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娑婆 > 第50章 50
  50.
  翌日谢九楼生辰,一早接令,天子及天子城百官在城中斗兽场设宴,一是为他接风洗尘,二来便是给他庆生。
  天子高居正中观景阁,左右二阁设百官之座,谢九楼在右边第一个,旁边是楚空遥。
  直到申时,他才姗姗来迟。只穿着一身黑锦亮面便装,头发高高束起,并未打髻,远远对天子行了个礼,便撩着衣摆跑上楼去,在楚空遥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下,陷进椅子里,一腿屈膝踩着脚榻,身子往后一靠,喘了几口气,闭眼假寐起来。
  “你这谱摆得未免太开了,”楚空遥撑着身子靠过去,“从上到下就等你一个来了才能开席。一身脏得像个花子……做什么去了?”
  谢九楼睁开一只眼,扬唇道:“遛狼。”
  两年前的冬天谢九楼率兵驻扎漠堑,在大漠里头捡到只快饿死的小狼。
  小狼被发现那会儿,两头老怖狼已经冻死在雪里,只拿肚子并在一起把小狼夹住,使其因此少受了些风霜,多活半日,等到了带兵巡察的谢九楼。
  他那时才丧父不久,母亲也因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谢九楼瞧着小狼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捡来养在身边,一养就是大半年。等到启程回无镛城的时候,要他把狼放回大漠,他也舍不得了。
  干脆带了回去,也说给母亲解闷。
  岂料人还没到,母亲行将病故的消息便送到了路上。
  那晚才长到谢九楼大腿那么高的怖狼,背着他,飞驰了一天一夜,把谢九楼送到谢府门前。
  十五岁的他不眠不休伏在狼背上,一遍一遍喊着:“乖孩子,快点,再快点。”
  谢九楼赶到时,小狼累得瘫倒在谢府门口,门外已挂满白缎。
  谢家家训,凡天子令,有召必应。谢九楼送母亲的骨珠入了谢陵,带上那匹怖狼,又去了西北。
  直到去年,他孝期未过,天子竟大张旗鼓为他操办寿宴。谢九楼中途离席,天子再召,他只说家中小狼无人照料。生平第一次,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抗了旨。
  他说遛狼,也不是敷衍――天子城处处看守森严,禁止野兽上街,不像在沙场野外,或是谢府,能让他的狼随便乱跑。
  怖狼天性好动,让它跟着谢九楼在城中规规矩矩呆着已是束缚,再日日拘在笼子里,没两天便神态郁郁,打不起精神。
  他爱他的狼,便寻了个机会,晌午时分拿笼子把怖狼运出城去,放到郊外,陪它尽兴玩了一个多时辰。一拍脑袋想起来下午斗兽场的生辰宴那会儿,已来不及收拾了。
  一路飞奔回来,狼也没空送回驿站,只牵给斗兽场外的驯兽师傅看着,便进来赴宴了。
  “说起来,”谢九楼睁开眼,随意看了看,“往年这席,他都要办在他的天子府,今年怎么舍得屈尊到这儿?”
  刚一说完,便听天子传宴。
  侍仆呈菜,下头空寂了半日的斗兽场传出一溜哨响,半地下的四面木栅门打开,放出十七个蝣人进去。
  数十斤的锁链被他们的双脚拖行在身后,与满是尘灰的地面摩擦,发出厚重的哗哗声。
  十七个蝣人沉默地站在斗兽场里,等待驯兽师上来解开铁链。
  咔哒两下,百十八手脚一松,锁链暂时被人抱走,他微微抬手,看到自己皮开肉绽的一双手腕。
  链子太沉,每个蝣人这里的伤都没有愈合过,无一例外,全是手铐磨出来的。
  谢九楼正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牙还没合上,就见着这一幕,当即皱眉道:“这是在做什么?”
  “你常年不在京都,不晓得这出。”楚空遥面色倒很平淡,“每年六月,会有一批蝣人送到京里来,为的就是这一场搏斗――不然昨儿我怎么告诉你他们提前来了,还能为什么?”
  他拿扇子指着对面百官一扫:“这搏斗,原本,一是给他们看。一批蝣人十来个,个个都是饕餮谷选出来最上乘的。送到这场子里斗完,上头的人也看得差不多了,下来就能直接挑看中的买了去,价高者得。”
  “二来……”楚空遥脚尖踩了踩地,“还有大批不为买人,只为看这一场来的,就在下头买注。哪只蝣人赢了,买他注的自然就挣得盆满钵满,这又是斗兽场的一笔生意。今年么,又有第三个目的。”
  那就是谢九楼的生辰宴。
  谢九楼沉脸看着下头一堆蝣人:“这是把他们当什么?牛么?马么?!”
