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安安将手背到后头,踏着闲散的步伐,脚踩在枯叶和碎枝上发出‘卡擦’地清脆响声,四面八方都是树叶拂过沙沙声,她的嘴里哼唱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乡野小调,看上去倒像是陶醉在了其间。
  谁也看不出来其实刚才嵇安安骂骂咧咧,不重样地骂了一路。
  影妖们蹲在嵇安安的肩膀上,正用自己制造出的影子团捂住耳朵,他们刚才被迫围观了嵇安安骂人全程,现在恨不得直接缩在嵇安安影子里再也不出来,奈何嵇安安是老大的朋友,钻别人影子是不礼貌的行为,他们不能这样做。
  虽然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温和的老大要和嵇安安这种人交朋友。
  但主要原因是他们其实怕了。
  这女人实在是太凶了。
  一路上的追兵就没停过,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嵇安安放走了其中几批,更多的是杀了。可怜影妖打小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多尸体,现在看到嵇安安居然还有心思擦去手指间的血迹,仔细清理手里的铜钱就一阵胆寒。
  这女人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吗?
  她就不怕业障缠身渡劫的时候被天雷劈死吗?
  影妖瞥了一眼隐匿在嵇安安身上的煞气,觉得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
  原来先生派他们过来是为了历练他们面对杀人狂的胆魄吗?
  嵇安安信手将手里的铜钱掷出,那枚铜钱直直穿过草丛重新落入嵇安安手心,仔细去看,硬币的边缘却染上了一抹鲜红,看来又有位幸运妖物中奖。
  又杀了一个!两个影妖无声地呐喊着,抱紧了彼此。
  嵇安安低下头仔细清理干净手上的血迹,她根本不关心影妖在想什么,因为她现在情况远不及看上去那样轻松,长久的车轮战严重消耗了她的精力,血腥味一直勾引着她体内的煞气,那些煞气蠢蠢欲动,她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力去压制住它们。
  不过还远远没到能耗空她的时候。
  嵇安安表面上骂骂咧咧,心里却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情,杀什么人。
  她必须要走这条道,不可犹疑,不可回头。
  就像……五年前一样。
  ……
  思考间又有妖物袭来,嵇安安信手一挥,铜钱有如利刃,插进了那鬼物的胸膛。
  一点阻碍都没有。
  不对劲。
  不是鬼物,是影子,嵇安安反应过来,立马后退,下一瞬那鬼物身躯,有如气球一般膨胀开来,在到达临界点的一瞬间爆炸。
  黑色的烟雾蔓延着,遮蔽了她的视线。
  耳旁响起那两个影妖的叫骂声,大概是叛徒,败类之类的脏话。
  嵇安安捂住嘴巴,蹲了下去。
  这些全是煞气。
  煞气有如实质,顺着她的五窍往里钻,她本就将自己当成了储存煞气的器皿,煞气为她驱使,相应的,也会加重她身体的负荷。
  对面的东西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连部署的战略都打在她的弱点上。
  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有预谋的谋杀。
  等了那么久,终于有点意思了。
  在漆黑的烟雾里,嵇安安放下手缓缓直起身,露出了一个笑来。
  紧接着,两道铜钱直射而出,直接砸向影妖藏匿的地点。
  大概那影妖也没想到嵇安安居然会不管那些煞气,直接逮着他使劲打。
  这女人是不要命了吗?
  影妖压根没想过和嵇安安硬刚,他一躬身躲过袭来的铜钱,反手向嵇安安面门送上一柄弯刀。
  嵇安安身形往后一闪避开了袭来的弯刀,追着那影妖的铜钱在半空中又直勾勾转了个弯向影妖袭来,影妖躲闪不及,就快要被击中……
  预想中的血腥场景并没发生,这铜钱终究还是没有落到他身上,因为它在半路就被人截住了。
  有一人站在影妖身前,直接用手接下了嵇安安的铜钱。他的手缓缓握紧又松开,两枚铜钱就这样掉在了地上,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枚铜钱竟然是被这个人用手硬生生捏弯的。
  影妖趁势逃进了人群里,嵇安安被这个人挡着,一时半会儿来不及补刀,竟真的让他逃了出去。
  两只影妖看见眼前的场景暗自心惊,嵇安安的铜钱它们可是领教过的,坚硬异常,不让也不能杀到现在也没换过铜钱,这个人居然能徒手捏弯她的铜钱,看起来要比之前的那些难对付很多。
  它们想要出声却又实在不想助长他人气焰,只能用一片影子死死堵住嘴,不打扰嵇安安迎敌。
  嵇安安确实也烦恼起来,皱起眉,视线停留在地面上那两枚实在是不能回收的铜钱上,幽幽叹了口气。
  能买到合心意的铜钱,对于眼力和财力都是一种考验,前者嵇安安有是有,但后者对于才堪堪拿普通办事员工资的嵇安安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了。
  这一下就废掉两枚,嵇安安很是心疼。
  那人穿着一身白袍,衣摆随着微风飘舞着,手里还捏着一个边缘镶金的白折扇,整个人看上去风雅至极。
  乌泱泱的人群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跟在那人的身后,着装也都十分统一,看上去像是一个宗门或者组织的人。
  穿着白衣服的人气势汹汹,从一开始就盯着嵇安安看,看到她皱眉气,笑得越发嘲讽:“大名鼎鼎的嵇安安也不过如……”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嵇安安的将铜钱并做了剑的模样,直直朝他面门袭去。
  这女人怎么回事?战前垃圾话呢?怎么不说?她看到是自己,为什么不惊讶?
