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偷得轻风吻入袖
  楼夜锋一听得主人竟说甚么“你这侍君不当也罢”,顿时心中慌作了一团。他连主人后面说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竟直直地坐起身来。
  他想问的很多,最终却一句也没敢出口,只低低地说了一句:
  “主人……您若是不想要属下了……”
  说了一半,却是没能说下去。
  他之前就已经在猜测主人对享用他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因而连这个侍君都懒得让他做了。可……即便猜到了,又能如何呢。
  那些别家的王公之府里,本来王爷点谁侍了寝,那是荣幸。若没有这份恩宠,自己还能学那些人……去争宠不成?
  更何况,他这般五次三番地试探主人,已经颇有这个意味了,也就是这王府后院里暂时还没别的人,或许主人这才默许了他的试探。
  主人每次都拒绝,他也不敢再主动地求主人什么,生怕又会惹了主人不快。
  而裴年钰听得他这半句话,到末了竟然都带了些颤抖的尾音,顿时吓了一跳,哭笑不得:
  “我哪里是不想要你的意思了?夜锋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觉得侍君这名分不好听罢了。”
  随后他将身子挪了挪,靠近楼夜锋的面庞,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道:
  “夜锋,我当然知道你想陪在我身边,只不过侍君之名实在是委屈你了。之前我答应你做侍君,不过是看你过于坚持的权宜之计,如今却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楼夜锋急忙解释道:
  “主人,属下不觉得委屈的……”
  “我知道,但是外人未必会这么想,我不想让你被别人看轻。”
  楼夜锋依旧有些不确定,半晌,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人,那您还……还……还会让属下侍寝么……”
  裴年钰笑了笑:
  “这是自然。不过是时候不到而已。”
  “可……主人,影卫条例里确实规定,侍过寝的不得再担任影卫……”
  裴年钰解释道:
  “无妨,你这个教习执事之位本就是个编外的,平日里又不入影卫序列。这条例是来约束执行任务的影卫的,以保秩序。你又不再领影卫任务,自然无需遵守这个。”
  “至于你担心的会给他们影卫起不好的影响,也不必忧虑。这影卫教习只得武功最高之人担任,便是影卫里真想有什么别的心思,你这身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了来的。”
  楼夜锋听得这番解释,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这一半,是公事的一半。至于那剩下的一半私心如何作想……他是不敢和主人说的了。
  裴年钰在见他意态未定,又加了一句:
  “夜锋,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的,你不必多想。”
  他已经数次对楼夜锋表明过这个意思了,但是似乎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果不其然,楼夜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立刻现出了感恩戴德的神色。
  裴年钰:“…………”
  他便不由得有些挫败。
  夜锋喜欢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可也许就是因为这份藏了多年的喜欢,现在一朝有了回报,他竟然没有半点暗恋修成正果的欣喜,却竟然是如同得到了什么恩赐一般。
  裴年钰在心里大大地叹了口气。
  楼夜锋哪里知道主人在盼着他抛弃这种想法,他正如裴年钰猜测的那样,思路向着裴年钰所不希望的方向飞奔而去――
  主人又说喜欢他了!
  他相信主人说的是真的。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让主人喜欢的……
  主人身份这么高贵,喜欢自己真的是委屈了……
  楼夜锋转过了已经产生过无数次的念头,一边看着主人盛着满满爱意的眼神,心中却是微微愧疚,心道可惜主人却是不太喜欢我为他侍寝,连这点用处都没有。
  于是他含混着意思,说了句:
  “属下谢主人体贴,只不过无论属下是何之名,属下作为主人的身边人……自然希望能为主人分忧……主人若是有所需要,属下随时可……”
  裴年钰心想,我当然有需要,但是我最需要的你能把你自己当我的恋人,而不是只为了服侍我的什么人。
  但是他也知道,心态一事只能用行动来慢慢地潜移默化,现在他即使说了这个要求,也没什么用。哪里日“我让你不要这么想”,夜锋他就能不这么想的?