  楚空遥沉默一瞬:“食蝣之风肆然两百年,早在你出生前就在这片地上刮破了天!莫说谢家,就是整个天下,难道只有你一人反对过?可为何始终声势微末,难成气候?”
  自然是上头视若无睹。
  别说上头,就是民间,蝣人已是众生里的极少数,刀不宰到自己身上,谁会真切地觉得疼几分?
  几百年了,蝣人早被当做猪狗看待。纵使猪狗被杀时犹有凄然嘶嚎,难道人听见,因着那两分怜悯,就自此就不吃肉了么?
  能出家当和尚的毕竟是少数。
  “将军是将军,你管不了天子的天下。”楚空遥扇子一拉,凑过去挡着脸,“去年他给你办寿宴,你给他难看。今年还给一次?莫非日后,他为你操办一次,你就撕他脸子一次不成?――看看就过罢,哪日蝣人死绝了,苦难也算解脱了。”
  谢九楼不言语。
  他何尝不明白,蝣人的祸,不是天下赶尽杀绝的祸,而是骨血里受的诅咒的祸。若不是他们注定会在壮年暴毙,即便人少,又何至于无法反抗。
  谢九楼缓缓靠了回去,望着底下一个个黑漆漆的头顶陷入沉思。
  哨声又起,有人在上头扔了一只活公鸡到场子里――这便是今天胜出者的饱餐。
  活鸡落地,十七个蝣人竞相朝它扑去,斗兽场尘烟四起,很快,他们当中开始有人攻击彼此。
  楚空遥悠悠看了半晌,见谢九楼脸色仍不怎么缓和,便岔话道:“你瞧他们,觉着哪个会赢?”
  谢九楼不答,楚空遥方道:“放心。蝣人凶恶,但鲜少伤害同族。斗兽场一趟,于他们而言就是争一口饭。对方倒地不回手,就是认输。”他呷一口茶,指着撕扯中最高大的九十四:“我赌他。”
  谢九楼垂目片刻,指向另一个:“他。”
  百十八正大杀四方,反拧着一个蝣人的胳膊再探手捞住对方的脖子顺势飞身上肩,一面儿掰了对方脑袋,一面儿躬身下去抢人家手里的鸡。
  楚空遥顺着他指尖所指看过去:“那个?未免太小了些。”
  谢九楼这才笑了笑:“他那么小,却能被挑到这个地方来,没点本事怎么行?”
  说话间百十八鸡已到手,一掌拍向那个蝣人后颈,借力扬腿退出对方肩头,待行将落地时再并腿往前一踢,前头的蝣人只觉五脏一颤,脊骨咔哒作响,向前扑倒,再起不能。
  场上很快只剩下九十四和他。
  百十八背对栅栏门,手里拿着早已在争夺中扑腾死去的鸡,看到九十四对他偷偷一笑。
  这是他们二人之间不成文的秘密,从前年九十四打败他开始。
  那年他十三,头一次被运到这儿来,那次的战利品是一块生狗肉。他饿了整整一天,被放到场上来的时候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那块狗肉从天而降,他为了那一口肉,在场上杀红了眼,第一次拿拳头打破了高出他一个头的六十七的脑袋。他把六十七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下死手,打到后头,早忘了什么狗肉牛肉,似乎只是单纯地拿六十七的脑袋泄愤。泄什么愤,百十八也不知道。他只是饿得想杀人。
  等九十四一脚从背后踹开他时,六十七的脑袋已经被他打成了骨血混合的肉泥。他手上沾满温热的红白相间的脑浆,在沸腾的欢呼声中,看见九十四眼里噙着泪,对他大吼一声。
  接着百十八就被对方狠狠教训了一顿。
  九十四一边在他脸上一边喂拳头,一边用蝣语嘶吼:“那是我们的族人!那是我们的族人!”
  百十八被打得口鼻流血,活活晕过去。等他在笼子里醒过来,半臂之遥的另一个笼子里,九十四扔给他半块生狗肉:“拿去吃了。”
  还是蝣语。他们只会说蝣语。
  百十八飞快地捡起那半块肉,就着肉上的血和血里的灰,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他听见九十四说:“拳头可以挥在自己人身上。但别让他们为你而死。”
  去年他赢了九十四,得到半只吃剩的腌火腿,他和九十四一起分了。
  今年这只死鸡,不管谁赢,他们也会一起分。
  九十四对他笑着,目光移到他身后慢慢打开的栅栏门上,那笑就凝固了。
  同样凝固的,还有右方阁楼上的谢九楼。
  门里,走出来一只半人高的怖狼。
  那是他的小狼。
  谢九楼扭头看向正中观景阁的人,天子低眼,对他笑得讳莫如深。
  下头斗兽场,怖狼涎水垂地,双目猩红,一步步逼近百十八的身后。
  谢九楼正欲发声,被楚空遥打断:“没用。瞧它的眼睛,被控制了。”
  场内一声咆哮,百十八抓着鸡,闻声转头,接着一愣――还有加餐?
