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窥得仙山出世人
  楼夜锋听得主人竟然将夏瑶的转述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顿时就慌了神。且他万万没想到,主人一开始居然故作不知,这会子到了最后又单独拎出来说。
  这是什么意思?
  说明刚才那件事里……主人最看重的就是这句话!主人对那个丫鬟并不在意,却对那个丫鬟随口一提的题外话如此在意,甚至要专门来向自己刨根问底。
  楼夜锋偷偷瞅了瞅主人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眉眼是多年来一如既往的温柔淡然,却比从前多了几分生动,几分鲜活。
  楼夜锋看着主人近在眼前的面容,心中的情愫浮动,竟然在此时神思恍惚了一瞬。
  主人自从解了那桃花蛊后,性情与先前……变了许多。
  从前的主人虽温润儒雅,内里却是因为那桃花蛊的原因,长期抑着自己的性子。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堪称清冷如仙。
  虽然看起待人随和,却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和谁都有些距离。
  ……包括楼夜锋。
  先前他虽然对楼夜锋敬重,却不曾有过亲近之意。主人不能,也不敢和什么人有更多的情感上的牵绊。
  于是这十年间,即便朝夕相处,即便生死与共,即便楼夜锋已经对主人生出了异样的感情,却依旧止步于君臣。
  直到桃花蛊解掉,主人那些潜藏的喜怒哀乐都涌了出来,嘻笑怒骂再无顾忌。做些好吃的故意馋别人,与府里的丫鬟影卫们拌拌嘴,欺负欺负老何,天天的好不自在。
  比先前主人只能与丹青做伴,琴音独鸣,看似恬淡实则孤单彷徨的心境,不知好了多少。
  楼夜锋一一看在眼里,只心中欣喜,自己没有白算计这一场谋划。主人能活得开心,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愿望。
  至于主人变化最大的……对他的态度的变化,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仿佛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他原本以为,主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第一次与人行云雨之事,却是给了一个三十岁的英武男人,会由此厌恶他。
  却完全没想到主人竟真的对他上了心,主人的初次动情,看他的眼神竟与那些个公子们看着窈窕美丽的佳人们毫无二致。
  先前主人心里清冷也就罢了,不对他如何,他便能端端正正守住自己的心思。可现在这般……主人一腔情意明明晃晃地照入他的眼中,他如何还能压住心中疯狂涌动的情意,早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而现在……主人对他那些个冒犯的心思,似乎是有所察觉?
  他看不出主人是不是要怪罪他的意思,主人似乎并不生气。
  可若是主人不把自己的偷看放在心上,又如何会特意这么郑重其事地来逼问他……
  楼夜锋被主人眼中的热意所触,迅速低下头不敢看主人,只含混地说了一句:
  “主人恕罪,实在是属下多年来守卫的习惯所致。时时刻刻看着您,乃是因为不敢有丝毫放松。”
  裴年钰忽然笑出声:
  “老何他现在也是统领了,为何他的守卫就是注意在我周围,而不是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老何他竟然敢玩忽职守?”
  “…………”
  楼夜锋噎了一下,忙道:
  “这……自然不是。”
  幸好何岐这会子是他换班回去睡觉的时间,否则让他听见了,估计又是一阵心塞。
  裴年钰见他急中生智竟然找了这么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这次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依然没能把他的那些个小心思都勾出来,顿时就有些闷闷不乐。
  裴年钰悻悻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逐渐失落了下去。他没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楼夜锋,转身便欲出门的样子。
  “你忙你的吧……”
  楼夜锋立刻就慌了。
  分明便是他言语中惹怒了主人,可他偏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但是他万万看不得主人这般样子。
  他怎么可以让主人伤心……?
  楼夜锋一步上前,下意识地挡住了门口,见主人止步不前,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裴年钰的袖子:
  “主人您……您哪里不开心了?”
  裴年钰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叹道:
  “我道你是对我亲近,才会那么偷偷地瞧我,谁知你竟是因为你那影卫的习惯……罢了,是我自做多情了。”
  楼夜锋见主人一副黯然的表情,心里丝丝的抽痛了起来,心道主人怎么会是自做多情呢?主人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楼夜锋见不得主人这般神色,慌乱中口不择言,竟忙道:
  “不……!主人,属下,属下……属下当真是喜欢您的,所以才……”
  一言既出,楼夜锋方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急忙闭嘴。而后又惊慌失措地看着裴年钰,头上的冷汗刷得一下就渗了出来。
  “嗯??”
  裴年钰眼睛一亮,忽然身子前倾,把他迫到了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你当真是喜欢我的?”
  楼夜锋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竟没想到自己方才完全乱了神志,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冷静,理智,作为影卫多年来刻入骨髓的习惯,此时此刻,在主人直直盯着他的眼神之下,全都不见了踪影。
  楼夜锋连忙避开了主人的眼神,完全不敢看他。
  在他听到主人的那句话之后,他的脑中嗡的一下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怎么办……主人会不会、会不会觉得他僭越?
