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识玉 > 第144章 灵溪之难・一七・
  于任凌行完一礼,直起身后,向陆连峡递上了一张青灰色的请帖。请帖上不见多余的纹饰,唯有一道金色灵力附于其上,凝成了“陆连峡亲启”五字。
  字迹行云流水,透出一股骇人威压,想来是于任凌那位师父留下的。
  太云门连留守宗门入口处的弟子也无,想要进入云石镇守的阵法之中,便需要有云石令牌。然而于任凌回去一趟,却只带了这与云石令牌没有半点相似的请帖回来,叫几人心中多了几分不安。
  孔焕小声问道:“这请帖能用吗?”
  “申请宗门的云石令牌未免太耗时间,我去请了我师父帮忙。”于任凌同孔焕解释着,亦是说给陆连峡听,“我师父掌管云石的阵法,这请帖作用与云石令牌无差。”
  步惊川有些意外,他对于任凌的师父知之甚少,也从未听说过于任凌师承何处、这云石之上的阵法有何等复杂,他身为阵修,自然更有感触。他原本以为这阵法已经无人能动,却未想到于任凌的师父竟有这般能耐。然而,有这般本事的阵修大能,为何他从未听人提起过?若是这位大能能够在修真界崭露头角,想必阵修也不会被人如此看清。
  然而眼下这要紧关头,却容不得步惊川多问。
  另一边,陆连峡听到于任凌所言,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左右拍了拍,拂去不存在的灰尘,道:“事不宜迟,现在便走罢。”
  那请帖上虽然没有云石的印记,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破开云石的阵法,令得众人进入到其中。
  步惊川瞪大了眼,本想借机多问几句,谁知孔焕却比他更沉不住气。
  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外人后,孔焕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师父竟是这么大能耐,能够直接破开太云门的门禁?”
  于任凌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道:“此事我不指望宗门中的长老允许陆前辈上山,于是径直去寻了我师父。师父祖上乃是发现这云石之人,云石上的阵法便是由他们一脉相承,自然也放得人进这太云门。”
  步惊川不由得有些担忧,“可你这样擅自放人上来,若是太云门日后想要追责……”
  于任凌摇了摇头,“此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与师父说过。家师只道:‘若你觉得你所做是对的,那便继续做下去。’,得知此事后,他也是二话不说,将那请帖交予我。”
  一旁的孔焕却不知为何忧心忡忡,“可以你的身份卷入此事,日后……”
  于任凌摇了摇头,“还是眼前的事重要。再说,知晓此事的,也没多少人,自不会轻易败露。”
  步惊川不清楚这二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迷,却又碍于身份不好多问,于是转移话题道:“不知陆前辈有何打算?”
  众人将目光移到了陆连峡身上。陆连峡在众人的视线中摇了摇头,“……我也未有什么打算……先让我,见见他罢。”
  陆连峡没有指名道姓,然而在场众人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于任凌略一犹豫,道:“那我先带前辈去看看陆道友罢,稍后再为您安排住所。”
  路上气氛有些沉重,众人沉默着,就连往日里话最多的孔焕,也在这时安静了下来。他们顾忌着陆连峡的心情,也不敢交谈,只默默地加快了步子。
  众人皆有修为傍身,这点路途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几人不费吹灰之力,极快地赶到了那间陆征生前曾经待过的小屋。
  于任凌一边开门,一边轻声道:“走进去后的左边,便是床。陆道友……便安置在那床上。”
  陆连峡略一点头,独自走了进去。他神色淡淡,无甚波澜。
  白发人送黑发人,陆连峡心中,恐怕也是不好受的。更别提,在不久前,灵溪宗失去了另外六位弟子。陆连峡身为陆征的师父与灵溪宗的掌门,难处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多。
  他的步伐有些蹒跚,背也有些佝偻,仿佛方才那能够风驰电掣赶路的不是他本人一般。
  痛失爱徒的打击,令得他原本就苍老的外表更添了几分沧桑,那股原本属于修士的精气神此刻也散得干净。他就如凡世间那些普通的老人,垂垂老矣,茕茕孑立,孤身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几人只在院中站着,并没有同陆连峡一同进去,为这师徒二人留一点最后的时间。
  步惊川望向陆连峡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酸。
  他想起了步维行。