  怖狼脸上抽搐两下,蓦地朝他扑去。
  楼上一片哗然,看客兴奋得宛如见到百十八杀人那回。
  “百十八!”九十四大吼一声,冲过去将百十八拦腰抱开,二人齐齐撞到斗兽场的石墙上,跌落在地。
  怖狼很快刹脚,调了个头,又要往他们这边袭击。
  九十四和百十八分头沿着石墙两边跑,怖狼看了一眼,直直去追后者。
  眼见狼爪子就要拍到百十八背上,阁里欢呼声高涨,忽有一支飞箭破空而来,划出一道尖鸣后刺中怖狼右后腿。
  无镛城主,箭无虚发。
  阁上天子笑意更深。
  怖狼短暂地停了半刻,回头舔舐着后腿的上,发觉那箭深得拔不出来时,再抬头,眼更红了。
  谢九楼那那一箭,激怒了本就发狂的怖狼。
  此时场内十几个蝣人,倒地的倒地,受了轻伤的竟爬起来四处奔逃。怖狼长长低啸后,眼角紧缩,一个纵身扑倒了离他最近的一只蝣人。
  眨眼间便是血肉横飞――它活活撕咬下对方一条大腿。
  蝣人的惨叫很快被满场人声淹没,谢九楼盯着那只狼,伸手摸向座椅边那把通身象牙白的弓箭。
  “阿九……”楚空遥欲言又止。
  龙吟箭响,命走留魂。
  谢九楼举弓上箭,龙须弦已绷紧,在怖狼再次下嘴前,飞箭如梭,射了下去。
  一发穿喉。
  怖狼被击中,顿时踉跄倒地,侧卧在一旁,被养得油光水滑的肚子急切起伏,几个挣扎过后,眼里褪了红。
  隔着数里一眼俯瞰,谢九楼似乎听见它鼻息间一声细细的呜咽,像那年风雪呼啸,它从父母怀中探出头来,轻叫着朝他讨奶喝。
  他的小狼呼吸渐止,望着他的方向,合上了眼。
  场中一片静默,众人注目之下,谢九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八岁那年父亲杀鹿,告诉他:“我给你的教训,你若记不住,日后自会有别人教你。”
  场中,驯兽师蜂拥而上,给每个蝣人戴上镣铐。
  九十四捡起死鸡,正要找百十八,就见对方蹲在狼身前,正伸手去抓狼爪。
  九十四一把拉起他:“你干什么?”
  百十八看看狼,又抬头看他,指着狼说:“饭。”
  九十四:……
  “这不能吃。”九十四说完,拉着一步三回头的百十八疾步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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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天子府,天子寝殿。
  侧榻床幔飞舞,床上人影交叠,喘息连连,谢九楼身穿山文甲,跪在殿中,静默听着一室春色。
  “阿九……”天子伏身人下,临到顶峰时闭目呻吟,“阿九……阿九……!”
  床榻停止晃动,房中只闻缠绵呼吸。
  一时,又听床上人翻了个身,缓缓对着身边已安分跪好的侍卫道:“你叫什么?”
  “属下,莫光。”
  “莫光……”天子跟着念了一遍,打发道,“出去吧。”
  一阵O@响动,小侍卫麻利收拾好,快步出了殿。
  俄顷,谢九楼眼前出现一双光洁的脚。
  来人温声道:“阿九,起来。”
  谢九楼在那双手碰到他胳膊前起了身。
  天子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自然而然收回去。
  又听对方笑道:“怎么来我这,眼也不抬一下?”
  谢九楼抬眼。
  眼前人只披了件软绸长衣,门户大敞,两腿之间还在往下淌着白色黏液。
  他面无波澜,垂眸道:“不敢冒犯天威。”
  “天威?”天子向前一步,往后一指,附嘴到谢九楼耳边,“别人犯不得,可你知道,你究竟犯不犯得。谁来都只配上孤的侧榻,那张龙床,孤只给一个人留。”
  他缓缓朝谢九楼身下摸去:“阿九,孤很想你……”
  话音未落,谢九楼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没让他碰他半分。
  只冷声道:“陛下若无他事,臣先行告退。”
  谢九楼等了许久,才听身前笑吟吟道:“去吧。
  “――孤给你,备了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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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送你个老婆)
  从头到尾身心1v1哈,天子just剧情需要