  于是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凑过去附送了一个晚安吻,笑道:
  “我当然有需要――明早,我希望当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获得夜锋的一个亲亲。”
  楼夜锋:“………………”
  虽然是在黑暗中,楼夜锋的脸颊依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对于时刻不忘调戏他的主人,他从来都拿这样的主人没有办法。
  只不过这同时也让他心里或多或少地有了不少安慰――看起来,他还是可以为主人做些什么事,来让主人高兴的。
  裴年钰怕他又失眠,便没再撩拨他,两人相继安静下来。
  待听得楼夜锋的呼吸绵长,裴年钰估摸着他已经睡了,这才侧过头来,借着些微疏淡的月光,看着那人峰棱有致却放松下来的面庞。
  除了在睡梦时略显疲态以外,这张脸与十年的记忆中毫无变化。
  十年,楼夜锋在面对自己时似乎永远都微微蹙起一点眉头,板着一副严肃的表情,眸中的深邃与沉远似乎可以看穿这世界上所有的鬼蜮伎俩。
  他在自己犹豫不定的时候,会帮自己坚定向前的道路;在心生畏惧的时候,作为下属的他会包容自己的软弱,并且用坚韧的羽翼无声地护住自己。
  他的脾气还有些硬,在自己做了错误决策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据理以争。同时,他也会用比他年长了七岁的成熟与历练,潜移默化地规劝他一点点摒弃掉属于少年的幼稚和天真。
  如此,他方在那深宫中平安多年。
  裴年钰看着他的面容,任由这十年间相濡以沫的零散回忆在他的脑海中兜兜转转。半晌,却忽而暗自苦笑起来。
  自从明晰了自己对他的心意,他何尝不想与夜锋一度春风,共享欢愉?
  只不过他自个儿在屋里回想着夜锋的时候,总是胸口杂念丛生。然而真的面对楼夜锋本人的时候,却又会因着心中多年来对他习惯性的尊敬,那些不可说的念头便不知不觉地被压了下去。
  尤其是……他在看到楼夜锋用那般比先前还要顺从的姿态来面对他,期盼着自己能让他侍寝时,裴年钰的一腔柔情便转瞬化作了心疼和怜惜,心疼他的恭顺,怜惜他潜藏的深情和小心翼翼。
  那些念头也随之化为了心酸,哪里还有心思缠绵情切。
  即使他和楼夜锋春宵一度,他也希望是两情相悦的,而不是让楼夜锋认为是自己“临幸”他。
  ――他总觉得,楼夜锋以这样任君所为的态度的时候,自己如果顺势便上了他,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轻蔑。裴年钰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心中便是一阵罪恶感丛生。
  他看着已经浅眠的楼夜锋,心中轻生感慨。
  他这些时日一直不停地用各种方法来调戏他家夜锋,时不时地吃点豆腐,也无非是因为他想让夜锋能更习惯这种恋人式的相处方式而已。
  只有他自己先放松下来心态,做不做的……到时候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目前看来,最近楼夜锋倒是对自己的各种越界骚扰习惯些了,只不过自己还需继续努力――
  想到这里,裴年钰心里又忽然念起了明天醒来时即将到来的早安吻,胸口如同沁满了桂花的甜香,美滋滋地闭眼睡了。
  ………………
  第二日清晨,裴年钰心里挂着事,还是好事,竟难得地比楼夜锋先醒了过来,随后他转头看着楼夜锋还在沉眠,却是借着零星的晨光,好整以暇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
  不知看了多久,待第一缕日光轻飘飘地跃进了窗内,到了他平日里起身的时辰。
  楼夜锋眼皮微微一颤,似是将醒,呼吸的节奏不再轻柔平缓,而是略有些改变。
  裴年钰见状,急忙将自己支起来看着他的身子平躺下,也没敢翻身,只静静地闭眼,随后让自己的呼吸绵长。
  ……装睡。
  ……闭眼等着他家夜锋什么时候能亲上来。
  ……嘿。
  楼夜锋按着多年的习惯,晨光初升的一瞬便迅速清醒过来。他刚想起身,却猛然察觉到身边竟然躺了一个人。
  未及细想,楼夜锋条件反射般翻手便抽出来枕下的短匕,银光划过,锋刃将将地停在了裴年钰的头顶。
  待下一刻,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方才竟是没有想起来主人昨夜与他同榻而眠!
