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识玉 > 第182章 苍生之祸・一十・以身祭阵
  步惊川还未理解监兵话语中的含义,便察觉到秋白揽着他的手一紧。
  他意识模糊,就连控制自己的身子都成问题,能留存一丝理智,便已是他用尽了最大努力。
  一呼一吸间皆是呛人的血腥,许是那血腥之气弥漫开来,秋白的指尖动了动,不再看监兵,低头替他抹去了口鼻处的血迹。
  回长衍宗的方向虽与监兵所前往的方向截然不同,却也算不得背道而驰,但步惊川心中清楚,他肯定是再遇不上监兵的。
  监兵定然是刻意前来,且是为了寻他而来。他有些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了一下,得出这般结论几乎花费了他当下的所有心力。在还未意识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前,他便伸手攥紧了秋白的衣袖。他发自内心地恐惧,恐惧着自己会被抛弃。
  “没事的。”秋白伸手轻轻拂过步惊川的头顶,又生怕如今这个姿势会叫步惊川不舒服,于是寻了处平整的地面坐了下来,又替步惊川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好叫步惊川周身的疼痛缓解些许,“我不会走开的。”
  虚空之中,又是灵力激荡而过,步惊川原本疼痛稍缓的神魂,登时又重新经历了一遭那如同被碾碎一般的剧痛。他方才的气都还未顺多少,此刻受了刺激,又“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那疼痛自身体内里而来,避无可避。他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胸腔疼得绷紧了,生出一股窒息感袭来。
  “星斗大阵的情况不太妙。”监兵冷冷地说着,“我只能替他缓解一二,若是长时间这般下去,他的神魂恐怕会被完全消耗。”
  步惊川此刻脑子还不太灵光,听得那声音靠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监兵走近了。
  当监兵的手碰到他身上时,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下意识想避开监兵的触碰。
  他原本便不太喜欢监兵,若非监兵生着一张与秋白无异的面容,他恐怕对监兵罢不出什么好脸色。然而也是监兵与秋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容,才叫他格外抵触与监兵的接触。
  然而这些心思,他自不会同监兵明说。监兵安静地靠近了,没有说多余的话语,只将灵力探入他体内。
  这时,秋白才像是忽然被惊醒过来那般,问道:“他这是什么情况?”
  监兵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他身上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同他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秋白压低了声音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说着,秋白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安静躺在他怀中的人身上。监兵的话语引得他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毫无头绪的感觉叫他一时间也有些六神无主。
  他同监兵都心知,他们所说的“共同生活”绝非是他同步惊川的这些年。而是存在时间更为久远的、维系时间更为漫长的、他与东泽相处的时候。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泽。
  即便东泽惯会隐藏,向来是在他面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然而他早在长达百年的相处之中,学会了通过东泽的一举一动去揣摩东泽的意图与感受。
  譬如东泽嗜睡的时候他便知晓是东泽灵力枯竭的时候,自然知晓这时候该轻手轻脚化出兽形陪在一旁。东泽因为自身体质偏凉,自然更偏爱他热乎乎毛茸茸的兽形。
  可那时候的他,从来都不知晓东泽为何会灵力枯竭。东泽分明是天生地养的存在,体内蕴有灵脉,天生灵力就比旁人深厚精炼,称得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有消耗,也能够极快恢复。若只是正常的灵力消耗,又哪会叫东泽那般疲惫,竟要靠陷入沉睡来恢复?
  他那时候不敢过问东泽的事,只能自己暗自揣摩,却始终都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因而,这疑虑一直压在心头。
  而那时候的疑惑,似乎在眼下有了答案。
  “是星斗大阵的波动影响了他。”监兵皱着眉头,似乎是对秋白失了耐心。
  监兵知道内情。
  秋白猛地抬起头来,直直看向监兵。他心中方才便隐隐有了猜测,可眼下监兵的话语才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他被封入金素剑中太久,根本不知晓外界的变换。
  而监兵……却是一直自由的。若是监兵知晓什么内情,也不足为奇,毕竟监兵也称得上是天生地养,与东泽有着微妙的联系。更何况,监兵一直有着自诞生以来的记忆,知道的比他多,那再正常不过。
  在他未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那时候的东泽,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知晓北斗星城对东泽的重要性,因此在知晓那七座城池破灭后,才如此震惊。他清楚,若是东泽还在,便定然不会让外人动北斗星城半分。北斗星城被攻破,定然是东泽被些什么事牵绊住了,否则,定不会叫北斗星城受损半分。
  他是去过北斗星城的遗迹的。即便隔了千年,他也能从那残垣断壁之中,隐约能窥见当年情况之惨烈。
  东泽若是见到了那般模样的北斗星城,不知该会有多难受。
  可如今在他眼前的是步惊川……这亦证明,东泽在他失去意识后,是遭受过什么大的劫难的。
  这么想来,北斗星城被攻破的时候,东泽恐怕已经……不在了。
  眼前到底是先前便有的状况,还是步惊川才有的状况?
