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斗帐重檐剑光起,殿前好梦惊断
  这八卦是何琰君来跟他汇报的。
  最近几日裴年钰在府中忙着看顾他的某体弱多病的大哥,并未怎么操心外面的事务,没想到便消息滞后了。
  何琰君将派人打探来的消息转述了一下:
  “就是……他们以百味楼的名义发起了这样的一个大赛,什么人都可以报名,每日按类别评选。诚邀京城各路人士前往品鉴并且投票选出每个类别的状元榜眼探花……”
  “师父,我的意思是,咱们要是也去参加,未免显得自掉身价。可若完全置之不理,倒像是怯之避战一般。毕竟我们还有厨师行会,若在旁人看来我们没去了,这行会可就难办了……”
  裴年钰点点头,赞同了她的考量:
  “你说得没错。此事以我们的角度来看,绝不能太过热衷,但也不能显得假装不知道一般。”
  “你那行会不是已经带出第一批学徒了么?该是让他们上场子练练了。这样吧,红案各大菜系都让你徒弟们上,名次不论。毕竟若让京城路人来评判,这准绳不太严格,万一让向平恩自己出手,败北也不太好看。”
  “若是有面点一项的比赛,你可以考虑亲自去提交赛品,但不要用行会会长的名义,而是王府点心铺的名义。毕竟京城人吃惯了你的口味,想不拿第一也是个挺难的事儿的……”
  何琰君掏出个小本本来,飞快地把师父说的话记了下来。
  “这件事,虽说来得突然,不过我估摸着是百味楼本身就想往京城拓展业务,这是先借机预热一下罢了。”
  按裴年钰的理解,差不多就像网红店铺开业之前先搞一波营销提高知名度。
  不得不说,百味楼不愧是以酒楼食肆为主要营生的门派。这门里的人武功未必练得怎么样,生意经倒挺灵头的。
  “哦对了,他们准备把这大赛的场地选在哪啊?”
  “西城,福安门内,护城河边的一处院落。不记得先前是谁的府邸了,废弃许久,可能已经被他们买下来了。”
  裴年钰敲桌子的手指顿时略微一停顿。
  西城福安门……
  这个位置委实是个交通要地啊。
  福安门以北一大片是各部京官以及清流世家的府邸所在,以南是稍微殷实些的以贸易和手工业为生的百姓人家。
  并且东西连通了京城中心和外围的几个繁华坊市,人流量极大,几个稍有些明气的酒楼也零散地分布在这附近――当然也包括了王府食肆和王府点心铺所在的庆宣街在内。
  ――约等于后世开店把网红店开在了二环内的CBD,一边是省府大院们,另一边是高新区或者大学城。
  这位置选得确实很有水平,估计百味楼此次前来也有高人指点……是那个邵岩么?
  裴年钰把参赛策略布置给了何琰君之后,就没多想此事。直到晚上和裴年祯一起吃饭的时候,又说起来这个事,裴年祯忽然问道:
  “你说……这个大赛,会不会有很多京中官员和勋贵一起去凑热闹?”
  裴年钰搁下了筷子,皱眉:
  “大哥你……什么意思?”
