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识玉 > 第259章 往日因果・零四
  步惊川很快反应过来,秋白口中的小云,便是玲玲的女儿。那个小姑娘正如她的父母们所期望的那般,像极了她的妈妈,母女二人就连喜好也十分相近,小云在见到回到北斗星城的秋白时,便整个儿都走不动道了。
  当年,丁先生耗了不少的天材地宝,才叫玲玲保住了这个孩子。小姑娘出生后身体虽算不得好,却也比他们想象中好了太多,叫人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人怀鬼胎会是九死一生,然而却未想到最后竟能母子平安。
  鬼胎成活,世间罕有。多少也得益于这生气充沛的北斗星城,玲玲虽是凡人,可从小便在浸润了灵气的环境中长大,身体比起常人来说好得太多,这才能够留下这个孩子。
  他隐约记得,先前自己还未恢复记忆时,便曾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似乎是朝着衍秋唤着“大猫猫”。
  在记忆中,整个儿北斗星城,会这般唤秋白的小孩,其实并不多。那声音来自于何处,也不言而喻。
  “我上一次来到此处时,隐约听过小云的声音。”步惊川与秋白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这期间……有人来过此处?”
  亡魂既然会在此处待上千年,便证明了他们恐怕无法离开此处。可偏偏为何在这几年中,忽然丢失了一个亡魂,还是连修炼都未曾有过的小姑娘的亡魂?这等亡魂实力极弱,用途也是极为有限的,若是来人为了取这亡魂做什么用,那也不该如此准确地寻到小云的才是。
  秋白眉头紧锁:“但是除了你我……还有那三人,还有何人知晓北斗星城?”
  除却早些年进入北斗星城的那一批修士,北斗星城确实称得上是无人可知了。甚至,它的知名度,仅仅是在它覆灭的那一年中,有部分人听闻而已,千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的是比这一处城池还要重要的事情,就连它覆灭的事,在古籍上也鲜有记载。
  那一次得到星城密匙只是偶然,更多的时候,北斗星城还是将大部分人都拒之门外。先前进入此处的那群修士,并未在此处搜罗到有多厉害的东西,大多是空手而归。
  可即便是那一次,步惊川也是听到了小云声音的,至少,在他遇见这些亡魂的时候,小云还在此处。
  即便在他们之后有人能够侥幸进入北斗星城,那些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带走了北斗星城中的亡魂?带走哪一个亡魂都行,可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力量如此微弱、却偏偏是鬼胎的亡魂?
  步惊川闭了闭眼,敛去了眼中的神色,心中一直在飘忽不定的猜测,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是苏长观。”他轻叹一声,心中有些复杂,震惊与难以置信纠缠不休,叫他如鲠在喉。
  秋白一愣,才忽然想起,早些时候,苏长观确实可以出入北斗星城如入无人之境。先前步惊川也曾说自己去疏雨剑阁是为了求证一些事,如此看来……
  “你知道是他。”秋白低声说着。
  是了,甚至那时候,玲玲与孟昀的婚礼上,苏长观也在。甚至,那时候苏长观还先自己一步知晓内情,知道小云是人生鬼胎。
  步惊川点了点头。
  在他恢复记忆的这五年中,他一直在苏长观的观月峰上,与苏长观朝夕相对。苏长观时常来寻他,却不曾透露只言片语。在这五年中,他也一直未察觉过苏长观外出。
  按时间来算,若苏长观要带走小云,应当是五年前。可即便是苏长观带走了小云,他取走这个鬼胎又是为了什么?
  那突然出现的七把星城密匙,是否也与苏长观有关?
