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从容雅步,胜之未为武
  何岐与楼夜锋相携出了屋子,留连霄在内自行运气养伤。
  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低声对楼夜锋道:
  “走,咱们找个没人的地儿说话,去你们平日练武的湖边吧。”
  随后何岐又想到他二人这说悄悄话去了,主人那边暂时没了统领守着,便先重新将这府里的影卫调派了一下,让更多的人去了他们主人那边。
  两人运起轻功来到静心湖畔,春日的微风暖意醉人,沿湖半边的柳树抽了丝丝的清翠嫩芽出来,平静安和。
  湖边一黑一灰两道修长的身影,并排着缓缓踱步。
  “其实这些我早就想与你说了,只不过前些日子因为琰君作怪,你和主人都那般心神不定,如今也算是有了结果,便借着这个机会……”
  楼夜锋安静地听他说着,却见何岐脚步踟蹰,斟酌措辞了许久才缓缓的道:
  “咱们主人的性子你也知道,先前多年便是温和宽厚的,只不过那时候主人终究还是有些主人的样子的。”
  “可自去岁主人生死之间走过了那一遭之后,对咱们影卫竟似连这点身份之别都放下了,老楼,你应当也能觉察得出来。”
  楼夜锋是知道主人自从解了桃花蛊后的心境之别的,点点头道:
  “主人比先前更洒脱了,却也更……心软了,他待你们,待我,都比先前亲近了许多。”
  何岐忽然止步,回身看着他,摇了摇头,目光严肃:
  “并不是更亲近了。主人不以下属待你,你自然只觉主人待影卫是亲近。实则主人他是……”
  他深吸一口气:
  “旁的陌生人不论,但论府里这些近的人来说,主人他已经不在乎他被下属冒犯了,冒犯他作为主人的……身份的威严。”
  “今日这话我说了便是越矩,但这话我还是要说的。”
  楼夜锋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这话难怪连霄不敢说,可何岐身为影卫统领,这句话能出口也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
  主人对影卫好,影卫自然该感念,可这般猜测主人心意的事情,自己心里嘀咕两句就算了。当真宣之于口的话,换了别的主子那几乎会觉得这影卫是不是要反?
  他黑着脸道:
  “你胆子不小。”
  谁知何岐稳稳当当地站在他对面,目光忽然如冰般凛冽:
  “楼夜锋,你哪来的资格质问我这句话?”
  只见对面那黑色的身影整个一下子便颓丧了下去:
  “是,全府的影卫里就我胆子最大,就我冒犯主人最多。”
  何岐见他并没有明白,恨道:
  “所以你可知,你因为主人练武不勤而罚主的那一日,他为何会记到现在?”
  楼夜锋目光恍惚,那天主人委屈又生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清晰如昨――
  “你还知道我是你主人?”
  主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身旁是何岐灼灼的目光,楼夜锋只觉自己从头到脚又被审判了一遍。
  “自然是我越矩冒犯,在那么多的影卫面前下了他的面子。”
  何岐冷笑:
  “合着我方才都白说了。主人那只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却非他本意。若主人真觉得冒犯,他便会当真以影卫条例罚你,且再不会对你有什么感情。但是那次……他最终罚你了吗?”
  “………未曾。”
  “主人是真的不曾觉得冒犯,但是主人他……他是会伤心的啊。”
  楼夜锋怵然而惊。
  何岐叹了口气:
  “主人若当真觉得不可接受,便不会由着你打他。但是你那般对他,他心中的委屈和难过远胜于他这个当主人的被冒犯。”
  “………”
  楼夜锋似有明悟。他先前只道是自己行事太过强硬不尊主上,未曾细想主人之心态,如今被人一言点出,只觉心中迟来的钝痛成片成片地蔓延开来。
  “所以今日主人那般语气,委实是因为先前我将他伤得狠了,主人耿耿于怀至今……”
  何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主人那是耿耿于怀吗?他分明是玩笑的语气与你说的!”
  楼夜锋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
  “你还不明白?于主人而言,既然此事已经可以这么玩笑着说出口了,实则意味着……”
  “即使那天你态度如此凶狠地对待他,过后他还是接受了你的所作所为。”
  “――老楼,在主人心里,你是可以伤害他的人。”
  楼夜锋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到几乎无法呼吸,在这春日的暖阳里冷汗却涔涔而下。
  怪不得主人事后从不曾因为此事发作他,他也从不曾感到有过芥蒂。
  他的主人心思愈发柔软,会难堪会伤心,会恼羞成怒,可最后还是自己消化掉了曾经所有他带给主人的伤害。
  何岐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楼夜锋,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你倒是知道心疼了?”