  公侯家的姑娘们可以对着王爷说喜欢,那叫芳心怀春。才华横溢的文人们也可以对着王爷说喜欢,那叫神往仰慕。甚至连绝代名妓都可以对主人说喜欢,那也是可以叫王爷的风流韵事。
  可他……他一个比主人大了许多岁的男子,不过是一介武人,还是主人的下属。不解风情不懂风雅。
  他对主人说喜欢二字,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哪来的鹰爪,竟然胆大包天到倾慕主人。
  既不会是风流韵事,也不会是琴瑟和鸣,只能叫染指,只能叫冒犯。
  外人还到罢了,主人……若是叫主人知道了,觉得自己除了会偷偷地看着他,还会幻想着能抱着主人,甚至想亲一亲他,主人会不会恶心得吐出来?
  在楼夜锋看来,主人先前多次命令自己去亲他,那是因为主人他自己想要。
  只有在主人有需要的时候,他才可以为主人去亲一亲,抱一抱他。至于楼夜锋他未经允许,主动想去亲一亲,抱一抱主人……
  这无疑是精神上的亵渎。
  主人那般神仙般的人儿,自己如何可以……如何可以……
  而裴年钰又哪里知道楼夜锋心中会是这样想的?
  他一直以为楼夜锋不敢对他说出喜欢,只不过是因为多年来压抑情感的习惯成了自然,再加上主从的身份差别而已。
  但是他一直不理解的是,影卫统领分明也是很有分量的重臣了,他和楼夜锋之间说是主从,分明便是亦师亦友。平日里的身份差别也并不大,为何楼夜锋会觉得这是个不可逾越的沟鸿?
  他哪里知道,在楼夜锋心里,早就生生地把他的地位抬到了云端之上,在他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地方。
  楼夜锋把主人当做了他的神,以至于任何一点不敬的绮念都不敢拥有。单是生出情意,便已经是多年来抱着负罪感过日子了,更何况直白的与他说出这份心意呢?
  裴年钰心里淡淡地转着疑惑,不由得就有几分分神,眼睛盯着楼夜锋,心思却想到了楼夜锋过往上。眼中焦距一散,便没有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之感了。
  而楼夜锋对于气机自然十分敏锐,少了主人的目光压迫带给他的压力,楼夜锋的脑中终于歇出了一点空余,飞快地转了起来,最后竟真的被他找到了救命稻草,吞吞吐吐地道:
  “是啊,属下是……是挺喜欢看您的……主人您……您生得这样好看,属下自然是喜欢的。”
  裴年钰忽然笑了起来。他本就没指望这次楼夜锋能破罐子破摔就对自己表白,不过能说出“您生得好看”,已经令自己喜出望外了。
  楼夜锋犹自怕太突兀,连忙又加了一句:
  “不止是属下,主人您这么美,任谁都是喜欢的……”
  虽然明知道楼夜锋这是偷换概念转移话题,不过能听得他家夜锋称赞他的美,裴年钰还是忍不住心里面泛上些甜味来。
  他看着楼夜锋,笑意满眼:
  “哦……?真的……?”
  楼夜锋抬眼看了主人一眼,见主人那轻快随意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什么“我早就看透你了但我不说”的意味,顿时心里又紧张了起来:
  “是……是的……千真万确……”
  裴年钰笑着将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又起身道:
  “那你看我的美貌的时候……又是在想什么呢?比如……现在?”
  楼夜锋被迫直视主人,一眼便见到主人眼中的探究和打趣,吹气如兰,主人的气息丝丝拂过自己的脖颈,如同那轻飘飘的羽毛,落在最柔软的心间,戳得心头那叫一个又痒又雀跃。
  他心中一惊,骤然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掌攥得死紧,甚至掌心都攥出了丝丝血痕,以疼痛来牵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不散。
  万万不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无他,他看着主人的时候,曾经那些极力压抑下去的妄念一窝蜂地滚了出来,如同开闸的洪水,奔腾汹涌,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他想抱着主人,将主人清润合度的身子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不放手,贴近他的胸膛,听主人平和有力的心跳。
  ――他还想吻住主人软而薄的双唇,当主人的嘴角噙住笑意的时候,是那么的好看又温柔。
  ――他还想让主人的目光寸寸剥开自己蔽体的衣物,主人的玉手满足地在他的身体上获得快乐,最后一点不剩地将自己吃干抹净,用他的身体来让主人达到最极致的愉悦。
  甚至,还有比这些更不堪入目的画面、更无耻更无礼更不敬的念头,他也不是没想过。
  可……可这些,怎么能说?
  说属下在看着您的时候,其实心里在想着对您这样那样?说属下这五年来的日日夜夜都是在偷偷抱着这样的心思?
