃还留了封遗书给自己想必心态都不会很好。
  内丹被妥善安置在一个小小布袋子里,就在他床头放着,旁边还妥帖的留了封书信,但这显然不是什么绝笔信,嵇安安内容十分详细的交代了自己要去做的事情,顺便叮嘱小狐狸好好待在兴陵,别再弄丢了自己的内丹。
  但显然对于沈宴欢而言,嵇安安独自一人去找云楚生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沈宴欢盯着被匆匆塞进布袋子里的那些团成一团的狐狸毛,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被嵇安安气飞升了。很显然这女人就是有收集自己换下的毛的癖好,他甚至还能在其中找到他小时候换下的绒绒毛。
  但他找嵇安安要的明明不是这个......
  “你瞧见姑奶奶没有?”腾蛇抱着一叠册子推开沈宴欢的房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被褥空空荡荡,早就凉透了。
  .......
  “你来晚了。”云楚生挑眉看向来人,故作沉思片刻,开口道,“好像之前也是一样。”
  他向来不喜眼前这头狐狸崽子,偏生粘自己的徒弟粘得紧,他也无法太过干预嵇安安做出的决定,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去。
  沈宴欢动了动鼻子仔细在空气中找寻嵇安安的位置,这里没有嵇安安的血味,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嵇安安最后的气息消失在这老不死的身上。
  确认好位置,他才正眼看云楚生:
  “嵇安安在小汤山给你留了个棺材,我送你过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