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智者不入爱河 > 第76章 马丁依登
  那个周末,据说A市又是一轮降温,不时听见窗外大风呼啸而过,但他们关门落锁,仿佛与世隔绝。吃饭,睡觉,交谈。房间里很温暖,光线柔和。关澜跟齐宋说了好多从前的事,关于二十出头的自己,还有后来的尔雅。大四那年,她LSAT考了高分,已经在申请学校准备出国,尔雅却忽然来了,起初只是验孕笔上的两条杠,而后又是医院B超报告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当然想过放弃,毕竟她那时才二十一岁,放弃才是正常的决定。最后是黎晖说服她留下,结婚,生下这个孩子。做出决定的那一天,两个人都有些自我感动,仿佛义无反顾。但等到后来事情变坏,也是黎晖对着她咆哮,说:你凭什么拿抚养权啊?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小孩的!“你觉得尔雅知道了?”齐宋问。关澜点头,然后摇头。她不确定。不确定尔雅是不是知道,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黎晖说了什么。仔细想起来,就算不是黎晖,她身边的很多人或多或少都说过类似的话――如果你不是那个时候做了这么个糟糕的选择,闪婚,闪育,你的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那个周末,据说A市又是一轮降温,不时听见窗外大风呼啸而过,但他们关门落锁,仿佛与世隔绝。
  吃饭,睡觉,交谈。房间里很温暖,光线柔和。关澜跟齐宋说了好多从前的事,关于二十出头的自己,还有后来的尔雅。
  大四那年,她LSAT考了高分,已经在申请学校准备出国,尔雅却忽然来了,起初只是验孕笔上的两条杠,而后又是医院B超报告上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当然想过放弃,毕竟她那时才二十一岁,放弃才是正常的决定。最后是黎晖说服她留下,结婚,生下这个孩子。做出决定的那一天,两个人都有些自我感动,仿佛义无反顾。
  但等到后来事情变坏,也是黎晖对着她咆哮,说:你凭什么拿抚养权啊?你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小孩的!
  “你觉得尔雅知道了?”齐宋问。
  关澜点头,然后摇头。
  她不确定。不确定尔雅是不是知道,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黎晖说了什么。
  仔细想起来,就算不是黎晖,她身边的很多人或多或少都说过类似的话――如果你不是那个时候做了这么个糟糕的选择,闪婚,闪育,你的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
  甚至,还有她自己的态度。
  离婚之后的六年里,她念完了硕博,每天读不完的文献,写不完的论文,备不完的课,还要在法援中心做助理,后来又去外面律所挂了证兼职实习,于是便又有了见不完的当事人,和办不完的案子。
  而那几年,也正是尔雅最活跃、最粘人的阶段。两岁到八岁。只要一看见她,尔雅就围着她,在她耳边说:“妈妈,我好没劲啊,你陪我玩会儿吧。”
  “妈妈,你看这个……”
  “妈妈,你看那个……”
  “妈妈,我……”
  她勉力应对,但有时也只顾得上“嗯”一声。
  尔雅起初还会不高兴,跟她撒娇耍赖什么的,后来习惯了,知道她心不在焉,就会说一句:“借我点儿钱呗。”
  而她也真会进套,继续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直到尔雅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才反应过来。
  那些时刻,她真的觉得小孩好烦,就想让尔雅走开去玩自己的,好让她也干点自己的事情。
  但忽然之间,尔雅长大了,真的要走开去玩自己的了,她又开始担心,怅然若失。
  人就是这样。
  这些事,她都记得。那尔雅呢?尔雅一定也记得。
  三年级写作文,有次题目是《我的谁谁谁》,别的小朋友大都写《我的妈妈》,但尔雅写的是《我的外公》――每天放学,我一出学校大门口就可以看到我的外公,他总是笑呵呵地等着我,从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我上了小学,天天都这样……那篇只得了个B的作文,在她读来,却如此有画面感。黎晖说过,我做不到你爸那样。其实,她也没做到。
  虽然赵蕊安慰过她,别因为做了母亲,就对自己要求太高。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她也许真的从一开始就做得不够好。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那样,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把这几年重新过一遍,结果也许会完全不同。
  故事说得断断续续,而且有些乱,但齐宋真的在听,也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正常成年人遇到这样的问题,大概都会代入父母,他却代入小孩,说:“这个年纪的人,有时候就是会有些奇怪的想法,自不量力,不切实际。她离开你,不一定是因为不爱你。”
  “也许为了给我自由?”关澜反问。这种猜想,其实更让她难过。
  她很难想象一个小孩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实,母亲其实根本不想要自己,自己的出生不被期待。但这真的是事实吗?她为什么要用“事实”这样一个词呢?