  …………………
  话音刚落,垂花门外传来一道哼声:
  “他的意思是,会不会产生人群聚集。”
  进来的却不是裴年晟是谁。
  裴年祯这是第一次暴露身份后以原本的面貌见到裴年晟。见是他来,既不想跪拜见礼,也不想起冲突,只能移开了目光,继续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裴年晟装作没看见。
  他跑到王府这里来蹭饭,当然不能给自己哥哥找尴尬吃,便只跟裴年钰说:
  “他百味楼选的这个时间很好,有一半的时间正好是各部衙门休沐的日子。除了为了博取流量以外,其他的目的……再看看吧。”
  他向来把王府当自己家,虽然根本没提前说今天要过来蹭饭,却直接往餐桌上一坐:
  “林寒,去厨房拿两双碗筷。”
  裴年祯:…………
  除了腹诽裴年晟这个皇帝在他哥哥年前毫无帝王威仪以外,裴年祯内心委实对他还是有些羡慕的。毕竟他不得不承认,若他坐了这个位置,恐怕也没有一个能让他这样来蹭饭的地方。
  裴年钰抬眼看了看裴年晟,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俩却想到一块去了,我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还是你们高明。”
  裴年祯知道他是好意,有意缓和他和陛下的关系。近来这种毫无掺杂的被人关心的感觉屡屡出现,他甚至有些不适应,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裴年晟心中轻轻叹口气,也终于不再从始至终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了,转头问道:
  “……关于邵岩,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么,不如一起说来听听。”
  裴年祯顿了一下,缓缓开口:
  “我是这么想的:百味楼和他既然已经知道是合作的关系,那绝无可能邵岩给他们当打手、白帮忙。且他回到京城要做什么的话,这次大赛,很可能是邵岩为了转移注意力的手段――”
  “拜王爷所赐,京城中人追捧美味,盛产老饕。到时候必然群贤毕至,人流拥挤,又不乏身在高位的官员。陛下既知有可能发生此事,那是否会提前调拨禁卫警备,甚至影卫,去看顾和维持秩序呢?”
  裴年晟见他口称自己陛下,并无芥蒂之意,心知他是自己先放下了,自己也才好做进一步的工作。便跟着裴年钰一样称呼了:
  “大哥言之有理,他恐怕打的便是这个主意。这是阳谋,我即便知道了他的意图,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而把所有防备重心都放在宫里。”
  有这两人在这,现下又是同一个阵营了,裴年钰基本上彻底放弃了对阴谋诡计的思考,转而担忧起来裴年晟――
  “那你就这么跑出宫来了?你不怕你不在的时候他去给你搞出点什么事来么?”
  裴年晟摇摇头:
  “虽然我们都猜他要找什么宫里的东西,但是我在宫里,影卫也都在宫里,他反而不见得会轻举妄动。我跑出来才是个诱饵,就看他上不上钩了。总之我来也是为了这个――”
  “无论如何,先得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如今这般没头没脑地等着,太被动了。所以……哥,你那个城景木雕,借我使使。”
  “你要做甚?”
  裴年晟从容道来,将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让匠造处仿制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你不是猜这是半边钥匙么?他要找这半个钥匙,必然要四处探查下落。”
  “我仿个一模一样的放在跟东宫有关的人手里,假装是裴年祯当时出事之后,一些私人物品被东宫逃跑的宫人瓜分了,又辗转流落出去。这样,让他先一个人一个人地去追踪下落,就得耗他几天时间。”
  “利用这个时间在宫里各处布好影卫暗桩,最后就守株待兔,看他拿到这一对钥匙之后拿去开哪个机关,便知道他的目的了。”
  裴年祯佩服于他的缜密,心道自己输给此人也不冤。而裴年钰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忧心忡忡:
  “你注意安全。夜锋跟我说,他师父当年武功很高,这次回京城肯定也是想法子解决了右臂残疾的不便之后,才有底气回来的。说不定就是新学了什么内力法门或者剑法招式,一切小心才好。”
  “何况他知道你宫中必然会有守卫力量,却全然不怕,甚至就这么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大哥,我总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裴年晟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哥哥不必担心。我登基三年来什么阴谋斗法没经历过,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孤身一人。”
  待裴年晟走后,裴年钰也将王府里的武力稍作调度了一下。他喊来何岐,安排道:
  “让绛雪、云韶、云鸾全部去跟着何琰君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再调一组四个影卫跟在她们身边――别打岔,是为了防止那个厨艺大赛上出现什么突发事件,不只是为了保护她。”
  何岐一脸凝重地应了:“是,属下再把王府影卫的口令和防守点位全部换一遍,加强警戒。”
  “没错。”
  ………………
  五日后,宫中影卫报给裴年晟:邵岩已寻得"假木雕"的下落并取走,正在探查他在京中的落脚点。
  第六日,影卫密报:邵岩已潜伏入宫中,行踪涉及先帝后宫妃子曾经居住的宫殿,不知何意。
  裴年晟批复:“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
  第七日,影卫密报:邵岩擒住已卸任的御膳房前任主管,刑讯逼供先帝病期的饮食内容。
  裴年晟批复:“不要管他,那前任御膳房主管是个绣花枕头,不会记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刑讯逼供又能问出什么来。”
  第八日,影卫密报:邵岩在太医院附近潜藏一整日,先帝驾崩前三年内的脉案和药方留档,似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裴年晟拿着密报,忍不住揉了揉眉毛,有些头疼,问林寒:
  “你师父这到底是要找什么?这钥匙都拿了,也不用的?难道有什么密盒是既可能在御膳房又可能在太医院的?”
