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安安的面色也难看得紧,她站在裂隙前,仔细观察观察着裂隙的位置,那里有一截红绳。她低下头,将那红绳连带着其后连接着的东西拽了出来。
  外面闹成一团,一时没人看到嵇安安的动作。
  “联系到先生了吗?先生,先生怎么样了?”影妖被沈晏欢拎着领子,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他的眼睛里涌出像墨水一样的泪滴来,看到同伴拿出卷轴,眼睛像是看到了最后一跟稻草一般,期待地看着同伴。
  他的同伴却是面色发白,死死地凝视着手里的羊皮卷。
  这种反应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影妖浑身发软,死死地拉着同伴的手臂:“先生……怎么了?”
  “先生……没事,只是暂时没有联系我们。”同伴放下卷轴安抚般地替他抹掉了眼泪,一边朝着嵇安安鞠躬,“能不能请您陪我们找找先生。”嵇安安着这个影妖拼命忍耐的表情,又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已经完全失去影子气息的羊皮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应该的。”
  “影妖之间有内部联系的法子。”影妖用匕首划自己的手腕,却并没有血流出,而是慢慢溢出了一点点黑色的丝絮。
  他将那些丝絮收集起来,系在了沈晏欢和嵇安安二人的小指上:“这样的话,只要在一定范围内看到同族,就能通过线指引他的位置了。”
  “一定范围内?”嵇安安正想问到底是多大范围,却看见影妖有些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的学艺不精,还只能覆盖附近一百公里的距离。”他看上去失落极了,手慢慢往下移遮住自己的眼睛,“要是,要是我能再强一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极了,到了这样一个关键时候也只是拖先生后腿,他默默咬紧牙关,藏在衣袖下面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却忽然感觉到一个力道轻柔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同伴。
  刚才是他安慰同伴,现在转过头变成同伴安慰他来了,同伴伸出手将他死死握着的拳头掰开,又将自己的手送进去和他握在一起:“没关系的,你已经很厉害了,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影妖握着同伴的手,看着身周苍茫大地皑皑白雪,觉得自己越发渺小,这世界如此广阔,先生又要在如何才能寻得到呢?
  他心下凄然,痛苦的喊道:“先生!我一定以后好好修行,不再拖先生后腿了!”
  同伴牵着他的手,也极为痛苦的重复了一遍:“先生!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偷偷半夜吃零食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嵇安安看着眼前两人悲怆的场景,默默伸出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她其实并不想打扰他们子侄交流感情,但实在是眼下有要紧的事情。
  她朝着他们伸出尾指,原本影妖给她绑着的丝絮散开,牵引着她指向一个方向。
  嵇安安往那个方向望去,风雪之下,依稀有个小小的黑点缓缓靠近。
  那个黑点实在太小,嵇安安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黑点缓缓放大,是一个大一点的黑团子,大概比嵇安安见过的这几个影妖稍微大一些,但是前进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走到了嵇安安面前。嵇安安伸出手,让那个团子站在自己的手上。团子发出一个温柔的男音:“你好。”
  周围登时一片寂静。
  嵇安安好像完全没察觉出那两个妖有多尴尬一样,还十分关切地问道:“你就是四区负责人---掠影?”
  实在不怪她犹豫,在她的印象里影妖向来不擅长争斗,能正经修炼成妖怪的更是寥寥无几,而这位前辈却能在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最后带领着影妖一族步入大妖的行列。她原以为会是个骁勇善战的形象。
  但他这个样子,配合他圆滚滚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掠影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没有领会嵇安安想把他举高一点的好意,站在原地化成了一个俊逸的青年,青年偏过头,将自己面向旁边两只缩在一起的影妖:“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叫我。”
  影妖痛苦地遮住眼睛。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比先生丢了更痛苦的事情,那无外乎是被先生公开处刑。
  还未等他们回答,掠影先把自己下一句话说了出来:“你们有这份觉悟,我很满意,这样看来,你们的旅途总结,还能再加上一点阅历。”嘭!影妖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变成了一个小黑煤球,并默默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雪里。
  “先生,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困先回去睡觉了。”他的同伴也同样尴尬地笑了笑,也化成原型和影妖并排把头埋进雪里。
  掠影脸上还挂着微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两只影妖瞬间变回了人形,倒栽葱趴在雪地上,脑门被雪冰得惨叫起来。
  摔在雪里哪有多疼?但是一想到先生还看着自己,影妖干脆一闭眼嚎叫起来。
  嵇安安被这两个影妖吵得脑袋疼,礼貌的朝着掠影颔首:“兴陵,嵇安安。”
  掠影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两个影妖的不靠谱,挥了挥手,这两个干嚎的小崽子登时闭上了嘴:“欢迎来俄罗斯,嵇安安。”
  皑皑白雪之下,两只影妖跟在先生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影妖借着先生和嵇安安谈话的间隙回过头,深深的看了身后那漆黑的建筑一眼。
  家乡就在身后,可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线是什么时候被毁的。”嵇安安皱着眉头,却不是在怪掠影守线不利,她只是在单纯的想着一件事----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怎么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又要下去?