  齐宋像是可以感觉到她的念头,说:“不管她有没有听别人说过些什么,你都应该跟她好好谈谈。”
  “说什么呢?”关澜问。
  “全部,”齐宋答,“你一开始怎么想,后来又是怎么想的,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这些都告诉她,也听听她怎么说。”
  她靠在他身上,静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其实是有些意外的,问题并没有想出个所以,他也给不了她答案,但只是说出来就让她轻松了许多,哪怕他本来应该是最不适合听这些琐碎的人。
  同时不得不接受现实,她可能没那么快好起来,所以还是给黎晖发了条信息,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周日不能如约面谈,而且尔雅可能还得在他那里多住几天。
  黎晖回:需要什么东西吗?我给你送过去。
  关澜婉拒,说:不用,你照顾好尔雅就行了。
  隔了会儿,先是黎晖告诉了尔雅,再是尔雅告诉了陈敏励。两边接连听到了消息,都打电话来问她怎么样。关澜接完一个,又接另一个。小孩还算好应付,陈敏励直接说要过来照顾她。
  关澜忙道:“我这里什么都有,休息两天就好了,你这岁数,要是传染上了更严重。”
  陈敏励说:“那你一个人怎么行?顿顿吃外卖吗?万一有点什么不对,都没人送你去医院……”
  关澜只好告诉母亲:“我不是一个人,有人照顾我。”
  齐宋就在近旁,听到她说这话,已经看过来。
  “谁啊?”陈敏励还在电话里问,“你那个律师男朋友?”
  “……尔雅跟你说的?”关澜猜就是了。
  陈敏励笑,说:“你怎么不带我一起见一见呢?”
  “我喉咙痛,不说了。”关澜敷衍。
  陈敏励像是听出端倪,倒也不勉强,还是笑着道:“那好,不说了,不说了。”
  关澜与母亲道别,电话挂断之后,却又腹诽,你老年大学的同学怎么也没让我见一见呢?
  电话打完不久,外面又有人敲门。
  “关澜……”是黎晖的声音,他还是给她送东西来了。
  她发消息给他,说:谢谢,但我确实用不上,就不开门了。
  那边回:有人照顾你?
  末尾加了个问号,却不太像问句。齐宋的车就停在楼下临时车位上,他上来的时候可能已经看到了。
  对。关澜没有掩饰。
  好,黎晖回,东西我放在门口了。
  关澜没再说什么。
  隔了会儿,听到电梯启动的声音,知道他走了。
  齐宋开门把东西拿进来,是些吃的,还有药。
  他什么都没说,但关澜好像也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对他道:“我做过的离婚案里,凡是没有孩子的,分开就是路人。但如果有孩子,可能就永远分不彻底。”
  “那他们把对方当什么呢?”齐宋问。
  要是换在别的时候,他可能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显得太在乎,太计较,更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关澜却真的答了,想了想,反问:“你有没有那种……你不大喜欢,但是逢年过节非得见一面的亲戚?”
  齐宋听着,竟也笑出来,答:“我没有,但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很多话他不愿意说出来,是因为怕争论,怕吵架,怕改变。但和她在一起,真的说了,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入夜,热度又高上去,关澜整夜睡得不安稳。
  齐宋在旁边听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偶尔一阵轻轻的呻吟。有时觉得冷,她整个人贴过来抱住他,等到觉得热,又把他远远推开,也折腾了他一整夜。
  睡到天明,两人都有种晨昏颠倒的感觉,睁了睁眼又闭上,继续睡下去。真正把他们吵醒的,还是马扎挠门的声音。齐宋赶紧去把门打开,按住它制止。
  关澜却也睁了眼,拍拍床,说:“马扎来。”
  那猫得了许可,从齐宋手下蹿走,利索地跳到床上,趴那儿翻了个身,露出肚皮。
  “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客人了吧?”齐宋说它。
  关澜却撸得挺开心,说:“你一个人在家躺着那几天,只有马扎陪你吧?”
  “嗯,”齐宋答,“这猫挺有良心的,隔一会儿就来看看我死了没。”
  关澜笑。
  齐宋继续说下去:“我也挺有良心的,跟它说,你现在快三岁,等于人类二十多,再过几年就赶上我的岁数,甚至比我年纪大,我给你送终。”
  关澜笑得简直要咳嗽,拿起马扎两只前脚,对他拜拜,说:“我谢谢你哦。”
  两个人,一只猫,继续着与世隔绝的一天。吃过饭,洗个温水浴,再看一部电影。
  片名《马丁依登》,讲一个贫穷的年轻水手,没上过学,却有不凡的才华,靠写作成为名流。故事改编得不过尔尔,但画面有种属于胶片时代的颗粒感,很美。
  电影还没结束,关澜就又睡着了。齐宋调了静音,把剩下的一点看完。水手名利双收,却空虚幻灭,正在各种作死的时候,他收到姜源的信息,问他下周一进不进办公室,有新案子跟他谈。
  齐宋看了看怀中的关澜,回:不一定。
  姜源说:你怎么还没好?这都歇了快一个礼拜了吧?
  齐宋不答,反问:想我?
  姜源发来个呕吐的表情,再添上解释,说:你不在,多少人围着王律师鞍前马后,你就不怕长江后浪推前浪?
  齐宋当然知道,只是顺着他说:怕也没用啊,自己身体不争气。
  姜源深表同情,却又忍不住要在他面前刷一波优越感,说:这回我总算也看到你们做诉讼的劣势了,真得肉身一直在前面顶。
  齐宋附和:是啊,不像你,可以幕后做资本家。
  发完这条,便不再理会。
  但再看电影,竟有种奇异的代入感,仿佛成功在即,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此刻真正重要的好像反倒是过去无视的另一些东西。
  莫名地,他又想到其他,开了手机,在微信里找到齐小梅的名字,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结果却看见一条未读信息,好几天前发的,当时可能没注意。
  护理院那边找过你吧?齐小梅问,又说,我已经去存了钱,你就不用管了。
  齐宋看着这两句话,看了好一会儿,想回:有病吧?你钱很多吗?
  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