  如今看来,他离开了太久,错过的太多,怕是已经看不清这局势,陷入了新的迷局当中。
  他向来知晓人心易变,只是当他自己面对这变故时,多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他给了自己五年,却还是未能接受这变化。
  秋白见他似乎又要陷入新一轮的自责,轻声开口道:“他们还在等着你。”
  秋白的声音登时将步惊川从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不但北斗星城的人在等着他,秋白也在等着他。
  步惊川眨了眨眼,勉强笑道:“也是。”
  他抬起头,看向漂浮在自己身侧的亡魂,这些亡魂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只还在为东泽回来而感到欢欣雀跃。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跨越千年的思念,说着永远的黑暗,说着永远无法离开此地的怨恨,说着那些可恨的入侵者。
  步惊川一一温声安慰着,抚慰这些残缺不全的亡魂最直白的情感发泄。
  待他们终于诉尽了千年以来积累的情绪,已是三日之后。
  他们终将迎来告别。沉默下来的亡魂们围绕在他身侧,而步惊川早已寻到了此地的阵法核心,他静静地站在那个阵法旁,细细地看着、解析着每一道阵纹。
  阵法刻在一块巨大的灵石上,这灵石,还是从他原身那块灵石的一部分。
  七位师父们的做法是残酷的。他们建立了北斗星城,庇佑着其中的凡人,在北斗星城当中的凡人,就连寿数都是常人数倍,叫人不得不眼红――受到庇佑的代价是巨大的,直至今日,步惊川才知晓,原来这庇护北斗星城的阵法,会在此时成为一座牢笼。
  师父们因为担心地上的北斗星城有朝一日会被毁灭,因此才做下了这般后手。他们算计了东泽,算计了自己,算计了整个北斗星城。
  天上分星,地上分野。这北斗星城,便是天上北斗七星的分星。
  北斗星城是师父们引天上星辰之力的倚仗,北斗七星乃是星宿之首,是引来力量的核心。
  能够分星的条件便是,须得是一座“活着”的城市,正如一直繁华至今的五首二十八城那般。若是北斗星城毁灭,这阵法便会将亡魂禁锢在此处,久久不得消散,造成有人“活”着的假象,不让这城成为一座真正的“死”城。
  而或许师父们布置下这个后手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竟然会选择自己祭阵,可他们还是那般布置了。
  有活人――况且还是修为深厚的修士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去祭阵,那么祭阵的效果自然是比用亡魂塑造的“活”城有效。
  更何况,在这北斗星城之下,是步惊川的原身。灵玉蕴含了无尽的灵力,说是能肉白骨活死人也不为过,这般生机盎然的灵力,也是能够造出“活”城的假象。
  师父们做下了多重准备,为的终是这星斗大阵,可这星斗大阵无形中伤了多少人,他们却从未想过。
  “该走了。”步惊川抬起手,那禁锢着亡魂的阵盘登时四分五裂,施加于整个北斗星城的阵法随着这阵盘的碎裂,也开始失效。
  这块灵石是当初师父们在东泽的原身上开采而来的,它的历史几乎有北斗星城那般久远,上面刻着的还是师父们亲手刻下的阵法,因而这灵石一直在源源不断地为这些阵法供应着灵力。大约每隔百余年,北斗星城中便会组织人前去地底开采新的灵石,以供应这阵法使用灵力。
  后来东泽想了办法,叫自己原身的力量能够直接供应到这块灵石中去,于是逐渐免去了这百余年来,北斗星城居民们要到地下开采灵石的麻烦。
  当初他为了实现这一办法,想了许久,实验了许多次,才终于想出来了一个可以完美解决的办法。
  然而他今日却要亲手毁了这一切,因为北斗星城不需要一个禁锢亡魂的阵法。
  一切阵法的力量都褪去,北斗星城开始摇晃起来,承着这北斗星城之上那万吨泥土的穹顶,因为阵法力量的撤去,逐渐开始失去支撑,开始便得摇摇欲坠。
  不多时,这顶上的泥土便会塌陷下来,彻底埋葬这处的星城遗迹。
  亡魂们失去了阵法的禁锢,纷纷欢呼起来,他们并没有实体,可以轻易穿过厚厚的土层,抵达到上面的世界中去。
  届时,无论是在阳光下消散,还是怨气太强残留于这世间,亦或是转世投胎,便看各人的命数。
  只可惜,他们的神魂因为千百年前的变故变得不再完整,因此失去了成为鬼修的可能。
  但步惊川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奢望了,他们在此地蜗居千年,若是再不离开,在此处淤积的怨气,恐怕会成为这世间新的变数。绝大部分的道修都不会允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勾陈城旁,有这样一个怨气横生、亡魂盘踞的地方。
  若是这处怨气成了何方鬼修的滋养,届时道修们恐怕会一同前来讨伐。
  离开此处,对他们、对道修来说便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他们本该离开这处。他们原本便是凡人,死后的造化各异,如今残留在北斗星城,不过是因为这阵法阻碍了他们各自的前路。因此,放他们离开,才是最好的成全。