  只不过她这副严肃的表情在别人眼里可不是这个意思,甚至让两个不是很擅长看人脸色的影妖都若有若无的刻意靠近,挡在了嵇安安和掠影面前。
  两边都是他们喜欢的人,如果可以,他们不希望他们起冲突。
  沈晏欢回过头看了眼嵇安安,眼眸登时染上了星点笑意:“怎么?才这点山路就不行了?”嵇安安登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将起来:“你说谁不行了?像这样的山路,我还可以再爬shi、四座!”
  十座就算了,要让她再爬十座雪山不如直接打断她的腿。
  “那倒是我招待不周了。”掠影也没想到这茬,他微微垂下眼眸,看上去有几分落寞,“事情发生的太快,我还来不及......”
  他是个极为温柔的人,说话无论是语气还是节奏都让人觉得舒缓无比。
  美人落难,总让人分外怜惜。
  更何况嵇安安见惯了贺雪轻这样的奇葩守线人,甫一遇到正常的,还朝着她低头,嵇安安一时无法适应,见他情绪低落,连忙安慰起来:“你没受伤就好了,线的问题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
  沈晏欢看着两人的互动,挑了挑眉。
  影城被毁,几个人暂时居住在俄罗斯边陲的小镇旅馆里。
  嵇安安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人,理所应当的被分配了一个空房间。
  “心情不好?”沈晏欢斜靠在柱子上看她。嵇安安将手搭在沈晏欢的手腕上。
  冰冷的铜钱和着柔软温热的触感对比明晰,沈晏欢能感受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张开口想要安慰几句,那只手却很快离开了他的手腕,他的手里被放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那是一个玉佩,只不过表面已经被煞气腐蚀得不成样子了,只能看出一点轮廓。
  不过也不需要看清,因为在场的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是什么。
  -----这是嵇安安亲手雕的,送给云楚生的诞辰礼物。
  那会儿嵇安安刚刚习剑,就急不可耐地给云楚生雕了一个兔子玉佩。虽然雕工的确不可恭维,歪歪扭扭只能看出大概模样,云楚生却极为喜欢,甚至穿了个绳日日戴在脖子上。
  可眼前这毁线的手段,嵇安安也极为熟悉,毕竟三年前她才经历过一次。
  “我有时候在想云楚生当初为什么要收徒。”嵇安安看着沈晏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他是不是早就规划好了这一切,所以才要收我为徒。”
  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够承载煞气的容器,于是教出了一个愿意傻乎乎把自己炼制成器皿的徒弟。
  那这么多年的相处又是什么呢?尊尊教诲,悉心教导,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吗?嵇安安垂下头,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她觉得有些冷,那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冰凉感觉。
  “嗯。”沈晏欢盯着她头顶的发漩,有些迟疑地停在原地。
  他很明白嵇安安的感受,但是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样的嵇安安。
  他们实在是当了太多年的宿敌,彼此之间最大的困难就是今天也没能打哭对方,至于安慰是什么东西?技不如人需要安慰吗?
  这样的实践显然是不科学的,这直接导致沈晏欢如今的窘迫。
  沈晏欢努力回忆着自己先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内容,慢慢伸出手打算摸一摸她的发顶。
  他的手还未碰到,嵇安安却忽然清醒了。
  她猛然想起来,沈晏欢并不如自己那般喜欢云楚生。
  云楚生收第一个徒弟的时候被年幼的小嵇安安折腾到心力憔悴,当年其实并没有再收一个徒弟的打算。
  包括在山洞里捡到小狐狸的时候,也只想着不闻不问再把它放归山林,最后虽然迫于嵇安安的反复恳求勉强同意收留这狐狸,在日后对待他的态度也没有变得热络多少。
  云楚生对待妖族的态度就像是大部分人族对待妖族那样,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教习的时候也不阻拦沈晏欢围观,却也不会指点沈晏欢。可以说沈晏欢能够学到如今的成就,全靠他自己天资过人。
  自己居然在他面前说云楚生先前有多疼爱自己,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嵇安安心虚极了,猛然抬起头。
  沈晏欢手伸到一半,被直接吓得缩了回去。
  嵇安安自己也在慌,当然没有注意到沈晏欢的异常,她胡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翻个面朝着墙,迅速说:“我有些困了,你先出去吧。”沈晏欢其实并不介意她提云楚生。
  当年云楚生对他虽然百般防备,不过自己对人族的态度也同样如此,彼此彼此,他当然不至于怨恨云楚生。
  当年他本来打算养好伤就离开小汤山,奈何总有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闯入自己的洞府,用个没开锋的桃木剑朝着自己下战书,久而久之,自己竟然就留在了那里。
  沈晏欢靠在门扉,还在闭着眼睛组织着安慰的语言,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再说给嵇安安听,却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道男声。
  沈晏欢转过头,看到了那个之前才见过面的影妖。
  “我以为绅士可不会半夜去女性房间。”掠影的语气温和,说话的内容却毫不客气。
  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在走过沈晏欢面前的时候,沈晏欢感受到一阵真切的杀意,他皱了皱眉,茕独出鞘,一瞬间抵在了掠影的喉口。
  “慢着,你手里端着什么?”