  林寒脸色木然:“属下委实猜不到。”
  裴年晟抬头看了看他,虽然林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裴年晟就是莫名觉得他这几日比往常更加沉闷一些:
  “我总觉得你这几日状态似乎不对,是害怕他武功太高,怕任务失败,还是跟你师父关系不错,不忍下手?这又是什么大事了,只要我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若于我江山社稷没有妨碍,我自然会放他走。”
  林寒飞快跪地:
  “主人!属下怎会因为私人关系就妨碍任务?师父虽于我有授业之恩,但影卫之间没有师徒之情。他私闯禁宫,已是大罪,属下必不会留手。”
  “属下只是……只是………”
  裴年晟安慰他: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早年在影卫营的时候,属下便对他颇为畏惧。如今属下武艺练成,虽不怵他,但总觉……”
  裴年晟收了神色,正色道:
  “林寒,如若万一不敌,务必保全你自身为先。你是我左膀右臂,比他重要得多。他孤身一人,是没法突破影卫的守卫的,只要不是想害我性命,其他的都无大碍。”
  “……”
  林寒沉默半晌,再拜顿首:
  “主人大恩,属下……必不敢忘。”
  第九日,影卫密报:邵岩潜于清晏宫附近一整日,似在伺机寻找影卫换班间隙。
  清晏宫,先帝曾经的寝宫。
  裴年晟登基后不喜此地光照,弃之不用,另辟了其他宫殿做住处,清晏宫便一直废置。
  裴年晟一拍桌子:来了。
  林寒接过来主人递给他的密报,只觉右眼皮无端端跳了好几下。
  同日夜晚,裴年钰于王府安寝之后,楼夜锋唤来何岐连霄二人,嘱托他们在主人身边守卫。
  随后跃出王府,隐入茫茫夜色,不知所踪。
  …………
  第九日夜。
  清晏宫中,明面上负责清晏宫巡逻的一组六个影卫,被邵岩暗中出手一一打晕,点了穴道制服在地。
  另有暗中四十影卫埋伏在附近,裴年晟精锐尽出。
  ……以及一个谁也没发现的黑影,静静地溶浸在殿内的横梁的黑暗中。
  邵岩从容地开启了书柜中的机关,机关打开后露出来一个暗槽,他将那对木雕拼合,把钥匙塞了进去。
  书柜缓缓移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手记,和一个长条状的玉匣。
  林寒心中莫名焦躁,眼神询问主人是否现在动手。
  裴年晟见他不着急走的样子,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果然,邵岩竟不忙逃走,而是先翻开了那本手记。那手记不过廖廖数页,他匆匆翻完,目之所及,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果然……主人……”
  裴年晟一打手势:现在!
  数十影卫如风般现身,剑光闪闪,围住邵岩。
  裴年晟和林寒从黑暗中现身: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否则,你恐怕逃不出去。”
  邵岩忽然冷笑了一声:
  “是么?若我拿条件和你交换呢?”
  裴年晟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攥了一下――这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什么条件。”
  “放我出城,不准派影卫跟踪。出城后我给你一个你一定用得上的情报――是有关于林寒的………”
  裴年晟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身边这人。
  “――身世――”
  话音未落,林寒拔剑飞起,剑锋直指邵岩,杀意有如实质!
  裴年晟瞳孔骤然收缩:
  “林寒!你干什么!”
  他反应很快――林寒要灭口!
  裴年晟暴怒:
  “抓住他!”
  邵岩轻松挡掉林寒的全力一剑,眼看着所有影卫剑锋转而指向了林寒,对他再无威胁。直接飞身上了屋檐,带着玉匣离去,只留下一声长笑:
  “林寒,我的好徒儿,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