  此时已经躲闪不及,他不得不从腰间抽出武器抵挡。
  锵――
  两剑碰撞声响起,嵇安安这回倒有些诧异了:“你是剑修?”
  主要他手里捏着扇子,嵇安安还以为他是个修扇子的修士,却看他忽然从腰间拔出配剑,感觉还挺……突兀的。
  然后嵇安安就看到眼前那剑修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死死盯着自己。
  拿剑修捏着剑的手都在发抖,他压抑着怒火问嵇安安:“你不认识我?”
  嵇安安又仔细端详了眼前人几眼,长相普通,剑也一般,衣服……披麻戴孝的也不知道在穿什么。
  但是她确实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嵇安安树敌那么多,也没那个耐心把每个敌人的名字都记住。
  她觉得他生气得莫名其妙,于是她直接问出来了:“我应该认识你吗?”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她眼睁睁看着眼前这男人从脖子红到耳根,凌厉的剑势朝着嵇安安的脑门削去。
  他旁边跟着的随从看不下去了,高声叫道:“这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干兴怀。”
  嵇安安疑惑道:“你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剑?”
  配合她随手将他剑势打歪的动作,嘲讽值拉满了。
  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两个影妖团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随从□□兴怀狠狠瞪了一眼,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嵇安安倒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她是真的疑惑。
  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她刚出师门游历,锋芒太盛,又特别喜欢匡扶正义,除奸拔恶,久而久之,就有人给了自己一个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都是修者,嵇安安并不在意这些连银子都换不来的虚名,况且当时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世,天下第一剑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来当,大家之所以这样叫她,也不过是一种赞扬她正义的表达。
  后来她自毁修为研习邪术,天下第一剑当然也不能再落在她头上,她只是不知道换成了这个人。
  “你!”那剑修几乎是疯了一般朝她袭来,剑光铺天盖地竟是想将两影妖一并带走。
  影妖们此时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大佬的战斗让大佬去上就好了,它们往嵇安安影子里一钻,脱离了战场。
  嵇安安被笼罩在剑光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削去皮肉。更何况她的身体还是受到了之前煞气的影响,动的很是艰难。
  不过嵇安安自己倒并不着急,她甚至还颇有闲心,评价起眼前的剑修来。
  有点资质,但剑光太乱,心性不足。
  远不及沈宴欢。
  师父当时若是还要收第三个徒弟,那肯定也是看不上他的。
  嵇安安下了结论。
  得出这一结论的嵇安安很是不满,怎么换成了这个人?
  ……
  怎么换成自己了呢?
  干兴怀也在想,他初出师门在崭露头角,一战成名,终于博得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头,只不过大家看到自己之后都会惋惜说一句,若嵇安安还留着她的剑……
  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他们想说自己名不副实,若嵇安安还留着她的剑,那天下第一剑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染指?
  更何况,他拼命要得到的荣誉,嵇安安这人却弃之如履。
  他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端足了剑修的架子,实际上,他嫉妒嵇安安嫉妒到发疯。
  从得到嵇安安要出兴陵的消息之后,他就想着把嵇安安堵在路上,好好的比试一场。
  之所以拖到现在,主要是想杀嵇安安的人实在太多,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
  积年累月的比较和忽视化为怒火积攒起来,这份积攒的怒火在看到嵇安安本人之后达到了顶峰。
  铜钱怎么能当剑?
  嵇安安,你算个什么东西?
  嵇安安,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钱?
  干兴怀喘着粗气,剑锋越发凌厉,森冷的剑气划破了嵇安安的衣摆,袖口,留下道道剑痕。
  他能够伤到嵇安安。
  这一认知让他很是兴奋。
  看嘛,曾经的天下第一也没什么。
  她自甘堕落断了剑就自毁前程,他不介意多送她一路。
  到时候再将这一美名流传出去,让世人都知道,是他干兴怀杀了四区魔头嵇安安,到时何愁坐不稳这天下第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