  二人并肩目送着那些亡魂离开,在一片欢呼声中异常沉默。
  步惊川抬头望向那些欢呼着离去的亡魂,忽然开口,“我当年,只觉得师父们离开之后,这世上便没有家了……可后来,是这些居民让我意识到,我其实也放不下他们。他们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家……只是后来,你来到了,我才意识到,我此前不过是太过幼稚,即便我在他们眼中是我师父的附庸,可他们也是一直将我当做家人。”
  “即便要面对他们离开的事实,可我想,他们坚持等到了千年以后,便是为了等着与我告别。”
  “但他们还是离开了。”秋白收回了目光,望向步惊川。
  “这是他们要走的路,我不能替他们选择。”步惊川摇了摇头,冲着秋白露出一个笑,“幸好,我现在还有你。我也有了新的家人,当年步惊川的师父――我如今的义父,亦是我的家人。”
  “他们是属于东泽的家人,可东泽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离去了。”步惊川怅然道,“他们也说,我不该挂念他们。”
  对他们而言,或许步惊川仍是东泽。可对于步惊川的义父与秋白而言,曾经的东泽便是如今的步惊川。
  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人的责任与生活,一味停留在原地,也是北斗星城的居民们不愿看到的。
  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步惊川与东泽长大的长辈,因此这也是他们最为殷切的期盼。
  人活在这世上,就要经历生老病死――这或许并非是本人的经历,可他身旁的人都会经历这些。
  须得将旁人的生老病死看在眼中,人才能逐渐理解相会与别离。
  在此地徘徊的亡魂逐渐少了,只剩下最后零星的几个,步惊川仰头望去,皆是熟悉的面容。
  “张叔,齐叔。”他笑了笑,“该走了。”
  那浑浑噩噩的亡魂仿佛便是在等着他这一句话似的,从他们口中吐出了含混不清的话语,作着最后的叮嘱。最后,他们盘旋了一周,向上空飞去。
  一个女子面容的亡魂缓缓靠近了他们。
  “城主。”玲玲轻声笑着同他们打着招呼,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秋白,“衍秋,长大了。”
  秋白愣在原地,方才围绕在二人身旁的亡魂中,他也曾听见过玲玲的声音,但玲玲并没有如其他亡魂一般滔滔不绝地抱怨,因此他失去了玲玲的踪迹。
  他一直都在找玲玲,他甚至以为只是声音与玲玲声音很像的女声而已,他甚至以为玲玲也是未能留下亡魂的人当中的一员。
  可是他却不知道,玲玲正在角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直看着他们。
  她的面上还带着祥和的笑容,就好像是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似乎是因为早年与她的鬼夫君相处多了,习惯了鬼气的侵蚀,她的魂魄并不如旁人那般被侵蚀得厉害,仿佛她本人还活着一般。她的面容还未完全模糊,一颦一笑都十分清晰,她笑着朝二人行礼,随后才开口道:“小云的下落……既然你们也注意到了,那便有劳你们了……她是鬼胎,她不似我们这般死后只能消磨自己的魂魄,她或许能够替我们看看,这千年后的世界。”
  “我会找回她。”步惊川保证道,“你看到带走小云的人,可是苏长观?”
  玲玲顿了顿,点了点头,“他说,他能给小云更好的未来。”
  未来,对于一群亡魂来说,几乎是不敢奢望的存在。玲玲作为母亲,自无不应的。
  “我们会照顾好她的。”秋白承诺道。
  “我知道。有你们在,我很放心。”玲玲笑了笑,“现在,我要走啦。”
  秋白本想再多说什么,只觉得喉头被哽住了一般,只能久久地望向玲玲的方向,“再见,玲玲姐。”
  这是他小时候陪同着他成长的玩伴,亦是北斗星城的过往,而如今,他们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步惊川走上前去,揽住秋白的肩,轻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云的,不论她在哪里……我向你保证。”
  “好。”玲玲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步惊川轻叹一声,“你们皆是为我而受了无妄之灾。”
  “从没有人会这么想。”玲玲道,“我们都觉得,能够在北斗星城的庇护下生活这么久,远比那些死在被战斗波及与凡人战争之中的凡人好多了,我们是幸运的。”
  “小云也是幸运的。”她笑道,“小云日后还有你们,我便放心了。”
  她向后一步一步退去,逐渐飘向高空,“我便先走了,孟郎在等着我……”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