  掠影笑了笑,表情还是一以贯之的温柔:“一杯伏特加而已。”
  他伸出手,忽然将这杯酒扔到了地上,于此同时,他避开沈晏欢指向自己脖子的剑,反手藏在袖套里的□□掏了出来,直直指向沈晏欢的太阳穴。
  沈晏欢的反应也极快,他的剑直接向前,再次抵住了掠影的脖颈。
  酒杯摔碎在地上发出啪得一声巨响,酒液散落一地,很快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小水洼。
  “什么东西?”沈晏欢在这东西上面感知不到一丝灵气,应当不是什么法宝。
  “人类最近发明的一些新式武器。”掠影举着枪,面上带着嘲弄的笑意,不过声音却压得很低,好像生怕被屋里的嵇安安察觉到异样一般,“如果我扣动扳机,他就可以一下子穿过你的头颅。”
  “那你尽管试试,是你的武器快,还是我的剑更快。”沈晏欢同样压低声音,警告道。
  “外面有人吗?”屋子里传来嵇安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传来。
  屋外两人不约而同收起了自己的武器,掠影默默将□□藏回了袖套里,看着面前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真心实意的感受到了迷惑。
  面前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
  嵇安安打开门,看到了蹲在地板上捡拾碎片的掠影。
  “掠影?你在这里干什么?”嵇安安似乎是真的已经准备睡了,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
  掠影看上去有些落寞精致的眉眼萦绕着淡淡愁绪,配合着本来就温和的气度,更加惹人怜惜:“我原先是想请你一起喝酒的,却一不小心将酒洒了。”
  掠影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捡起这些碎片,在捡起碎片的过程中,还一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珠登时滑落在了白瓷杯上,更显得他整个人可怜无比,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帮他。
  嵇安安却只是依在门框上,动也不动的看着和一切,然后开朗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受伤了,医生说我不能喝酒。”
  掠影看着嵇安安,嵇安安看着掠影,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掠影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快僵硬在脸上了,他实在是忍不住,干脆开口道:“我还想和你谈谈。”
  嵇安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早说啊,我站在门外多冷。”
  掠影嘴角抽了抽,好歹嵇安安终于肯让出一个位置给自己进去。
  掠影刚一进屋,嵇安安就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掠影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四下观望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放在门口的狼牙棒上,嘴角的笑容登时僵硬了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嵇安安斜瞥了那个角落一眼,不是很在意的解释道:“刚刚店主送来的,说门锁坏了,很容易进居心叵测的流氓。”
  店主是个俄罗斯本土姑娘,还会说几句中文,非常热情,三番两次来找嵇安安叮嘱独自居住旅馆的不安全性,并且强行在她手里塞了两三个狼牙棒,铁棍之类的工具。
  "出门记得防身是应该的。"掠影就快要笑不下去了,干巴巴的开口附和道,“不过确实也有些过了。”
  “所以我拒绝了她。”嵇安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和她说我带了剑。”
  掠影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什么----一把很锋利的剑,甚至没有插在刀鞘里。
  雪亮的剑锋晃得他眼晕,掠影勉强才能维持住自己的笑意:“有防备心是好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遇到的就是好人。”
  “嗯哼。”嵇安安将剑收回了剑鞘中,冲着掠影笑了笑,“你要找我聊什么?”
  掠影整理好情绪,重新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听说,你是云楚生的徒弟?”
  “是的。”嵇安安坦然承认,这个身份的确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但她却从来没有否认过,一次也没有。
  “云楚生对你不错,若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在小汤山会过得很好吧......”掠影缓缓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他的嗓音是极为好听的,低沉的像是引诱猎物误入陷阱的塞壬。
  嵇安安的眼眸中逐渐涌起一阵水雾。
  “那他有没有向你提过.......”他的眼瞳颜色缓缓变深,由灰蓝色慢慢向着紫罗兰的颜色靠拢,像是织成了一个网,缓缓将猎物收拢,包裹进他这瑰丽至极的眼瞳之中。
  忽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嵇安安眼底那一丝迷惘的雾气瞬间消失,她好奇的看向门外,用眼神示意掠影去开门。
  这次又是什么?!
  掠影怒不可遏,猛然推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不比拳头大的小煤球。
  小煤球们看到他,欣喜地小声欢呼了一声:“先生也在G!”
  掠影用力揉了揉眉心:“你们来干什么?”
  “睡不着,有些害怕。”其中一个煤球不是很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另一个煤球显得坦率一些,直接开口道:“想通宵,想听嵇安安讲鬼故事。”
  当然,坦率是需要代价的,他很快就被自己的同伴扇了一脑袋。
  不过已经来不及找补了,他们很快就看到自己最不想看见的先生的笑容,先生明明笑得和之前一样,他们却觉得先生现在的笑容}人极了,就连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起来。
  “你们既然这样害怕就别睡了,去把心法抄一百遍给我。”
  作者有话说:
  下两章之内狐狸下海!!!
  还有掠影纯纯被云楚生和他两个徒弟玩弄于手掌间,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