  步维行和陆连峡……二人其实相差无几。二人皆是天资平平之辈,步维行不惑之年方才结丹,陆连峡却是待到耄耋之年,才勉强结丹。他们身后同样都守着一个小小的宗门,宗门不受重视,也不被外人放在眼里,弟子多是与他们一般天赋平平之辈,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宗门,却倾注了他们的毕生心血。
  若是眼前这个是步维行,屋中的陆征也是长衍宗随意一人,想必也是同样的画面。
  步惊川几乎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他不知道若是屋中躺着的,是长衍宗任何一个弟子,他又该要如何。
  屋中传来老道人压抑痛苦的哭喊。
  众人黯然伤神,静立在原地,默默等候。
  修道之人,虽是见惯生死,然而至亲离去,总归会感受到悲痛。修道乃是修心,修心却绝非断情绝爱,更不是失去同理心。
  早年,步维行曾与步惊川道,正是因为他们是弱者,才更要帮助弱者。他们不能指望强者的怜悯,因此,身为弱者才更能体会、也更能怜惜同样处境的弱者。
  步维行所说,步惊川是一刻都未忘。
  他见过弱者挣扎、彷徨、绝望,也见过悲伤、愤怒、恐惧,然而他永远不想这般情绪,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
  听着从屋中传出的声音,步惊川暗自下定决心,他势必不能让长衍宗,有朝一日会因为无力而沦落到这般地步。
  如今的修真界,乃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人人都自顾不暇,而他们这些身为弱小宗门的弟子,更是需要时时警醒自身,以防自身不测――更是以防给宗门、给恩师带来不测。
  像他们这般的修士,在修真界上实在是太多,也太弱了。
  身处此世,更是要有足够实力,方才能在这洪流之中勉力扎根。步惊川想的却不止是自己扎根,更想要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护佑自己的身边人、荫蔽宗门。
  而力量……若是等他自己一步一步提升,那未免也太久了。眼下要紧的事还有许多,秋白的躯壳、无处不在的阮尤,以及不怀好意的洛清明,这些无时无刻都在威胁着他与他身边的人。
  对他来说,身体中埋藏的那灵脉的力量,似乎是他能最轻易获取的力量,却也是……秋白最讳莫如深的力量。眼下的秋白,或许是担心他无法控制那股力量,亦或是无法承受那力量给他带来的损伤,才不愿让他触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过无能,还需秋白替他处处考虑。
  他虽急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却也清楚不能操之过急。冲动与理智时刻在他脑海中纠缠,这二者每一回交锋,都会因理智占据上风而告终。
  可这又让步惊川隐隐生出些许焦虑。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生出的无力感挥之不去,步惊川轻叹一声,手中握紧了金素剑的剑柄,仿佛这般便能让他汲取到些许安心的力量。
  陆连峡出来的时候已是星河高悬,天际一轮皎洁明月撒下柔和月光,落在众人身上,与他们一道沉默。
  已是中秋临近的时节,然而陆连峡却与他的徒弟天人永隔。步惊川一时间有些伤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忽然地便有些想自己的师父。时近中秋,不知步维行此刻又在何处?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外历练多年,已经锻炼得足够独立且能够独当一面了。可方才想起自己师父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现在的自己与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子,差不了多远。
  他已经很多年未和师父一同过中秋了。往年多数都是因为在外游历,今年前来参加折桂大会却又撞上了这等事,于是便在此刻格外地挂念师父与师娘。也不知待到这里的事解决,他再同秋白去看过秋白的躯壳后,还能不能赶回去同师父过一个中秋节。
  秋白……
  他思绪纷杂,此时心境又乱得很,而直到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金素剑身上后,才稍稍找到些许安心。
  这些日子来,他将太多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倒是有些冷落了秋白。尤其是前不久,他状态极为低落,还是秋白陪他渡过的难关,他还未同秋白说一声谢谢……
  若是中秋节前能为秋白寻回自己的身体,那应当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境不由得松快几分。
  那边,于任凌他们同老人交涉着,商定了陆征的身后事。
  末了,于任凌一抱拳,道:“陆前辈,家师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