  他不敢说。
  他不敢冒着主人从此对他疏离厌恶的风险,将自己内心那些真实而不堪的意图,一层一层地剥开摊在在主人面前,接受主人的审视。
  他怕审判的结果让他无法承受,他不想离开主人,不想主人可能会用异样的嫌弃的眼光看着他。所以,他不求他的妄念能实现,他不求自己能对主人做他想做的,他只想一直留在主人身边。
  转念间楼夜锋已经想了如此之多,而主人探究的目光依旧未曾离去,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心中的痛苦。
  难道真的要……要说出来?
  终于,楼夜锋艰难地开了口,干瘪的嗓音不复低沉,却是带着些哀求,挤出了两个字:
  “主人……”
  裴年钰看着他眼中的纠结,甚至都已经开口求他了。
  只见楼夜锋背顶着后面的屋门,脸色涨红,呼吸急促,额上的汗水顺着英朗的五官涔涔而下,身后门隙中照进来的阳光将汗珠映得晶晶亮,而后水珠滴落在领子上,将黑衣染得更深。
  分明是纠结到了无比痛苦的境地。
  仿佛是一匹原本凶猛无比的狼,却如同碰见了什么天敌怪物一般,被逼至绝境,却想不起来一点反抗的手段,尖牙利爪全都收得干干净净,在庞大怪物的阴影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自己几句话便能将他逼成这样……也只有自己会让他露出这般脆弱的神色了。
  他的三十岁老男人,明明平日里是那么的成熟稳重,却总是心甘情愿地被自己区区几句话就耍得方寸大乱。
  他的夜锋啊……
  此刻裴年钰心里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哪里还忍心继续再逼下去了。今天的楼夜锋已经比先前……进步了好多,他其实已经挺知足的了。
  于是他瞬间撤了自己的气势,而后从怀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巾,轻柔地抚上他的面颊,将他的汗水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温柔地道:
  “好了好了,不说就是了,至于这么紧张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楼夜锋如同刑场上待决的囚犯忽然被释放,胸中提着的那口气瞬间就松了下来。
  他看着主人骤然柔和的神色,眸中尽是淡然――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自己的竭力隐瞒并没有什么作用。
  然而主人或许将他的心思洞察皆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与包容,仿佛神佛看向人间的慈悲,能赦免所有的罪过,也能抚慰治愈一切的伤痕。
  他竟一下子看得痴了。
  裴年钰将他的汗水擦干净,一抬头却见他又这般“胆大包天”地看着自己,目中莹莹,不禁心中一动。
  楼夜锋骤然反应过来,连忙避开主人的眼睛。
  裴年钰忽然轻轻一笑:
  “你既觉得我生得美貌,喜欢看我,那你大大方方地看便是了。你说我生得美,我高兴还来不及,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未免、未免对主人无礼……”
  裴年钰一本正经地道:
  “你若不看……岂不是浪费了上天赐我的这一副好皮囊?女为悦己者容,本王为吾悦者容,没什么毛病,都是天经地义。”
  “若你不愿看,岂不是说本王长的很丑?那你就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本王便要治你的罪!”
  “…………”
  楼夜锋哑然失笑。
  主人最近总是这般幼稚,又任性,这种胡说八道的歪理,竟也能说的冠冕堂皇。
  不过楼夜锋倒是心中感念主人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容他将这不敬的心思安放于主人身边,连忙应道:
  “属下不敢……主人生得好看,属下愿意多看还来不及呢。”
  裴年钰见终于将楼夜锋的一部分偷偷摸摸的心事给允了,心情大好,一拂袖间,转身坐到了内间的软榻上,斜斜地倚住墙:
  “来,与我斟茶。”
  “是。”
  楼夜锋一边将小炉子坐上茶,一边拿出裴年钰惯用的茶盏,清洗干净,而后他便盯着茶水的火候。
  不一会儿,茶香渐起,轻烟袅袅。楼夜锋透过氤氲的雾气,眼角余光瞥到主人慵懒而惬意的坐姿,青丝流瀑,宽袖闲垂,竟连这不正经的姿态都做得既风流又优雅,另得三分雍容的贵气。
  当真是刻在了骨子里的风神韵致。
  这般美的主人,楼夜锋终究是忍不住,目光从茶炉上移开,抬眼偷偷看了一眼主人。
  ……主人的手指好白。
  裴年钰恍若未觉,依旧闭眼假寐。
  楼夜锋看了看炉子,见主人未曾发觉,顿了顿……忍不住又去看主人,这次还将目光抬高了一点。
  ……主人的睫毛好长,似乎还有点轻颤。
  楼夜锋抿了抿嘴,心中情暗纷乱。
  裴年钰则是装作闭眼小憩,实则眼睛留了一条缝。
  于是他便看到楼夜锋的目光上上又下下,好不活跃。
  他几乎便要笑出声来,暗道还是这招管用。而后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榻上小几,心里面盘算着:
  奉旨偷亲有了,奉旨花痴也有了。
  这两个都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下一次……让夜锋奉旨做点什么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老楼:一本正经地奉旨花痴。
  老裴:我姑且装作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
  老楼:我也许可以装作不知道主人您已经知道了我的那些小心思……
  老何:身边生活着俩戏精,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