  楼夜锋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慌忙将短匕又重新塞回枕下。
  裴年钰:“…………”
  吓死了!他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楼夜锋就把匕首藏回去了。
  他现在不得不惊叹一句楼夜锋多年来训练的这个反应速度,没有内力的情况下都如此敏锐。
  裴年钰被他吓得心脏漏了一拍,连忙暗运内力,平复气息。
  ……继续装睡。
  好在楼夜锋内力极少,虽然反应速度还在,但是这般细微的吐纳呼吸的声音便辨不出来了,是以他并没有发现主人的装睡。
  他再回头去看时,依旧认为裴年钰似乎没什么要醒过来的迹象。
  随后他便想起来了昨天主人给他提出的那个要求,早安吻?
  楼夜锋看着主人平静的面容,顿时有些犯难,虽然已经到了主人跟他说的时辰,然而他不愿意搅了主人的好眠……
  更何况,他心中某个私心的愿念正在这静谧之中,随着晨光的渐起而一点点地扩大开来。
  楼夜锋曾在无数个黑夜与黎明的交替中,藏在房梁上,偷偷地看着主人的睡容。然而这是第一次他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肆无忌惮地靠近主人。
  ……还是“奉旨亲亲”。
  楼夜锋犹豫着,犹豫着,内心在克制与大不敬之间摇摆了数次,终于决定借着主人的命令,光明正大地逾越一回――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并没有按着主人的命令中那样,而是先虚握住裴年钰放在胸前的手指,随后极为轻飘飘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又怕他惊醒一般,慌忙离开。
  裴年钰心中微动,手背处如同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蹭了一下,随后便一触而分。他心道,这么一点怎么够?
  于是佯作毫无察觉,继续装睡。
  甚至还将呼吸故意放得沉了些。
  这叫做,诱敌深入。
  果然楼夜锋见状,以为主人尚睡得熟,那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主人金口玉言命令了的事,那怎么能叫偷亲呢?
  反正他亲了一次,主人却没醒,那是主人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那么他自然要继续执行主人的命令了!
  楼夜锋在心里如是将自己劝说了一遍,方才提起勇气,接着做那十分不敬的事。
  他再一次低下头,偷偷亲了一下裴年钰的鬓角。
  主人的一缕青丝泛着淡雅而轻微的栀子木香,他知道那是主人常用的一款洁发膏脂的味道。
  主人鬓边的发丝柔软之极,楼夜锋轻轻贴上去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肌肤的温度,他顿时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的气息搅扰了主人。
  随后是额头。
  再然后是脸颊。
  楼夜锋见主人一直不醒,便一次更比一次大胆,曾经那些他在午夜梦回之时肖想过无数遍的动作,此时被他一一得逞。如同那偷了糖果的孩子,怀里揣着些负罪感,却被那糖果的甜蜜所诱惑,越来越欲罢不能。
  裴年钰感受着楼夜锋在他身上到处轻吻,心中快要乐开了花来。
  这波装睡,不亏,赚大了!
  最重要的是,他早就知道楼夜锋暗恋他却一直不敢说。今早这一遭让他明白了,不敢说不要紧,他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行。
  直到楼夜锋犹豫着要不要吻醒主人的时候,裴年钰实在等不及了,睡眼一睁,十分艰难地挣动了一下。
  他本欲直接醒过来,谁知他在那半睁眼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楼夜锋的神态。
  前一秒,还停留在亲吻他时那种虔诚之极的温柔,如同在仰望着神祗。后一秒,看见主人醒过来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失落。
  裴年钰:“…………”
  于是他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继续闭眼。同时心里疯狂呐喊:快点快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果然楼夜锋不再犹豫,低头轻轻含住了他的双唇。
  一吻毕,裴年钰睁眼,看着他一笑:
  “我刚才怎么感觉……脸上有点痒?”
  作者有话要说:
  老楼:奉旨偷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