  “我……我实在……”
  “我们都知你倾慕主人已久,你自觉对主人用情至深。但是主人对你,也是同样的,并不曾因为他是上位便有所削减。”
  “而且你可知,你现在是与主人好事已成,但若是将来你二人情意有变……”
  何岐语气忽然无比严厉:
  “吃亏受伤的,永远是主人。”
  楼夜锋愕然。
  “咱们都是影卫,心性狠起来都是一般的决绝,若是哪天你觉得有什么是该割舍的,你绝不会犹豫。但主人他心软,他决计放不下。”
  楼夜锋默然良久,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
  “你放心,无论主人如何待我,便是待我如街边恶犬,对我厌恶至极,我永远不负主人。”
  “希望你能记得今日的话,莫再辜负主人的心意了。”
  楼夜锋被他一席话搅得心如乱麻,第一次深觉自己实在是做得不够。虽然他和主人有着主仆之别,可在这感情二字上,主人并不曾占着什么便宜。反而因为性子软善,总是迁就容忍着他。
  他不仅做影卫不甚合格,做枕边人……他要学习的还有更多。
  “那老何你可有什么法子,我怎么才能对主人更好一点……?”
  主人什么都不缺,楼夜锋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一身武艺和自己这副主人还算喜爱的身子以外,他还能给主人什么。
  何岐眯了眯眼,却不肯直接告诉他:
  “我自然是有一个法子的,但你要先应我一件事。”
  “说来听听。”
  “老楼,你的内力是不是几乎全部恢复了?咱们许久不切磋了,我想与你正正经经地比试一场。”
  楼夜锋心知肚明,他对主人表白心意的那天夜里,曾经暗中与何岐交手。若非他最后不能伤到何岐而有意相让,实则是楼夜锋胜了半筹的。
  老何输给九成内力的自己,这恐怕是……不太服气啊。
  谈及武功,楼夜锋又挂上了如往常般的自信和镇定:
  “这有什么难的,我答应你便是,你想约何时?”
  ……………
  何岐见楼夜锋应了,转身就去了主人的屋子。
  彼时何琰君已经离开去自行练习今日的白案功课,而裴年钰解决了连霄的事情,心情倒是不错。
  何岐便将切磋之事说了――涉及老楼,他总得问问主人同意不同意。
  “他同意了便好,这等事情不必来问我意见,我还能挡着他不让去不成?”
  “是这样的,属下还想着让全体影卫俱来观摩。我二人过招,他们旁观揣摩,也可有些进益。”
  “那我也去凑个热闹好了。你们何时摆擂?”
  何岐闻言看了看外面天色,太阳高升,反射性地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主人,这会子本是属下换夜班回去的时辰,属下先回去补个觉,否则状态不佳。时间便定在戌时三刻吧。”
  裴年钰习惯性地换算过来:19:45,老何还能睡8个小时。
  “成,你回去休息吧,我跟夜锋说。”
  待何岐回去补眠,裴年钰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老何他若仅仅是为了与夜锋切磋,那他二人单独过招便是了。但在全体影卫面前切磋,若是不敌老楼,岂不是大大的掉面子?
  现任影首武艺不敌退休的前统领,这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便是影卫们对老何敬畏有加,却挡不住他们心里自己嘀咕啊。
  裴年钰又琢磨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夜锋和自己确定关系的缘故?
  所有影卫都看得见,他们楼教习开始夜宿自己的寝殿,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老何让影卫们观摩,恐怕学习是假,让老楼给影卫们展现一下武功是真――
  让他们亲眼看见,他们的楼教习并不只是主人身边名分模糊的枕边人,他的武艺足以任他们之首,足以担任一个贴身影卫的职责。
  想要杜绝闲言碎语,拿实力说话比规定要管用的多。
  裴年钰心下微慨,老何当真是……费心了。
  ……………
  是日晚间,夜黑风高。
  裴年钰并一众影卫吃饱喝足,在王府东边的校场摆了桌子板凳花生瓜子奶茶,吃瓜看戏。
  上次他来看比武还是三个多月之前,老何和绛雪的副统领考核战,表面上打成平手,不知这次……?
  楼夜锋并何岐两人为了保持状态,晚间仅仅吃了很少的东西。
  何岐神情严肃,持剑而立,默默调整呼吸。
  楼夜锋神情淡然,没拿他自己的无影剑欺负人,而是手持一柄影卫制式铁剑,在场中随意溜达,仿佛吃完了晚饭过来散步的。
  裴年钰低头拿起一块点心,是好徒儿何琰君今日的练习之作。
  再抬头时,忽见场中剑光如练,何岐抢了个先手向楼夜锋攻去。
  对面那黑色的身影轻盈而起,却并不拔剑,如鬼魅般穿梭在这片森寒凌厉的剑影之中。
  高手过招,裴年钰实在是看不清楚,他瞪大了眼睛想看见他们的招式。
  谁知走了十几个回合之后,只听得场中清脆一声,何岐手中长剑落地,楼夜锋的剑鞘搭在了何岐的肩膀上。
  裴年钰咬剩下的半块点心就这么从手里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何:老楼我们来比划比划。
  老楼:你登月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