  “你还要发呆发到什么时候?”监兵不满的声音传来,“看他这副模样,如今无论是躯壳还是神魂,都太过弱小了,恐怕撑不住多久。”
  秋白抱着步惊川的手又紧了紧。他知道情况紧急,却又不知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境况该如何应对,他是第一次面临这等局面,就连步惊川……亦是如此。
  “那,该怎么办?”他秋白听到自己小声问着,他的思绪已经麻木,几乎是只有一股信念在隐隐约约间支撑着他,叫他弄清楚真相。
  他听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所能做的,唯有替他舒缓一二。”
  秋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监兵,“为何你会知晓此事?”
  步惊川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他的冷静,叫他失了头绪。他如同千年前初醒来时,当他发现自己魂体被封入灵剑之中,那种被抛弃了的茫然无措感,再度漫上他的心头。
  分明他几乎从未离开过怀中这人的身边,东泽是这样,步惊川也是这样,然而他却对对方半点也不知情。
  眼前站的人分明便是他自己,他却对步惊川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瞒着他?
  在这时,从他袖口处传来了微弱的拉力。秋白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他慌乱的情绪,步惊川轻轻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叫他回过神来。
  是啊,眼前的步惊川……恐怕还对自己身上的状况一无所知。步惊川此刻俨然已经自身难保了,却仍旧牵挂着自己的情绪。
  秋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俨然再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你来。”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将步惊川交出去。而是给步惊川换了一个姿势,从躺在他怀中,改为半靠在他怀中。
  有他在身后支撑着,步惊川坐起来也不算费力。
  监兵也不同秋白拌嘴,闻言便蹲了下来,探出一股灵力,替步惊川引导体内乱窜的灵力。那灵力终于遇见头领,便紧跟在监兵那束诱导的灵力后头,最终被引导着流出了步惊川体内,缓缓消逝于空气之中。
  这做起来其实不难,方法也极为简单,可若是监兵不这般示范,秋白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般简单的办法便能排解步惊川的痛苦。
  监兵的灵力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霸道,他对自己灵力的狂躁程度深有体会,然而他见监兵动作熟练,就连灵力控制的流程几乎是烂熟于心,恐怕是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间中,这般做了无数遍。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监兵道:“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办法。”
  秋白一愣。别说这个办法,他连东泽这般模样都未见过。更无从知晓……为何步惊川会受星斗大阵影响如此之深。
  只是他见步惊川的确脸色稍缓,体内肆虐的灵力被引出后,状态的确比先前好了些许,这才放下心来。
  步惊川沉沉睡去,秋白这才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他为何会……受星斗大阵影响?”
  他向来知晓星斗大阵与东泽渊源不浅,却从不知晓星斗大阵与他有这般密切的关联。星斗大阵若是出现什么状况,都会反映到步惊川身上,那若是星斗大阵消散,步惊川也会……
  秋白猛地惊醒了过来,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他也未同我说清楚,只隐隐约约同我提到,他不可对星斗大阵有二心。”监兵的声音极为平稳,仿佛是完全置身事外似的,“否则,他便会受星斗大阵反噬,成为这般模样。”
  可星斗大阵不该是护佑道修的阵法么?为何又会因为大阵自己本身受损,影响到步惊川?
  秋白陷入沉默,监兵继续道:“这般境况……若是只维持眼下的局面,放任魔修这般下去,未来他出事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多。魔修入侵,大阵动荡,此事势必短时间内不能恢复。你也见到了,他这般吓人状况,若是多来几回,对他自身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不用监兵提醒,秋白也知晓。
  “你是何时见到……东泽那般模样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他清楚这状况监兵定然不是在步惊川身上看到的。毕竟他自遇到步惊川以来,几乎都未离开过步惊川左右,自然也清楚,此前的步惊川是没有这等毛病的。
  这还是他第一回见到步惊川身上的这般反应,才生出了些手足无措。
  这等反噬,恐怕是自神魂之中带着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东泽与步惊川身上为何会出现同样的反应。
  虽然这二人身上有共同点亦无可厚非,然而,他却不愿叫步惊川受这般的苦。东泽已经受过一轮这般的苦楚了,而步惊川,无论如何也不该受那般痛苦。
  “你不在的时候。”监兵直视着他,“那时候一片狼藉,他为了收拾残局,也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念,生生受着。”
  他……不在的时候?
  他与监兵都极为清楚,监兵所说的不在,并非是在说眼下。而是在说比他被封入灵剑的时候还要早的时候。
  秋白的整颗心几乎都被监兵的这一句话攥紧了。一片狼藉、收拾残局、生生受着,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更刺痛他。
  加上千年前的流传至今的众多传说,他即便推断不出东泽具体所遭受的事情,却也能猜测出,东泽的结局,定然不好。
  “那最后呢?”秋白听见自己轻声问着,“东泽……他是怎么死的?”
  “以身祭阵。”监兵的声音与他一模一样,语气却极淡,仿佛是在同谁说着家常似的,“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